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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
全书共八卷,五十六回。清倚云氏主人撰。该书叙述明嘉靖年间济小塘因考取功名未成,而立志修行,云游四海,历尽艰辛,得遇仙人传授法术,广行善事,终得道升仙。
(全文)
弁言
古今良史多矣,学者宜博观远览,以悉治乱兴亡之故,识忠贞权奸之为,既以阔广其心胸,而复增长其识力,所益良不浅也。至稗官野史所载济仙诸人,虽事皆奇异,疑信参半,而其扶善良、除奸邪,其足以兴起人好善恶恶之心者,与古今史册无异焉。其较诸世之淫哇新声,荡人心志者,自不侔也。大雅君子宁必遽置勿道也哉!于是集为一编,名之曰《升仙传》而付诸梓,以公斯世焉。
倚云氏主人书于宝月堂
第一回 嘉靖爷开科取士 济小塘落榜读书
尝谓天下大势,士农工商各居其一,求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农耕于野,以及各色技艺,无不自食其力,大约皆朝夕经营,纷纷仕途。得志者,则意气扬扬,自鸣得意;失时者,则垂首丧气,怨天尤人,甚至寡廉鲜耻,卑屈乞食。孰能看破红尘,抛离乡井,出乎四民之外,不入俗情之中?闲言提过,引出一部《升仙传》野史,说的是济小塘功名未遂立志修行,云游四海之外,受尽辛苦万端,得遇仙人传授法术,广行善事。虽则惹了无限灾殃,终至羽化飞升,提纲叙明。
话说明朝自太祖洪武扫除宇內,位登九五,传至嘉靖皇爷,这位爷原是封为胡席潘三囡,正德祖宗晏驾,无人承统,把这位王爷取进朝纲,承袭天下。真乃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那日早朝,文武百官朝拜已毕,分班站立,忽从班中闪出一位官来,手执牙笏口称万岁。天子举目,认的是阁老严嵩,说:“先生今日出班有何事奏?”严嵩奏道:“臣启我主,今乃上元甲子,大比之年,理应开科取士,乞我主定夺。”嘉靖爷说:“先生,朕自登基以来,历科考选举子,直隶八州府县二百三十二处,未见真才,今传朕旨意,此科将辽东宣府两镇的秀才俱赴北京,与直隶学子一同应试。”严嵩领命,答应下殿,知会礼部速行牌票,传二处学子赴北京,这且不表。
且说关东沈阳城有一秀才,姓济名登科,号小塘,父亲济仰俯,曾做铁岭卫参将,不幸早丧。母亲李氏相继而亡,遗下登科一人,年长二十四岁,尚未娶妻,只有两个家童服侍,终日奋志攻书,真乃满腹经纶,胸怀锦绣。一闻北京开科取士,满心欢喜,连忙打点资财行李,把祖业住宅托付一位族兄料理,雇了牲口,带了两个家童,竟扑北京大道而来。那日进了北京齐化门,寻觅住所,到了肖家胡同,才找了下处。
房主是严阁老的长班,只有两间闲房,每月租银十两。主仆三人一同住下。济登科就去顺天府报名,领了卷子,置买了进场的东西。到了八月初八进场,一连三场篇篇锦绣,堪中得解元,这话暂且不表。
且说八月十五天气清明,嘉靖爷传旨,在望月台上摆筵,三宫六院相陪,共赏佳节。这位爷乃是聪明帝王,饮酒高兴,说:“御妻,今当此佳景,朕要做一套《大四景玉娥》,即叫宫女依韵歌唱。不知能尽善否?”正宫郭娘娘欠身离坐,说:“以我主英资明敏,自当音律并美。”说罢吩咐宫官取过文房四宝,不用思想,把头一套春景做完,叫掌宫婆拿去,挑选八个伶俐宫女,立刻念熟,立刻就唱,宫婆答应拿下台去。万岁又把第二套夏景做完。也叫宫婆拿去挑选宫女,宫婆才把夏景曲儿拿下台去,那头班学春景的宫女齐上月台,各拿笙箫等物唱道:
春色娇丽,融和暖气,瞧景物斑斑美堪怜,花开三月天,姣娆嫩艳鲜。草萌芽,桃似火,柳如烟。士女王孙戏秋千。惜伤惨,春归两泪连,恨锁两眉尖。对对蝴蝶穿花把两翅翩,清明上景园,和风吹牡丹,玉楼人醉倒在杏花天。
唱完,龙心大悦,赏了一把紫金豆儿给八个宫女。这一班刚才下去,第二班宫女也上台来,唱道:
端阳节间,龙舟水面上划,锣鼓叮咚响波喳,多采玉兰花,佳人甚可夸。采莲船尽是豪富家,枝叶灵符,鬓边扎着轻纱,沉李与浮瓜,新鲜饮玉茶。水阁凉亭对对佳人把彩扇拿,三伏似火发,薰风透体纱。赏各园开败了梅柳花。
唱完,万岁也赏了一把紫金豆儿。又与娘娘饮了几杯,天已三更时分。万岁爷乘着酒兴要编那秋景,想了一回难以下笔。说:“御妻,寡人欲把四季曲儿做完,怎奈遇着秋景竟是难以措词。也罢!宫官过来,把这春夏二景的曲词拿去,不论阁下、翰林,若能续上秋冬二景,明早进朝,朕自有赏。”
吩咐已毕,转驾回宫。传旨官不敢怠慢,手捧花笺出离禁门,搬鞍上马,一直到了严府的私宅,叫门上的值日官儿往里通报。
这一日严阁老与赵文华等人饮酒赏月,忽见值日官禀道:“圣旨临门,请相爷接旨。”严嵩闻言,连忙将传旨官迎接进去,拜跪已毕,太监开言说道:“严老先生,这是圣上作的《玉娥》即兴词调,只有春夏二景,叫你们阁下、翰林等官若能续上秋冬二景,明早进朝,万岁自有升赏。”说罢,将两套曲词交与严嵩,出门上马而去。严嵩回至后堂,把两卷花笺打开与赵文华等三人一同观看,看了一回,竟是一窍不通。严嵩说道:“咱三人里是在朝,但才学欠精,若有个才子将这两套曲词续上,进与圣上,假称是老夫所作,面上也有光彩。”
言还未尽,忽有一个长班,跪在面前说:“恩主,今乃大比之年,纷纷学子尽在京都,内中岂少才人?不免拿些礼物前去寻访,或者能访的着。”严嵩闻言心中大喜,说:“长班的,你的识见不差,真正中用。你可带上四礼、两锭黄金去访一个才子续续两套曲词,天明回来,重重有赏。”这长班应一声“有”,接过花笺,和年七领了礼物,出府而去。
且说这个长班姓任名有智,就是济小塘的房东。当下出了相府,一路寻思,不知才子在于何处。忽然想道,听说家中住的那个相公一连三场文理皆通,待我前去烦他,或者他能续这两套曲词,也未可知。主意一定,来到自己门首,叫小使开了街门,先到自己房中将两锭赤金交与妻子,只拿表礼花笺往小塘住房而来。小塘一见,说:“房东此时方回,想是朋友请去赏月?”任有智说:“相公,你那知我们的苦处,官府一更不散,必得伺侯一更。今因相爷请客玩月,故此来迟。”
说毕,从袖中取出两卷花笺,说:“相公,你看这两套曲词如何?”小塘接来,打开一看,不禁惊而问道:“这系何人所作?”任有智说:“实不相瞒,这是当今万岁编的,只有春夏二景,三更时分传旨出来,叫阁下、翰林续上秋冬二景。我家相爷因多贪了几杯,且是又没工夫,故此拿这表礼烦个高人续上,好去进与万岁。我看相公高才,何不编上两套,明日进上。相爷奏上一本,相公的解元便稳当了。”小塘听了,肚内说话:想我子乡百里来此应试,三场文字虽好,还不知试官眼力如何,不如趁此机会施展才学,使圣上知道,也是一条门路。想罢开言说:“老房东,在下学疏才浅,恐怕不堪入圣上之目,待我胡乱编上两套,奉与恩相,若是中意,进上之时只求把学生带上个名儿足以够了。这表礼送与房东,当是举荐的谢仪罢。”有智听了喜个不亦乐乎,说:“相公不受表礼,小弟过意不去。也罢,我且收下,待相公恭喜之时,我再作贺敬罢!须要就动大笔方妙。”说罢,叫小使将表礼收了,亲自与小塘研墨。小塘展花笺,提笔便写,登时把两套曲词凑完,与嘉靖爷的原稿包在一处,交与任长班。任长班出门,直奔相府,此时才交五鼓,不用通报,竟至后堂。双膝跪倒,说:“小人访着一个才子,给他礼物,立时将两套曲词填来,呈与相爷过目。”严嵩闻言,接来一看,看到后边写着沈阳学生员济登科续编。奸贼看到这里,心中想道:这人好生可恶,既知是我叫他做曲,就不该写上自己的名姓。一个秀才就敢如此狂为,倘若金榜有名,必定作怪。想罢,遂向年七说道:“你速到贡院向考试官说,如遇济登科的名字,不许中他。”年七答应,出府而去。严嵩拿起笔来将小塘的曲词另誊一张,后面写上自己的名姓,把济小塘的花笺一火焚之。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二回 观曲词严嵩动怒 救房东小塘施恩
话说严嵩焚了小塘的花笺,把自己另誊的一张曲词,并嘉靖爷的原稿袖在袖内,辞了赵文华等二位,吩咐看轿上朝。
及至到了朝中,正赶着万岁早朝,他连忙阶前进礼说:“万岁,臣奉命编成《玉娥》曲词两套,呈与万岁过目。”言罢,两手高捧,近侍官接将过去,展放在龙书案上。嘉靖爷先把那秋景曲儿看了一遍,上写着:
七月七,织女共牛郎,一年一度却成双,因何阻隔天河两岸厢。回文织锦,怗赏中秋各欢娱,喜性狂风吹,铁马响叮当。难成行,离人思故乡,对景好凄凉。梧桐叶儿飘飘起飞扬,金风透体凉,佳人恨夜长,赏蒲酒家家庆重阳。
万岁看完又看冬景上写着:
十月节,朔风寒景物悲,绣女停针,怕冷观雪梅,寒风阵阵催,鹅毛庄上飞。暖阁内煨红炉,罗香被独宿,佳人泪暗垂,守寒帏,衾枕共相遂。赏景人儿各各饮三杯,飘飘片片飞,青春再不回,玉人几时归,孟浩然踏雪去寻梅。
万岁爷看罢两篇曲词,龙心大惊,说:“先生真才人也。朕赐你黄金百两,彩缎十端,每年加俸米千斛。”言罢退朝,群臣皆散。
且说八月二十四日乃揕挮之期。济小塘在寓所静坐专候喜信,只等到日出三竿不见动静,心中闷闷,有些不悦,忽然思道:论我场中的文章,虽是不中头名,也不至于落榜,且是昨日作那两套曲词,任长班原许下阁下推荐于我,为何却是榜上无名。自己想了一回。说:“家童。你将房东请来,我有话说。”家童应了一声,往后而去。谁知任有智只因得了表礼,误人功名。不好出来相见,只说是出差去了。家童出来,回复小塘说:“相公,功名有早晚不同,如今也不必后悔,咱早些收拾行李,回家去吧。”小塘沉吟多时说:“家童,我今科不中,也无颜面回家。我欲在京中读书以待下科。只是此处房子太贵,须得另找下处才好。”家童说:“相公,从这街直往东去,小人见那大门上贴着个帖,见上写着闲房三间,每月租银九钱。相公要找下处,何不到那边看看。”小塘闻言满心欢喜,遂与家童走到彼处,见一老者迎面出来。小塘上前,口呼:“长者,学生是不第的举子,想要间闲房在京念书,因见府上有招帖。故此动问。”老者说:“既然如此,里边请坐。”
二人到在院中,老者说:“相公请看,就是这三间倒坐,每月租银九钱,若用家伙须再加上一钱。”小塘看了看房子洁净,正如已意。说:“学生正要用些家伙,待我回去就搬行李过来。”
说罢,就去重回到下处,叫家童通知房东,搬着行李来到新租的下处。老者迎接进去,放下行李,一些使用物件俱从院内拿出,收拾已毕,老者与小塘坐下,说:“请问相公尊姓贵处。”小塘通了姓名,亦问老者。老者说:“在下姓王。名叫王太。在禄米仓当书手,虚度五十三岁,生有一女。”言罢,叫小使端了茶来,随后就是酒饭。二人在酒席之间闲谈了一回。饭罢老者告辞回后宅而去,小塘从此立志念书。住了几日,忽听着院内悲啼,甚是惨切。小塘发闷,叫家童进去打听多时,回来说:“相公,房东原是禄米仓的书手,只因天雨连绵,仓房倒塌,把官米坏了三千余石,价值一千五百银子,叫他五名书手赔补,每人罚银三百。房东折变了一百银子,还少二百,如今被官送在监里,所以家中悲痛。”
小塘闻言动了他一片恻隐之心,说:“家童,你去与王奶奶说知,不必为难,我情愿给他还这二百官银,救王大爷出监。”家童说:“相公,这事难行,如今主仆三人在外,盘缠短少,只顾接济别人,自己使用什么?”小塘说:“唗!好大胆的奴才,我的事情谁叫你管?”家童见主人动怒,不敢再言,只得走到后边把小塘的话说了一遍。王奶奶听罢,说:“世上那有这等好人!既然如此,待我亲自去见。”言罢与家童走到前边,见了小塘,道过万福,说:“方才盛情传说,相公情愿拿出二百银子救我夫主回家,不知此言真假?”小塘说:“在下实有此心,并非伪言。”说着说着走到房中取出四封银子放在桌上,说:“请快去交官,好叫长者出监。”王奶奶说:“相公真仁人也。今日救我夫主,可不知这二百银子日后怎样偿还?”小塘说:“既救人,便不望报,自管放心,请拿去罢。”
王奶奶千恩万谢,拿起银子往后而去。此时他家的小使已竞卖了,只得求家童到北锣鼓巷把他姑姑妹子请来和女儿作伴,亲自带了银子到禄米仓交兑明白。
真正是钱能通神,不多一会把王太放出,夫妻见面。王太问知得出监的情由,感念不尽。来到家中,一见小塘连忙跪倒,说:“多谢相公救命之恩。”小塘用手_扶起,说:“老贤东莫要如此,似此小事何足挂齿。”王太说:“虽然如此,但相公是异地之人,能有多少资财?今日为我垫去二百银子,恐怕日后盘费不足,老汉欲就奉还,却又无可折变,现今还有这处房子,前后三层一共二十一间,原价一百二十五两,待我给与相公为业或卖,任凭尊意;下欠七十五两从容再还,不知尊意如何?”小塘说:“贤东此言差矣,我既慷慨相助,就无望报之心。今后若再言此,就是轻慢学生了。”王太闻言,说:“既如此,老汉尊命就是了。”言罢拱手作别,到后边,把言词与妻子说了。王太的妻子马氏听了丈夫之言,说:“难得这样好人,必须怎样报他才好。”王太说:“我这心中也是如此,但是无法可报。”马氏说:“依我看来,济相公才貌兼全,有仁有义,不如将咱女儿招他为婿,一来报他的恩德,二来咱也终身有靠,可不知娶过没有。”王太说:“此言甚善,待我问问家童,再作计议。”言罢,将家童叫到后边,夫妻二人就将此意说予家童,家童说:“此事有些难成。论来我家相公还未定亲,但是他的功名心胜,不把亲事放在心上,且是他又仗义疏财救了你的危难,岂当成此亲事落个图婚之名!若要成事,除非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也不知家童说些什么言语,下回分解。
第三回 王书手报恩嫁女 济小塘择日完亲
话说王太受了家童的密计,等到次日早饭以后,走到前边与小塘闲谈。小塘说:“贤东这几日常在家中,外边无有事么?”王太说:“却无什么正事,只因敝友相托一言,甚难处理,我这个朋友与我同姓,年过五旬,只有一女,虽然不是出色,也算是才貌无比,如今年方二八,正宜求聘,不论本京、外省定要寻一个饱学秀才。恩人你说这事如何替他去做?”
家童在旁说:“王大爷,这门亲事何不给我家相公说呢?”小塘说:“好狗才,谁叫你在此多言!”王太明知故问,说:“恩人当真还未完婚事么?”小塘说:“实不相瞒,只因功名未遂,苦守寒窗,二十有五载了。”王太说:“相公,你这就不是了,常言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功名虽然要紧,自有迟早不同,以有限之光阴,往再坐废,岂不甚为可惜,不如俯就这段良缘,倒也使的,还请恩人三思。”小塘听罢,心中想道:看来王长者之言皆是正理。我想家中又无父母兄弟,就在此作亲倒也可以。想罢,开言说:“贤东之言使学生茅塞俱开,但恐贵友豪富,不肯招此穷酸耳。”王太见小塘有了口气,乘势说道:“实不相瞒,昨日我出监之后,前去看望敝友,他尊相公为人,就有许亲之言,方才老汉不敢直言,恐相公不允,难收口耳。今若此,待我看个吉日,就下定礼。”言罢拿过历书一看,说:“恩人,明日初七就是下聘的日子,十二日乃嫁娶良辰,事不宜迟,相公快拿聘礼过来,我好送去。”
小塘连忙打开箱子,取出一对碧玉妃块交与王太。王太辞出来,到后边暗把家童叫进去,说;”如今亲事已成,到过门的时候难道还能哄他不成?”家童说:“你老放心,我已筹计停当,到过门的时节,只用黄昏之时,叫我相公上了喜轿,拾出去多绕几条胡同再抬回家来,进门之时放着轿帘,他又从来没进内宅,那里认的?他若要见丈人、丈母,只说京内风俗,头一日忌相见面,等他与姑娘入了洞房成了夫妇,次日见面也就没的说了。”王太夫妇听了心中大喜。
到了次日,煩人写了一张嫁娶良辰,后面写着此日完亲,男者忌见丈人丈母。王太亲自交与小塘,小塘也甚欢喜。转眼之间到了十二,王太在外边雇下花轿、灯笼火把、乐器等类,到了黄昏之时,齐到门前,王太走进书房,看看小塘更完衣服,送在门外打发上轿而去。鼓乐喧天在街上转了几个湾子,复又抬将回来,把轿拾在大门以里,灯笼散去,王太才请小塘下轿,黑夜之间小塘那里认的,跟王太进了内宅,见堂前辉煌,摆着香案。王太说:“相公,岳父岳母今日不宜相见,已经托我夫人主婚。”言罢,叫马氏抚出新人,拜了天地,送入洞房,转身而去。
且说小塘与玉容小姐一夜情景难以尽述。到了次日清早,小两口起来桅洗已毕,小塘出了房门,拾头一看,见王太夫妇坐在堂前,连忙上前,说:“老贤东为何来的尚早?”王太说;‘我还未曾出门,这话从何而来?”小塘并不惊忙,复又言道:“老贤东,烦你把我岳父岳母请来,我好拜见。”王太说:“恩人,你那岳父岳母没有工夫,说是叫我夫妇二人替他受了礼罢。”小塘说:“这事如何使的,还是请来为是。”正然间就看两个家童在旁乱笑,小塘说:“没规矩的狗才,在此笑的什么!”正然怒骂,玉容走到跟前,说:“爹,娘,如今不必隐瞒,将此事说明了吧。”小塘听见这话越发胡涂,呆呆的只是等着。王太将那始末情由说了一遍,小塘半信半疑,走到前边看了一看,依旧还是旧的住处。自己不觉失笑,反身进来,说:“房东既要成全此事,何不明言?“王太说:“恩人你曾说过,君子施德不望报,我若明言,此事难成。略施小计才能得报大恩。”小塘听罢倒身便拜,王太夫妇受了两礼,小塘从此安心乐业以待下科。住了月余自觉盘费短少,岳丈又不从容,无奈写了一封家书,叫家童回家折变产业。
这家童去了半载。一日回来,见了小塘说:“小人到家把书信与大爷看了,大爷找了一个财主将地当了五百银子,小人怕路上难走,买了一些人参带了来了。”说罢,从被套里一包一包掏将出来,一共五十五斤。小塘一见大怒,骂声:“不中用的狗才,银子乃是活物,你买这些东西几时打发出去?”
正然骂着,王太走来问知情由,说:“贤婿,咱的时运到了,如今人参卖价很高,这些人参足值三千银子。”小塘听说大喜,遂将参包交与王太。王太叫家童跟着,找着经纪,会了铺家,每两六换,除了花消,净落银子三千。小塘也给家童娶个媳妇,又买了两个使女,王太用两千银子在关东贩买货物,数次赚了五万多两,从此就在肖家胡同开了一座当铺,玉容又生一子,起名财哥。小塘到了丁卯年间连场科举,不料又被严嵩所阻。
那日,小塘骑马走到西四牌楼,见闹闹哄哄,军兵排列,不能行走。不多一时,只见刽子手架着一名斩犯亡命,旗上写着员外杨继盛。这位爷仰面朝天不住大笑,看的人等无不落泪。小塘看到这里心中纳闷。只听众人纷纷议论说,是因他参了严嵩一本,没有参倒,今被奸臣假传圣旨问了斩刑,小塘听到这里,猛然心中一转,起了一点修行之心,把那功名就看轻了。从那人空之中催马出来,回到家里坐了一会,自己出来,走到街上买了一副道家行头,回至书房穿带起来,走到院中。王老者一见,说:“贤婿真会取笑了。”小塘说:“并非取笑,小婿实要出家,就此告别了吧。”王太看小塘的光景非有虚言,连忙说道:“贤婿,我夫妻虽然有些不周之处,也当包含一二。”小塘说:“并无不周,实乃心有所感,自欲修行,今立志已决,岳父不必狐疑。”小塘说了这话,一家大小你说我劝,俱皆泪垂,又有财哥拉住衣服,大放悲声。小塘一见这个光景,自知不能脱身,故意的拍手大笑,说:“我原是试探你们,谁知尽皆当了真了,却惹一场好笑。”家人听说,止住泪痕。马氏说:“姑爷,叫你可骗死我了,快把这宗行头去了罢!”小塘脱了道衣、道冠,交与丫鬟,马氏吩咐排酒筵合家畅饮。这日把小塘灌了个大醉,从此门常上锁,出入皆有人相伴,纵然有翅也不能飞上天去。
这小塘原有神仙的果仪,修道之念一起,早惊动了纯阳老祖。这日,老祖正在洞中打坐,忽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早知其意,说:“柳树精,你速到北京安定门内肖家胡同显个手段,把济秀才领出城来。”柳树精领命不敢怠慢,一驾云头转瞬就到,从那云端之中往下观看。这日小塘与玉容对坐饮酒下棋,柳树精一见收落云头,变了一条板凳放在门前,专等度脱小塘。且说小塘吃的有几分酒意,猛然抬头见门外一条板凳三尺多长,一头青一头绿,并非家中之物,不由心中猜疑,说:“莫非是我出家心虔,那家仙长变化,前来度我,待我暗暗试探,看是如何?”想罢,说:“那条板凳若是仙家点化,你可动上三动。”柳树精早知其意,便往前踮了三踮。小塘心内明白,说:“贤妻,你看这条板凳好哇不好?”玉容往外一看,并非家中之物,不由的心内惊疑。小塘说:“贤妻你不知道,这是我的一件宝贝,你看我变个戏法,你们看着。”
说罢,走到跟前骑在凳上说:“你们都看着,我要上天去了。”
玉容与丫鬟见这光景,不禁大笑,小塘说:“贤妻你休要轻视这条板凳,只因我看破红尘,求道的心诚,所以这板凳前来度我,咱二人的恩爱从今算割断了。”言罢,把那板凳一拍,不觉不知起在空中,转瞬不见。玉容一见,面目更色,放声大哭。一家大小无不垂泪,这且不提。
且说小塘在那凳上旋转多时,落在尘埃。小塘定了定神思,往东一看,波浪滔天,一道大河,河上一座板桥,来来往往都是驮煤的垛子。小塘这才知道是过了运河,但不知是什么地名,回头一看,又不见了那条板凳,心中自己后悔,少不得迈步往西走。到天晚,在店中住了一宿,明日又行,书要简短,绝不可重叙,一连行了几天,一日走到百花山内,游玩多时,忽见有一座洞,门半掩半开,小塘想着洞内必有神仙,遂自侧身而进。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四回 柳树精奉命点化 纯阳祖度脱济生
话说小塘进了洞门,曲曲弯弯越走越黑,走了半日,里边明亮,只见正中石桌之上放着棋盘,一边一个石礅,棋盘上摆着棋子,推着便动,只是拿不起来。小塘想道:看这局棋,一定是有神仙,或者往后去了。遂又往后行走,走到后边,只见粱上悬着石钟、石锣,石桌上边放着锣箫等件件俱全,只是没有神仙。盼望多会,无奈从旧路出来,又往前走,走够多时,又入一座高山,大涧正中只有一个独木小桥,小塘访道的心胜,并不害怕,就从桥上过去,正走中间,忽听见一阵风响,从林中跳出一只虎来,剪尾摇头,二目如灯。
小塘见了,只管往前行走,并无半点惧色,走过这深林,又有一阵怪风从那石穴之内出来,一条大蟒比碗口还粗,二丈多长,扬头吐舌,迎面而来。小塘扬扬不采,那蟒竟从顶门上过去,转眼无有影踪。小塘越过此山,饥餐渴饮,漂流半年,并不知谁是神仙。
那日到了陕西西安府,又入了一座高山。只见山前一座石楼,楼上横匾写的是终南笫一山境。小塘只知访仙,并不知自己劳苦,一层一层进了深山,那些景致观之不尽。游赏多会日已沉西,就在破庙之中,盘膝打坐,坐在半夜之时,寒风透体,树木皆鸣,整群虎豹声声乱叫,又有无数的妖怪,奇形异状,皆言要吃生人。小塘坐在那里置若未闻,并无退悔之心。天明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出庙又往前走上了半日,肚中饥渴,山中又无买卖,又无庄村,无奈捧起清泉喝了几口,倚着一颗大树歇息。正在困倦之际,忽听得这个说:“将!”那千哈哈大笑。小塘顺着声音仔细一看,只见山坡下有两个人在卧牛石上对坐下棋。小塘说:好了,既有人,必有庄村,待我上前去问。急忙迈步走到近前,留神一看,左边的穿黑,右边的穿黄,原是二位道者。小塘平生爱好下棋,站在穿黄的背后看了一会,小塘腹中并不饥了。
且说这两位道人,穿黑的是钟离大仙,穿黄的是纯阳老祖,他二位原是故意来点化小塘。小塘见那黄袍道人着着占先,穿黑的只是招架,那穿黄的故意的闪了个空,把小塘只急得抓耳挠腮,不由的说:“爷,漏了空了,仔细着炮打。”黑袍道人抬头一看,故意怒道:“走,何处凡夫混乱我们的仙着,还不快走。”小塘见话非俗,连忙跪倒,说:“仙师爷爷度脱了弟子吧!”黄袍道人把小塘推在一边,说:“道友,咱走咱的,莫要管他。”小塘听说越发的急了,说:‘二位仙真,弟子千辛万苦,好容易来到此处,今日若不度脱,弟子就要死了。”说罢就往树上碰头。黄袍道人连忙拉住,说:“你这呆子只管胡缠,你若是肯把我脚上疮脓舔净,我就收你。”言罢坐在石上,脱去鞋袜,露出疮来。小塘一见,正犯思想,道人说:“你这光景,定是嫌脏。我们事忙,各自走罢。”小塘说:“仙师莫急,弟子这就去舔。”言罢蹲身,两手捧疮,用口舔咂,只觉着香美异常,越舔越有滋味,不多一时将疮舔完。老祖说:“你可不嫌脏么?”小塘说:“不脏,不脏!”老祖说:“既然如此,待我度脱了你罢!”遂把鞋袜穿上,从袍袖中取出一张柬帖,又取出一个金色葫芦,说:“济秀才,你如今还不是修行之时,且把这葫芦紧紧收藏,细看柬帖,便知明白。”说罢递与小塘,与钟离祖扬长而去。小塘正要说话,转眼已不见了。自己愣了一会,拆开柬帖一看,上写着:
修行二字容易,惟恐访道艰难,往前进步心要专,须当苦处熬炼。
欲求仙诀妙术,莫辞涉水登山,洒州城内去参禅,三教归一才见。
后而又有一首诗句,说道是:
小小葫芦玄又玄,生来肚大嘴儿尖。
无当昔分盘古日,他比无当还在先。
急往赫家村里去,细观柬帖要心专。
秀才问我名和姓,口口山人闻世间。
诗后还有一行小字,乃是持受五鬼的妙诀。小塘看罢说:“口口山人”乃是吕仙二字,早知是纯阳祖前来点化我,岂肯轻易放他走了。后悔多时,把柬帖葫芦取将起来,迈步往北,行到赫家村內。只见路西一家人家,门左边挑着纸钱,右边贴着一张殃榜,上写着:“亡夫贺龙年二十三岁,生于癸亥年、癸亥月、癸亥日、癸亥时,不幸死于今年、今月、今日、今时,妻少子幼无人承管,哀恳仁仁君子问全。”小塘看罢,心中大喜说:吕祖的柬帖原写着让我到赫家村,我这里看他生的年、月、日、时与死的时月,命中犯着五鬼,死后就有五鬼之法。今已到此,我可如何进去收这五鬼?低头一想,说:有了,必须如此这般。主意已定,走到杂货铺内买了两盘纸钱,走到贺家门口,用手把门敲了两下,里边便问是谁,小塘说:“我与贺贤弟原是八拜之交,今日知他辞世,特来吊孝,还有些须帮助。”里边听见,连忙开门,小塘进去,到了灵前,祭奠已毕。贺龙的妻子出来叩谢,小塘说:“弟妹,我看你丈夫死的日期不好,怕犯重丧,取一盅净水过来,待我与你破破。”女子信以为真,亲自取了一盅净水放在灵桌之上,小塘用手端起,左手掐三指诀,将水托住,右手在水中画符,依着吕祖柬帖上的五雷咒语念了三遍,口含法水往灵前一喷,只听着棺盖响了一声,一股黑气往外就冲,小塘一见忙把葫芦取出把在手中,将塞子拨开,连叫三声:“疾!疾!疾!”那股黑气入在葫芦之内,小塘把葫芦盖好,取在怀内。回头一看,见贺龙的妻子昏到在地,遂又含了一口法水把女子喷醒,扒将起来,说:“吓死奴了,方才见我丈夫自棺中撞出,带着五个恶鬼,转眼就不知哪里去了。”小塘说:“那就是重丧鬼,已竟被我破了。”说着从袖内取出一小封银子放在桌上,说:“弟妹,这些许奠礼给你丈夫买点钱纸烧上,表我一点敬心罢。”女子说:“不知大爷贵姓?”小塘说:“不必向我名姓,死鬼心里明白。”说罢扬长而去,要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五回 念大学化饭充饥 宿僧舍许修佛寺
话说小塘出了赫家村又走向大道,要上泗州。无奈盘费已尽,难以行走,正在踌躇之时,忽见路旁放着一个木鱼,贴着一个帖儿,小塘上前拾起,见那帖上写道:
访道何须要装束,儒书亦可化斋粮。
泗洲城内修佛寺,自有拙家玄妙方。
小塘看完把柬帖收在袖内,心中想道这又是老祖的指引,既然叫我念书化斋,我想《大学》乃是圣经,就念这本《大学》罢,主意已定,信步行走上到一个村中。见有一个学堂,他就坐在门外,手敲木鱼,把《大学》念了一遍。小塘正然念着,从里走出来一个学生拍手大笑,说:“这个秀才穷断筋了。”正然笑着,从里面出来几个学生,笑成一团,内中有个姓丁的,名叫丁昆,走到小塘跟前,说:“化缘的先生,我这里叫作伯王店,行恶的多,好善的少,我还有买笔纸的三十六文铜钱奉送,先生别处再去化罢。”将钱递与小塘,扬长而去。小塘接过钱来,收了木鱼,走到饭店买东西吃了,又扑大道,往前行走,一路上饥了念书化斋,晚了投宿古庙。
那日走着,望见一座城池,天色已晚,不能前进,走到一座破庙跟前,但见墙垣皆倒,砖石满地,走将进去到在大殿之中,牌匾上写的是三教主殿,小塘拜了神像,走到后边,见有两间草房,里边露出灯光,上前把门敲了两敲,小沙弥便问是谁。小塘说:“师父,我是出外之人,只因错过店道,前来借宿。”小沙弥听说,将门开放。小塘跟小沙弥进了草舍,见一个半老和尚在那里烤火,连忙近前惶惶陪笑说:“师父,学生有礼了。”那和尚见小塘身上破烂,只还了半个问讯,没好气,向小沙弥言道:“半夜更深,不问张三李四,只管放他进来,要是一个歹人你也不管么?”小塘见这光景恐不肯留自己住下,遂拿出一个小银包儿,约有四钱来往银子,双手捧定,说:“老师父,不要嗔怪令徒,学生因没处投宿,前来惊动,望乞容留一宿。这是四钱银子,请几股好香烧罢。”
老和尚一见银子,当时变过脸来,说:“相公,不是贫僧狠哆小徒,只因敝寺荒凉,时常有友人来往,方才言语莽撞,相公休怪,既要投宿,岂敢不留,何必又赐香资。”口里虽说这话,早把银子接到手中,说:“徒弟,相公想来还未用饭,快忙取斋来。”小和尚领命,不多时把饭端来。小塘也不推辞,立时吃完,说:“老师父,这对面是座什么城池?”和尚说这是南京凤阳府,所管名为泗州,我这敝寺叫作三教寺。”小塘听了心中想道:老祖柬帖上说的明白,叫我泗州城里去参神,又说三教归一,如今已到此处,正好修行。想罢开言,说:“敢问老师父大号?”和尚说:“贫僧法名如本,我庙原当初有六个门头,僧人五百有余,后来寺院凋零,大众俱四处散了,只剩俺师徒二人在此苦熬。”小塘说:“久闻泗州富户很多,何不化些钱粮重修寺院。”如本说:“相公不知,此处人不好善,且是连年荒旱,谁肯施舍。”小塘说:“长老放心,待我与你重修宝刹。”如本说:“相公休要戏言,你看这寺院虽小,也得三两万银子的工资,你非僧非道,不能募化十方,如何包的重修寺院。夜深了,请安歇罢。”言罢各自就寝。
次日,小塘起来梳洗已毕,小沙弥端了茶来,如本陪着。茶罢搁盏,这和尚心中想道:昨晚他说了一些大话,欲要不信,又怕他有些来历,待我问他一问,说:“相公,昨晚只顾闲谈,失问贵姓尊名,仙方何处?”小塘说:“学生祖居关东沈阳,我在黉门,今移居北京,姓济名登科,号是小塘。”如本听了肚内说话:我前年上京募化,听说有个济小塘,乃是财主秀才,原来就是此人,怨不的敢说大话。想罢,说:“济相公,贫僧闻名久矣,今日出门,为何这等行径?”小塘说:“不瞒长老,只因屡科不中,参破红尘,出家访道,云游天下。曾得异人传授,所以昨晚应许重修寺院,不知可有僻静去处没有?”如本说:“后边有个菜园却甚僻静,不知作何使用?”
小塘说:“既然如此,你可备下高桌七张,黑碗五个,乌盆一个,香油半斤,黄纸一张,笔砚朱砂,俱各送在莱园。这几件东西就是与你修寺的本钱。”如本听说,心中纳闷说:这几件东西如何会作修寺的本钱?只管诸件给他,看他如何使用。
遂叫小沙弥将破供桌找了七张,其余的东西俱找齐全,送至园内,把小塘领至园中。小塘看了一看,果然僻静,说:“长老,千万莫叫闲人进来,你师徒也不可私自来看。”言罢将如本师徒送出,翻身把门闭上,把七张供桌搭在一处,一切应用物件,摆设停当,到了黄昏之时,除去儒冠,打开头发,上在高桌之上,手托葫芦,将乌盆敲了三下,只见一股黑气冲将出来,鬼哭神嚎,一齐伸手,与小塘要命。小塘虽然害怕,仗着有吕祖的法术,把心秉了一秉,忙把咒语念将起来,五个鬼魂一闻法言,往后退了几步,还是哀鸣不止。小塘把乌盆揭起,露出灯光,往下一看,只见五个恶鬼像貌奇异,连忙画了一道灵符,就灯上烧了。只听得空中一声雷响,五鬼一齐跪倒,说:“法师息怒,我等愿归正教。”小塘说:“既然如此,领我的符水。”五鬼领命,各自近前端了一碗水去,饮在腹内,小塘说:“听我吩咐,尔等为金木水火土混元五鬼,可要逐处听令。”言罢复将五鬼收入葫芦,塞上塞子,收入怀内,迈步出园,进了草舍,一见如本说:“长老,明日要你出去募化,可不知城内谁是头家财主?”如本说:“本城有个赵绅宦,做过浙江布政使司,算得起头一家财主,但是此人毁谤僧道,不敬明王。”济小塘说:“长老放心,管叫他做个缘簿领袖。”言罢,复到菜园,从怀内取出葫芦,扳开塞儿,叫出鬼头贺龙,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遍,鬼头领命而去。小塘出园来见如本。说:“长者,你拿着缘簿到赵绅宦门首如此如此,管叫他自上缘簿。”如本应从不定。
且说鬼头贺龙一阵阴风到了赵绅宦家,这绅宦名叫赵完璧,正在书房闲坐、只听着帘子乱响,连问几声,无人答应。绅宦说:“好奴才,难道哑了不成?”混元鬼听说,叭的一声将帘子揪落,现了原形。绅宦一见,大喊了一声,忙从壁上取弓搭箭当弦,照着混元鬼连射了三箭,这混元鬼一溜火光冲出房去,忽有一个使女慌张跑来说:“老爷可不好了,老太太在佛堂烧香,忽然咽喉中箭,绝气而亡。”绅宦听说真魂皆冒,跑到佛堂一看,果然是他母亲。正在惊慌悲痛之际,又有一个丫环跑来说:“不好,太太正和公子在楼上玩耍,忽从窗外射进两只箭去,把娘儿两个全射死了。”绅宦听说,急急跑到楼上,定睛一看,果是他妻子身亡,一声还未曾哭完,看门的又报道:“启察老爷,祸从天降,二奶奶光着身子吊死在门前槐树之上。”绅宦听说,咕咚咚又往外跑,跑到外边抬头一看,只见他那二夫人吊在树上,如是一只白羊一般。绅宦一见又痛又烧,只急的他暴跳如雷。正当绅宦忙乱,忽听的木鱼响亮,那僧人高声念道:
舍了罢,大造化,舍不的,没造化;恩爱牵联体悬挂,母死妻没子又亡,心爱美妾高高挂。
休要哭,别害怕,劝君如今舍了罢。若肯把我缘簿开,管叫你骨肉团圓都说话。
赵绅宦听罢抬头一看,认的是三教寺内和尚。不由的心中大怒,说:“好秃奴才,我家遭此大祸,他还在此狂叫,明是打趣老爷。人役们还不与我打开!”如本听见这话,高声言道:“绅宦爷你家现有此祸,还不回头向善,若肯与我做个开簿的领袖,管叫你死的活了,哭的笑了。”赵绅宦听了这话那里肯信,只是喝着家丁快打。有一个家人言道:“老爷息怒,这和尚既说大话,定然有些来历,何不与他开了缘簿叫他救活咱的死人!”赵绅宦想了一想,无计奈何,说:“和尚,你若果有本领救活我一家四口,我就与你做个开缘簿的领袖。”
如本说:“绅宦你若开了缘簿,保证就活。”绅宦说:“可开多少银子?”如本说:“只得一千。”绅宦说:“也罢,我就开上一千,你若没有本领,那时再讲。”言罢拿过缘簿,亲自写上赵完璧施银一千两,如本见赵绅宦开了缘簿,他遂暗念灵文,死尸皆都还原。赵绅宦写完缘簿抬头一看,吃一大惊。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六回 混元鬼赵府作祟 开缘簿死者复生
赵绅宦抬头一看,见那树上吊的原是一个看家的白狗。正在疑惑之际,忽见老夫人与妻子齐都出来,吓的个绅宦战战惊惊往后倒退,口中只说:“有鬼。”老夫人娘儿四个听见这话,一齐发怔,并不知因何这样。如本在旁哈哈大笑说:“绅宦,这是你的老母、妻子,全都活了,不必多疑,进去看看便知明白。”绅宦听说跑到佛堂看了看,笤帚钉着一只大箭,又到楼上一看,原来是两个棒槌俱中雕翎。绅宦看罢才知和尚佛法玄妙,迈步下楼来在门口,说:“师父,今日我可的服了你了。老管家,你把长老领到当铺兑一千银子,送长老回三教寺去。”管家答应一声,将如本领到当铺兑了一千银子,送归禅林。这如本一见小塘满脸笑,说:“济相公你的法术真正不错,到他家就化了一千两来,不知几时可以兴工?”小塘说:“若要动工,必须一两万银,我还有个妙法,不过三天一齐送来,你还到城内,在十字街前搭棚一个,供上三教圣像,我有灵符一道,你可带去埋在棚前,只管拦路化缘。若有不肯信的,你把木鱼连敲五下,自有妙用。”如本领命,复又进城,不提。
且说小塘打发知本去了,取出葫芦打开塞儿,将五鬼叫出。如此这般吩咐一遍。五鬼奉命进城,这也不表。且说城里那些官宦财主闻知赵老爷有这场异变,齐来压惊贺喜。赵老爷摆席款待,天晚席散。绅宦们走到十字街前,就有认得如本的,说:“这就是救赵先生一家性命的长老,咱们大家何不上些布施,各保平安。”言罢要过缘簿多少不等一齐乱上,内中有不信的,说:“列位,这秃驴哄人钱财自己享用,那有钱财与他,咱们走罢。”如本听见连把木鱼敲了五下,但只见青天白日霎时昏暗,飞沙走石,狂风大作,那舍财的全然无事;不信的立刻昏倒,口吐白沫,人事不醒,各人的家人将主人挽扶回家,俱都是到在家中满口胡言狂笑不止,如中疯的一般。家中人知道得病的缘由,齐到棚内祷告,愿上布施,也有三五百的,也有一千八百的,上了布施回到家内俱各平安。这一番哄动,合城的百姓齐往三教寺来施舍。不过三日,聚了两万多银。小塘叫如本请了两个老者管工,重修古寺,不消半年焕然一新,城內绅宦又另布施建雕,请戏庆贺开光。小塘怕名头显露,躲在河东养静不提。
且说三教寺人山人海,好不热闹,在那日,天交午时,佛殿前忽然响了一声,平地冒出一朵莲花,大如车轮,绿叶遍地。众人正然观看,又听的哗喇一声,五色霞光,乱人眼目。不多时,从那花蕊之中现出一个青衣女子,眉如新月,服似秋波,杏脸桃腮,金莲三寸,俨然是一个素衣仙子。众人纷纷议论,据说是善心感动菩萨显灵做众。众人正然言讲,只见那素衣女子启一点朱唇,吐婉转莺声,说:“尔等众人不必多疑,我乃白衣大士,只因此处人多知善,所以降临来度众生,有缘者快上金莲,早入西方佛教,不受阎王的拘管。”众人听罢,一齐念佛,内中有个老者说:“众位闪闪,待我先上金莲,早入仙国。”女子一见,用手招呼说:“那一老者休要前来,你虽好善,吃亏有了年纪。西方路远,难以前去。还是年力精壮些的前来入缘。”一言方尽,就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后生,高叫“菩萨,弟子年力精壮,望乞度脱。”言罢分开众人跳在莲花之上。女子一见满心欢喜,架起妖云与后生俱各不见。众人一见齐声念佛,俱说是造化后生。
谁知这三教寺破旧多年,树多人少,有妖精在内居住,如今寺院复整,他们无处存身,所以就作起怪来。这莲上的女子原是个九尾狐狸,那后生上去,早被妖精提到庙后吃了,只落下一堆尸骨。到了次日,又是如此,一连五日,就害了五个性命。到了第六日,小塘从河东回来,到在庙中,只见人山人海争看观音度人,小塘问知缘由,心中疑惑,要试观音的真假,遂挤到跟前,高声叫道:“菩萨,待我与你上西方去罢!”言罢纵身跳在金莲之上。妖精不知好歹,架起妖云把小塘捉到庙后,离地有三丈多高往下就摔。小塘手脚利便,且是早已有了准备,被妖精一摔,趁势跳将起来,那妖精见小塘有些耿气,即忙复原形,要吃小塘。小塘一见,微微一笑,把左手一撒,说:“野畜着打!”立时着一声雷响,把一个妖精劈了个粉碎。小塘定睛一看,原是一个九尾狐狸。又看了看,地下的白骨共有五堆。小塘看罢,叹惜多时,转身回到寺内,向众人言讲一遍,个个惊异,齐往庙后观看。这且不提。
且说泗州知州姓任名是尚义,听说小塘破了妖异之事,心中欢喜,差人将小塘请进衙门,待为上宾,酒席之间,言语投机,这州官恋恋不舍,要留小塘盘桓几月,遂将小塘送在魁星楼上居住,每日拨人服侍。这本处的一些士绅见小塘有如此法术,知州又如此敬重,遂拜望的拜望,送礼的送礼,终日应酬不绝,这且不讲。
且说九尾狐狸被小塘用雷劈死,他的子孙四方奔逃,内中有个成了气的青面狐狸,乃是九尾狐的儿子,见他母亲死的甚苦,自己又无处可依,遂哭往青莲洞去。这青莲洞在洞庭山下深潭里边,內中乃是个多年青鱼精,称为青莲仙子,是九尾狐的结拜妹子。小青面狐到了洞中,一见鱼精放声大哭,就将他娘死的始末说了一遍,哀告鱼精替他报仇。鱼精听罢,伤感多时,说:“贤甥,我和你母亲里系结拜,情同骨肉,她今死到这样苦处,我焉有坐视之理,待我与你前去,以报此仇。”言罢一齐出洞,架起妖风,往泗州而来,不多时到了三教寺后,鱼精说:“贤甥,你可知害你母的那人姓字名谁?现在那里居住?”小狐说:“愚甥去时心正惊慌,那得知他名姓,待我前去打,听便知分晓。”言罢,变了一个小沙弥,去不多时打听回来,说:“姨母,此人叫作济小塘,重修寺院就是他的法术。现在城中魁星楼上居住,姨母若去,多加仔细。”鱼精说:“贤甥放心,你且在此等我,我去去就来。”
言罢一阵妖风,来到城內,从空中把小塘一看,说:且住,我看此人像貌不凡,日后有地仙果位,我何不采取他的真阳,成我的正果。鱼精动了这个念头,就把那报仇的事情忘了。等到黄昏之时,变了一个美色女子,走到魁星楼下,正遇楼门半开,轻轻走到楼上,站在小塘背后,故意的咳嗽一声。小塘听见,回头一看,见是一个绝色佳人,连忙问道:“你是谁家女子,更深夜静,到此何为?”鱼精见问,满腔陪笑说:“相公,奴乃庙东隔壁之女,父亲去世,只有一个老母,自知相公在此独伴孤灯,故不顾羞耻,瞒着老母前来,不知相公肯容纳否?”小塘听罢正容开言说:“小姐,这可断使不得。我济某乃正人君子,岂肯为此苟且之事。请快下去,莫使旁人知觉,议论是非。”鱼精说:“相公,你好不聪明,今已夜静之时,你我的事情还有何人知道?”小塘说:“虽无人知,于心不能无愧。不必多言,快下楼去罢。”鱼精说:“相公之言固是正论,但奴已经来了,岂肯空自回去。相公如果不允,奴但不愿回家,情愿自刎于君前。”小塘闻言,心中急促,忽然想到:且住,我看此女来历不明,妖媚异常,未必不是妖精前来作祟,待我暗念咒语,用掌心雷震他一震,若要是人,自然他不害怕,那时再作道理。主意已定,说:“女子,你果真不下去么?”鱼精说:“奴是不去的了。”小塘说:“既然如此,你可真要后悔。”言罢暗暗念咒,把左手向妖精一张,只听着一声雷响,火光满室。欲知妖精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第七回 青鱼精戏弄小塘 独角龙水淹泗州
话说小塘把左手向妖精一张,一溜火光向妖精扑去。鱼精一见心惊,转身便走,小塘那里肯舍,说疾道快,掌心雷又向鱼精打去,鱼精无奈,把身上一领衫子脱下,才得逃回寺后。青面狐迎着,一看见鱼精的鳞甲不全,连忙问道:“姨母你到那里怎么样了?”鱼精说:“厉害,厉害!若非腿快,已死于那人之手。”小狐说:“如此看来,这仇难以报了。”鱼精说:“无碍,我有一位姑舅哥哥是东海龙王十代玄孙,姓敖名叫倒世,九江八河俱称他为独角大王,现住淮河逆水潭中,把他请来便可以报此仇。你可先到青莲洞中替我看管,我今去也。”
言罢,足下生风,到了逆水潭边。叫看门的老鳖往里通报,野龙听说,即忙就请。青鱼精到了里边,一见野龙,放声大哭,野龙说:“贤妹,你有什么冤屈事情,对愚兄说了,包管与你出气。”鱼精说:“表兄,小妹也无别的事情,只因泗州来了个游方秀士,姓济名是小塘,口口声声要捉三个妖怪头,一个是九尾狐,二名就是小妹。狐姐姐被他用掌心雷打死,小妹的鳞甲又被他扯碎,幸是腿快,未曾丧命。”独角龙说:“三名是谁?怎么样了?”鱼精说:“表兄,三名就该着你了。他说你是什么独角大王,不过是一个多年的泥鳅,有本事捉了来,生炸下酒,表兄你说这还了得了么!”野龙听说,心中大怒,说:“好穷酸敢如此猖狂,揭我的短处。贤妹与我看守洞府,待我前去会他。”
言罢,出离水面,一阵怪风,来到泗州城中,变了一个儒流秀士,竟到魁星楼上去见小塘。小塘一见,连忙请坐,说:“请问尊兄贵姓?”野龙说:“小弟姓敖名倒世,住处水府,因仰大名,特来奉拜,还有不明白的一件事情,要请教请教。”
小塘说:“敖兄,不知是件什么事情?”野龙说:“你乃北京人氏,来在泗州把一个千年狐狸伤害,不知是何缘故。”小塘说:“敖兄差矣。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况那妖狐哄迷愚人,连伤五个性命。”野龙说:“这罢了。听说你口出大言,说几天的狂话,要捉青莲洞的青莲仙子,逆水潭的独角大王,难道他们也害生命不成?”小塘听了心下寻思,说:住了,这些话问的古怪,想必又是一个妖精,若论青莲洞逆水潭我并不知道,何从有捉二怪之说?他既如此说了,我若不承当,又落他的褒贬。我且应承起来,看是如何。想罢开言说:“小弟实有此话。休说是两个妖怪,普天下的妖精我济某定要斩尽。”
野龙说:“无论天下的妖怪,就只一个独角大王,可就有些难缠。”小塘说:“独角大王不过是个妖怪。就是翻江搅海的毒龙我也只当是个泥鳅。”野龙一听此言,见与鱼精的言语相同,不由的心头火起,说:“好穷酸,我就是独角大王,你可岂奈我何!”说着照小塘就是一掌,小塘侧身躲过,连忙念咒,把左手掌一撒,哗喇喇就是一个沉雷。这要是別的妖灵早已着伤,独角龙只是不理。小塘又念咒语,连连又是两个掌雷。野龙着忙,怕的是五雷俱发难以支持,将脚一跺,一道金光出泗州,回到淮河之内,点了些水卒,兴波作浪水淹泗州,要拿小塘报仇。
泗州任爷见水势头来的恶,指挥百姓土壅城门,自己上到城上,往下一看,见那水头几与城齐。知州没了主意,急的直要寻死。转过一名书吏说:“老爷莫慌,咱这淮河常有水怪作乱,从前也曾涨过一遭。多亏许真君把条孽龙赶下西江,所以至今不受水患。今日这个水势未必没有水怪,现今济相公广有法术,何不把他请来,看看能以除了此患也未可知。”
任爷听说,忙把小塘请到城上,说:“先生有何法术能退此水?快着救这一城的性命。”小塘说:“老爷放心,只管且下城去,待学生细看明白,再作计较。”任爷依言,带领衙役下城而去,小塘自己走进敌楼,从衣中取出葫芦,扳开塞儿,将灵鬼叫出,说:“现今淮河水涨,泗州将及不保,命你出去打听打听,看是什么妖精作怪?”灵鬼去不多时回来,报道:“法师你可惹下祸了,只因你掌心雷劈了妖狐,青鱼精在你手中逃命,勾引孽龙敖倒世来,你又用雷震他,他一怒,水淹泗州,要捉法师报仇。”言罢,复入葫芦而去,小塘听罢,吓的魂不附体,不由的二目之中落下泪来。
吕祖正在洞中打坐,只见一股怨气冲空,慧眼一观,早知其意,遂拿了一条黄绒带子,一个小药葫芦,把柳树精叫到跟前如此这般吩咐一遍,交与带子葫芦,叫他去与小塘擒拿野龙。柳仙領命,一架云头来到泗州城上,收落云头走入敌楼之中。小塘正然焦愁,抬头一看,见面前站着一丑恶无比之人,心中只当是独角大王前来追命,遂大着胆子大叫一声,说:“好野龙,我济某降妖除怪,为的是与民除害,你若要与狐狸报仇,只该捉我一人,为何伤害满城的百姓?”柳仙听了,晴暗点头,说:“小塘,你错认人了,我乃纯阳老祖的门徒,姓柳名是垂青,今奉老祖法旨,来解你的危难。”小塘闻言双膝跪倒,说:“仙长,不知此水几时可退,救这一城生灵。”柳仙将小塘扶起,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将绒条、葫芦交与小塘,一纵金光忽然不见。小塘收了宝贝,差人去请任爷,任知州来在城上说:“济先生,可知这是什么怪物了吗?”小塘说:“这原是一条野龙,老爷可速差人捉燕子数十只,锅灶柴薪、香油等物一齐送上城来,我自有捉他的法术。”任爷听了,立时着人将应用之物一齐治办了来,下城回衙而去。小塘亲自动手,支锅烧火,把燕子与香油倒在锅内,不多一时,香气扑鼻,原来虾龙鱼鳖之类好吃这件东西,独角龙正然兴波作浪,忽闻见这股香气,馋得他顺口流沫,张牙舞爪出离水面。小塘一见,满心欢喜,忙念咒语,把手一张,就是一个掌雷。野龙正闻香气,听的一声雷响,抬头一看,见小塘在城头站立,不由得心中大怒,把颈项上的金鳞一乍,那水往上就涨。柳仙一见,解下虎皮战裙,迎着金光一叫,收去一片金鳞。
书以简短为妙,不可重叙。济小塘发了七次掌雷,野龙把那金鳞乍了七乍,柳仙就收去七片金鳞,野龙只急的怒发如雷,咬牙切齿说:“穷酸,你怎敢破我的七片金鳞!今日不生吞你,誓不再居水府。”言罢出离水面,飞奔小塘,小塘忙把柳仙给他的葫芦、绒条一齐撇去,自己隐在敌楼之中。那葫芦迎风就变,变的与小塘一般,在那里端然站立。野龙不辨真假,扑到跟前把个假小塘吞在腹内,回头就走。柳仙看的明白,忙现法像,骑在野龙背上,说:“野畜哪里走!”野龙此时怒气未患,把身子一滚,想把柳仙翻下水去,柳仙念动真言,那个如意葫芦在野龙腹中变成五把钢钩,抓住心肝。那绒条变成一条铁索直到咽喉,野龙觉着有件东西在嗓子之内,不由的把口一张,那索子从口內掉出半截。柳仙一见,把野龙头上独角用手抓住,往怀里一扳,伸手抓住索子,提了一提,疼的个野龙声如牛吼,只叫放生。柳仙说:“野畜,还不与我退水,等到几时?”野龙不敢不从,吩咐水卒将水退去,柳仙请了四位揭地神来,把野龙拉到东门以外,推入塔下枯井内,这且不表。
再说柳仙走入敌楼之中,把擒龙之事与小塘说了,小塘千恩万谢,说:“仙长,弟子在这泗州不能久住,欲同大仙前去叩见祖师一面,不知可否?”柳仙说:“如今还不是叩见之时,你若不欲在此,可去告辞官长,我带你到长安罢!”小塘说:“若去告辞,恐怕他们留恋,不如在此粉壁留诗一首,咱快走罢!”言罢,取出随身带的笔砚,在那敌楼墙上写道:
四海云游济小塘,柳仙护庇把龙降。
临行留下诗一首,水患永除保吉祥。
小塘写完,方要下城,柳仙说:“不可,你既然怕大家留恋,不必下城,待我传你驾云的法术,咱二人腾空去罢!”遂将咒语念与小塘,小塘学会,二人驾起云来,不多时到了陕西交界,收落云头。柳仙说:“以后若要驾云就是依此咒语,我还有个柬帖,上面俱是仙家的妙术,你可紧紧收藏。”言罢递与小塘,转眼不见。小塘望空拜谢了一番,竟奔西安大道。
一路上化斋充饥,夜宿古庙。那日到了西安城中,正遇着王府大放花灯,小塘随着众人去看了一看,果然热闹。原来这座王府是嘉靖爷的御弟,封在西安,名为秦王。小塘贪看花灯,不觉天晚,就在街上一座小店投宿,睡到五更醒吋,想着要化秦王一些银钱,在西安行些好事,却又无门可入。想了一回,想出个主意。天明起床租了店家一张桌子,借了一方大砚,烦店小二送到十字路口。自己又买了笔墨、红纸。
将红纸裁了几付对子,写春对出卖,谁知从早至午,并没人上前问问。小塘无事,把柳仙给他的柬帖取出观看,原来上边俱是变戏法的法术,小塘暗暗记熟,找了几根干草截成节儿,摆在桌上,来往行人就有好事的,说“今已是正月十七,为何还卖春对,这些草节有何使用?”小塘说:“学生路过贵处,缺少路用,无奈写些对子卖,这些草节善能变化,列位要我几付对子,待我变个戏法你们瞧瞧。”众人听说要变戏法,大家把些对子尽情买去,小塘见对子已卖,拿起草节用手巾盖上说:“那位吹口法气?”过来一个后生吹了几口。小塘念完咒语,把手巾一掀,只见蚂蚱坦张一齐乱跳,对对蝴蝶上下翻飞,众人大喜,你扑我夺,夺到手中却是长尾大蛆,及至摔在地下,仍旧还是草节,一齐拍手大笑,称妙不绝。适赶着有王府太监从此经过,见小塘的戏法巧妙,勒马观看,看罢大喜,说:千岁正然闷倦,何不叫他进府玩玩,叫千岁喜欢。想罢,吩咐小厮:“你去与玩戏法的说知,叫他跟到府里边玩去。”小子领命,上前与小塘说了。小塘大喜,当下收拾了收拾,跟着小子往王府而来。要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八回 西秦王爱财受骗 赵知府存仁施恩
话说小塘进王府,到了银安殿前,也不作揖,也不叩头,在旁停身站立。王爷问道:“你是何方人氏,姓字名谁,为何不跪?”小塘说:“生员祖籍辽东,寄居北京,姓济名登科,草号小塘,因看破红尘,云游访道,学了几件戏法以为糊口之资。”王爷说:“闻听你的戏法巧妙,可将上好的玩与孤家看看。”小塘领命,就在银安殿上暗念咒语,说疾道快,从空飞了一条龙来,张牙舞爪,须臾不见。次后,又玩的白猿献桃,五女降乩,俱是一些出奇的玩艺,王爷看了连声喝彩,当下赏了酒宴,就留小塘在府中住着,诸日里变戏法。住了几日,小塘告辞,王爷叫承奉官取出十两银子,送与小塘以为路费,小塘一见,心中凉了半截,想了一个主意,说:“多谢王爷的赏赐,无以可报,今日暂且出去,明日还进府来玩一个出奇的戏法与王爷看看。”言罢,接过银子出府,到了街上,买了一只芦花鸭子,又买了五钱赤金细末,回到店中先把鸭子拴住,给了店小二百文钱,买了半升高粮半斤白面,将白面打成一碗糨子,把高粮拌了,然后在桌上铺了一张大纸,撒上金末,把拌的高粮倒上,来回滚了几次,滚成一些金珠,及至金珠子干了,那天将近二更,复把高粮又放在碗里喂鸭子。
那鸭子饿了一天,见食就吃,立时吃完,从新把鸭子拴住。这才安歇。次日起来,把鸭子拿出店门,买了个有盖的花篮,盛了鸭子,来在王府门口,正遇着承奉太監,将小塘領至殿前,秦王一见,说:“先生来的甚早,想是要玩出奇的戏法来了!你那篮子可是盛的什么物件?”小塘说:“这里边乃是无价活宝,特意带来与王爷看看。”言罢递予秦王,秦王一看不禁失声大笑,小塘说:“王爷休要轻看这只鸭子,此乃祖上传下来的一件活宝,专会屙金溺银。”秦王说:“这话叫人难信,待我再细看看。”遂从篮内把鸭子取出,放在桌上,正在端详之际,只见那鸭子把颈子一伸,尾巴一撅,噗的一声,屙了一桌子臭屎,秦王用袍袖遮了鼻子,说:“承奉官快着拭去。”太監说:“王爷,这鸭子既然屙了,何不试试看有金子没有。”秦王向小塘问道:“可欲当面试么?”小塘说:“这有何妨,我这宝贝一日只屙一遍屎,洗出来放在分金炉里定煎五钱赤金。”
秦王闻言,叫承奉官把煎金匠人立时叫来,先把鸭粪淘挣,剩下的末,放在炉内用火煎起,不多一时,粪末化为飞灰,将剩下的汁子倒在铁槽之中,凉了一会,果然是块赤金,用戥子一称,准准的四钱八分。
秦王看了心中大喜,说:“先生你这鸭子可肯卖么?”小塘说:“此乃祖传之宝,学生的费用尽赖乎此,岂能卖与他人。”
秦王说:“不瞒先生,我孤甚爱你这个宝贝,卖与我罢!”小塘恐怕许的快了争不上价钱,故意言道:“王爷若要别的东西学生皆可奉送,只有这个鸭子不敢从命。”秦王怒道:“我好意买你的东西,你倒推三阻四,倘若再说不卖,休想出此王府。”小塘放意着忙,说:“王爷息怒,王爷真要买这鸭子,莫说卖与王爷,就是送了王爷,学生也是情愿。”秦王说:“我岂肯白要你的!你须说个价值。”小塘说:“王爷要买,学生岂敢多说。赏赐五千银子足以够了。”秦王言道:“一个鸭子如何值的许多!”小塘说:“王爷是你未曾盘算,这鸭子一日屙金子五钱,一月就是一十五两,共算起来一年二百八十两赤金。这二百八十两金子兑换一千八百两纹银,不过三年,有本有利,王爷试再思之。”秦王听了这话,心中算了一算,果然不错,说:“也罢,我就给他五千银子。”并想待我难他一难,想罢开言说:“济先生,五千银子孤也不减价与你,但这银子只许你一人一总拿去。”小塘说:“王爷吩咐,学生敢不从命!”秦王吩咐库官拿出一百个元宝,摆在殿前,小塘不慌不忙,暗用搬运法术一个个都装在花篮之内,上殿谢恩,手提花篮扬长而去。秦主一见满心不舍这五千银子,却又不好改口,自己哼哈了会子,叫承奉官买了个朱红笼儿,把鸭子装上,提到后宫,亲自喂它食水。过了一夜,见那笼中许多稀屎,遂提出笼子,叫煎金匠淘洗入炉,如前法煎炼,煎金匠煎了多会、见那罐中只有灰末,并无汁水,连忙禀了秦王,秦王大怒,只当是匠人偷去金子。吩咐将两个匠人锁住,次日,另找匠人,亲自看着煎炼,也是如此。秦王正然纳闷,有一个多嘴的太监说:“王爷,依奴婢看来是叫小塘哄了。他既会玩戏法,那鸭子屙的金子想必也是变了来的。”秦王听说猛然醒悟,说:“好穷酸竟敢戏弄孤家,我孤将他拿住必要碎尸万段。”言罢吩咐速行牌票,画影图形,捉拿小塘,这话不表。
且说小塘带着五千银子出离陕西,到了山西平阳府,这一年,此处大早,颗粒未收,一些百姓饿的如黄病一般。小塘见这光景,心中怜念,把那哄来的元宝在银房破开了五十,在四处买了粮米运至平阳城内关帝庙中,分给一些贫民,救活了这一城的生灵。到了伏天又求了一番大雨,这平阳府知府赵宽向他的书办言道:“本府到任三年从未下雨,今日这场甘泽可为万民之幸,理宜献供以谢天地。”书办说:“老爷,这场雨有个来历,新近来了个游方秀才在关帝庙买粮济贫,救这一方生灵,又在庙中搭起高台,虔心求雨,所以终有这番甘泽。”知府说:“原来如此,世上那有这样好人!待本府亲去拜望。”言罢上轿,摆开执事,来到庙中与小塘相见。
尚未及说话,只见一个书办手执文书,说:“老爷,有陕西秦王的龙传票到了。”知府接来拆开一看,上写着秦王手谕:“各府州县知悉,今有游方秀士妖人济小塘拐去王府库银五千两,即时拿获解往西安,自有升赏。如要隐匿,一例同罪。外有图像一张,以便对拿。”知府看完把图像打开,看看图像,瞧瞧小塘,瞧瞧小塘,又看看图像。看了一会,把图像卷起,喝退左右从人,说:“请问先生尊姓高名?”小塘说:“生员姓济名登科,草号小塘。”知府说:“先生你可看看这张龙票。”
小塘接来看了一遍,不由的微微含笑,心中想道:我济某要被人擒拿,但不知这个知府心田如何,待我试试他看。想罢开言,就把那哄银子的始末原由对知府说了一遍。说:“这也是合该大人成功,就把学生解了去罢。”知府听罢,心下作难,有心放了小塘,一则不能献功,且是恐怕久后事犯,自己有罪;有心拿他,他又不是贼盗,虽然哄了几千银子,是东西换的,且是哄来的银子又是救了穷民,想了一会,说:“也罢!我宁可放他逃走,莫要害此仁义之人。”主意已定,说:“济先生,本府不拿你,但此处离西安不远,不宜久停,你改名换姓逃往他方去罢!”小塘说:“有心叫大人请功,不料是位忠正父母,既然施恩,敢不从命。也罢,且将济字去了三点,改名齐好善,就此拜别,他年相会,恩有重报。”言罢,拜别知府,手提花篮出了庙门,用左手把脸一摸,变了面貌,离了平阳,一路行着方便,往扬州而来,这且不表。
且说北京顺直门外,骡马市东,徼家坑有个光棍,姓徼名是承光,专会拿人的讹头,平生有一件好处,仗义疏财,软的不欺,硬的不怕,取了富家钱财,却去帮那穷汉。北京城中他也算是个小小的财主,那日八月初八,悯忠寺打醮请客,募化布施,本处居民多去随喜。徼承光也同两个朋友来到寺里会了布施,一见众人无论认识与否俱各拱手让坐,惟有上面一个少年,头带貂帽,身穿绸袍,上罩孤裘披风,见了承光昂昂不理,承光心中就有几分不忿,及至坐下,摆上斋饭,大家一齐举箸,那少年并不动手,忽然天降大雪,狂风驟至,人人俱说天寒,那少年偏说好热,把貂帽摘将下来,吩咐小厮拿到窗户眼前迎风吹吹。徼承光看了心中忿恨,从草纸袋内暗暗取出图书印色,推故外面小解,走到窗前说:“长家的,好齐整一顶貂帽,借与我看看,我也照样买顶。”小厮闻言,双手递过,承光接来看了一看,暗把印记打在帽里之上,复归坐位,那小厮如何得知。众人席散,各自回家,只见那少年戴上貂帽,小厮打着雨伞出寺门,上了牲口,扬长而去。承光连忙也上了骡子,跟那少年一路行走,走到米市大街,承光把牲口夹了一夹,赶到跟前把那少年的帽子伸手抓将过去。
要知后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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