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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 CJ0034   部:標點本   分类:古典小說   积分:0
古籍名: 斬鬼傳
作 者: 阳直樵云山人编次
版 本: 簡體字標點本
在线阅读>>> 是   [文]        
内容简介
第八回 悟空庵懒诛黑眼鬼 烟花寨智请白眉神
 
  词曰:
  多愁多害,寸心无奈。求天助,水或成渠,靠人扶,讲难吸海。家贫须奈,家贫须奈。你若是赌胜争强,惹祸招灾,终久有安排。少不得再整诛邪手,重施灭鬼才。
  话说咸、富二神诛了五鬼,扶醒钟馗,其时县尹也就回衙了。询问其详,又问二神前去斩鬼之事。咸渊道:“承大人与主公之命,到了西边,原来是个心病鬼。他因偶过大华山,见层岩峭壁高插云天,山下有华阴庙宇并许多居民,他动了一点过虑之心,恐山塌下来,压坏居民庙宇,终日愁眉不展,面带忧容。看看病入骨髓,小神也不用人参、附子、宫桂、良姜,祇与他一服宽心丸,他就好了。”钟馗道:如此怎么耽延许多时日?”咸渊道:“小人治好他便急急回来,路上又逢着一鬼,实实可怜,住着半间茅庵,并无家伙在内,头上戴一顶开花帽子,身上穿一件玲珑衣裳,炊无隔宿之米,炉无半星之火。更可怪者,到一家,一家就穷。走一处,一处就败。因此人都叫他是穷胎鬼。那些粗亲俗友,都不理他,甚是可怜。”钟馗道:“如此破败人家,就该杀了。”咸渊道:“杀不得,他虽如此,相交的却是一般高人,伯夷、叔齐、颜子、范丹、闵损、袁安,皆与他称为莫逆。惟有钱神可恶,终年价不肯见他,因此他做了一篇祭钱文。小神爱他做得好,抄得稿儿在此。”遂取出来,递与钟馗、县尹,上面写着是:
  “呜呼钱兮,君其怪我耶?何终年未睹其面耶?君其畏我耶?何偶一见而辄去耶?噫嘻,我知之矣。盖予赋性恬淡,致行孤洁,无狼毒之心,无奔波之脚,无媚世之奴颜,无骗人之长略,因致子之无由,故交予之不屑。况尔形虽圆,其性甚坚。尔心虽方,其党甚纡。安肯仙仙倪倪、俯首降心以从我耶?呜呼钱兮,君之不来,我其奈何?寒则待之而衣,饥则待之而食,亲友待子而交游,负欠待子而补足。子既不屑以下交予,予又安得不仙仙倪倪,俯首降心,以招子乎?闻君爱饮者白醪,爱啖者鸡卵,今则有酒盈樽,有肴在豆,裁短章以祭之曰:维我钱神,内方外圆。像天地之形体,铸帝王之宝号。非富贵而不栖,非勤俭而不至。羡文皇之贯朽,珍重故来。嗟武帝之藏空,侈情故耗。爱子之灵兮,神鬼可通。羡子之势兮,爵禄可至。须动而谄者近侧,非子而谁?足举而伺者侯门,岂我而致?然君则君子,为用大矣。今日予实是维艰,披诚切诉,致阮籍之白眼,对子垂青。化嵇康之傲骨,逢君不怒。韫椟而愿永贮于千年,用之则期相逢于异日。我欲常常而见,子其源源而来,唯鉴此日之殷勤,莫计从前之疏忽。须臾祭毕,倦而偃卧,外有黄衣人揖予而言曰:‘子果能改弦易辙,吾且引类而呼朋友矣。但子仁义尚存,廉耻未去,无致我之术,奈何?’予爽然而醒,豁然而悟。念仁义之难忘,知廉耻之必现,起视其醪,醪尚盈樽。再视其卵,卵犹在豆。予将醉饱以乐天,君唯唯而退后。”
  钟馗、县尹道:“果然做得好。”随问咸渊道:“此鬼如何治他?”咸渊道:“小生欲与他请个医生医医他,他祇是穷骨症候。奈何如今庸医多而明医少,还是小神量其病势,察其沉浮,与了他两剂元宝汤,也就好了。”钟馗道:“元宝汤奇方也!世医那晓得。”又问富曲道:“他治得如此,你斩的若何?”富曲道:“小神所斩之鬼,与司马所治之鬼大不相同。这东边的那鬼名叫急急鬼。”钟馗道:“名色甚奇,你且说他本事如何。”富曲道:“那日小神领兵前去,还未扎营寨,他就杀来,祇得与他交战。战了一日,未分胜负,各归营垒。少停一刻,他也不戴盔,也不穿甲,点起火把又来夜战。俺二人就如张飞战马超得一般,杀了半夜。他见战不过小神,竟急得一头撞死。”钟馗道:“如此性急,正所谓急急鬼也。”富曲道:“这个还不为奇。又有一个甚是异样,俺自阅人以来,见够有千千万万,从来未见他那等异眼。他黑眼也就够了,又跟上两伴档,一个叫做死大汉,一个叫做不惜人,都是一般绝顶黑的。”钟馗道:“这想必就是薄子上所载的黑眼鬼了,你怎么斩他来?”富曲道:“小神见他黑眼异常,脸也掉不过去了,怎么斩得他?所以领兵回来。”钟馗变色道:“岂有此理!昔日,孙叔敖见两头蛇,犹恐伤人,还要斩而埋之。况此等黑眼鬼,惹得人人黑眼,个个低头,汝何竟轻轻放过?”说的富曲满脸通红。钟馗道:“罢了,俺明天去斩。”
  次日早起,点起阴兵,辞了县尹,县尹与百姓直送至十里之外方回。钟馗往东浩浩荡荡而来,远远望见一座小庵,钟馗问道:“那是甚么所在?”富曲道:“叫做悟空庵,小神前日曾在这里边住过。”咸渊道:“悟空庵想是取色即是空的意思了么?”钟馗道:“正是。”须臾到了庵前,钟馗下了白泽,进去观看。果然一座好庵,有诗为证:
  红尘飞不到,钟罄集弥陀。
  古柏倚丹鹤,苍松挂碧萝。
  人来惊犬吠,客至遣鹦哥。
  曲径通幽处,禅房女色多。
  原来这庵中住持,就是色中饿鬼。若论他的本领,到也会钻狗道、跳墙头,嫖得娼妇,耍得破鞋,正所谓舟车并至,水旱兼行,不分前后,不论南北者也。钟馗见他举止轻狂,就知他不是正经和尚,祇是一心在黑眼鬼身上,不暇理论他,就在庵中宿了一夜。次日整动阴兵,要与黑眼鬼厮杀。那黑眼鬼亦整兵来迎,戴一顶黑油盔,穿一领乌油甲,拿一对黑漆锤,骑一只挨打虎,左有死大汉,右有不惜人。钟馗看了他一眼,回顾对富曲道:“我错怪你了,此人真个黑眼异常,我也不待看他。”富曲道:“小神试与他战上几合看如何?”于是提刀上马,冲过阵去。那边不惜人出马,二人战未三合,富曲终是不待见他,拔马而回。他祇当富曲败了,随后赶来。富曲按下宝刀,拽满雕弓,回身一箭,正中咽喉,不惜人死于马下。黑眼鬼见射死了不惜人,心中大怒,便欲出马。死大汉道:“主人息怒,看区区去杀他。”黑眼鬼道:“你怎么称起区区来?”死大汉道:“我干大模样儿?岂不是区区。”说毕拿了一条酸枣棍,大踏步走出阵来。钟馗舞剑相迎,祇一合,将死大汉当腰一剑,砍为两段。正是:
  站在阵前八尺高,跌倒尘埃两截长。
  钟馗斩了死大汉,方欲回阵,祇听得后边一声高叫,黑眼鬼冲过阵来。钟馗回首一看,黑眼色异常,且不论他的五官不正,四体歪斜,祇那副性情也与人各别。人说好他偏说歹,人说长他偏说短,遇着斯文人,他故意显些粗疏,遇着豪杰人,他故意装些精细。且不通文,偏要满口书袋,本未贸易,偏要假充经纪。正所谓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者也。钟馗本不待理他,无奈勉强交接,战了一合,钟馗道:“俺委实嫌你眼黑,不战了,饶你去罢。”那黑眼鬼听得说他黑眼,他就使出他的神通来,将身子缩小,故意往钟馗眼里直钻,竟钻进去了。疼得钟馗满眼落泪。富曲看见大怒,要用剑往出剜他,咸渊道:“不可。古人云:投鼠忌器。剜他恐伤着主公眼睛,我们祇得恳他便了。”于是跪在地下,再三祝赞道:“黑眼鬼,黑眼鬼,再不敢与你赌胜争强,再不敢与你冲锋对垒,但愿你不来理俺,俺也再不愿理你,任你纵横施为,还买公鸡谢你”。祝赞得黑眼鬼满心欢喜,一个筋斗去了。钟馗揩了眼泪说:“如此黑眼,怎生是好?还求司马想一妙计制他。”咸渊想了一会,道:“行兵须要天时、地利、人和。为今之计,地利、人和倒用不着了,祇是要讲天时了。”钟馗道:“天时怎么讲?”咸渊道:“天时不过是相生相克的道理。他既叫做黑眼鬼,我们须要以白制黑,以眉压眼,以神伏鬼方可。由此论来,须得一位白眉神降他方好,但不知这白眉神是何职分?何处居住?”钟馗道:“马氏五常,白眉最良。这白眉神想是马良么?”咸渊道:“也还未必。主公须出一号令,教阴兵们暗暗四下访问,自有下落。”于是号令阴兵访察不题。
  且说低达鬼自从钟馗罚他与阴兵们吮疽舔痔,时刻不敢离营。一日一个阴兵正起痔疮,叫低达鬼来舔,低达鬼祇得与他舔起。正舔得有滋有味,祇见一个阴兵来说道:“老爷有令,教访问甚么白眉神住处,可教我们何处去访?”低达鬼道:“访得何干?”阴兵道:“我们也不知道做甚,祇是要得甚速,说访着了的有赏。”低达鬼道:“这话是真么?”阴兵道:“现有号令,怎么不真。”低达鬼想道:“我举出白眉神,他说有赏,或者将功折罪,放我去了。或者因我这件功劳,升我一级也未知。”
  主意已定,遂对阴兵道:“这白眉神我知道住处,你引我见锺老爷,说了详细,好去寻他。”那阴兵连忙引低达鬼到庵前,进去禀道:“低达鬼知道白眉神下落,小的引他来见老爷,在庵外伺候。”钟馗大喜,叫进去问道:“你果然知道白眉神吗?”低达鬼道:“小人知道。”钟馗又问道:“他是何等出身?”低达鬼道:“他的出身小人未得查问,祇是小人当日跟着讨吃鬼在柳金娘家嫖时,见他家供养的一尊神道,眉是白的。小人问他是何神道?他说是他的祖师白眉神。因此小人知他在柳金娘家住。”钟馗道:“这等时,你就引司马去请,但他不过是供养的一尊像,怎么个请法?”怎么个用法?咸渊道:“既有供像,必有灵气,既有灵气,自能运动。待小神到那里问明来历,作一篇祭文,请的他灵气时,自然中用。”于是引了十数个阴兵,低达鬼引道,竟往烟花寨去了。其时初冬时候,黄菊残叶,白梅舒蕊,森森孤松当道,青青瘦竹迎人,板桥流水作成冰,山头上树枝尽脱叶。
  正行之间,飞飞扬扬飘下一天大雪,怎见得:
  初如柳絮,继如鹅毛。扑面迎来人眼昏花,满道堆积,马蹄滑溜。楼台殿宇,霎时间银妆裹成;草木山川,尽都是玉尘铺就。富贵家红炉暖阁,频斟美酒祛寒。贫穷汉少米无柴,恨怨苍天凛烈。映雪寒儒读麟经,不用明灯。烹茶韵士煮雀舌,何须甜水。正是:纷纷麟甲满空飞,想是天边玉龙斗。
  咸渊道:“如此大雪,我们到庵观寺院借杯茶吃,避避寒冷纔好。”低达鬼四下一看,满眼昏迷,那里看的出庵观寺院来,祇得往前又走,走够半里之遥,方见一座小小庙宇。阴兵上前叩门,里面走出一个道人来,阴兵道:“师傅,我们是过路的人,因天气寒冷,我们主人要借杯茶吃吃。”那道人睁圆怪眼,大怒起来,骂道:“你走路也要有个眼睛,我这里又非茶坊酒肆,我又不是你们的奴才庄客,怎么问我要起茶来?老爷是你们应行的不成。”这咸渊终是个斯文人,见他骂,倒反有几分没趣,笑道:“无茶罢了,何必发怒。”那道人越见人软,他就越硬起来,一跳一丈的怪骂,把庵中闲坐人等看得有些不忿,对咸渊道:“你不知道他的脾胃,他叫做发贱鬼,祇不知轻,磨不知重,你祇打起他来,他就软了。”咸渊此时也忍不住怒气,便令阴兵将他绑在柱上,脚踢手打。他果然软了,连忙央告道:“老爷饶了小人,休说是茶,要饭也有。祇管着小人伺侯就是,就是不周备,再打也未迟。”咸渊笑道:“真所谓发贱鬼也。”遂吩咐解放下来。那发贱鬼连忙作揖叩头毕,让到房中,先是松罗好茶,茶毕,又是香油面茶,细面薄饼,曲尽殷勤之态。咸渊祇得扰了。他起身送出十里外方回,自此微知轻重,稍不发贱。这也是咸渊教训之功,按下不题。
  且说柳金娘家自从接了贾知府的儿子,祇说是呆头公子,肯撒漫使钱。不料悭吝异常,住了半月有余,止赏了两匹小绸,三两银子。柳金娘倒想起讨吃鬼并耍碗鬼来。后来听得他们穷了,方纔不想。这一日,正在门首闲坐,恰好低达鬼走来,柳金娘道:“你一向在何处?面也不见见。”低达鬼道:“有一位锺老爷,我一向在他那里。他教我引一位司马爷来请你家白眉神,我先来报你知道。那司马目下就到,你须小心伺候,不可怠慢”。话犹未了,咸渊已到门首。下马进去,坐在庭中,柳金娘过来叩头,咸渊问道:“你家有白眉神么?”柳金娘道:“上面供的就是白眉神道。”咸渊揭开幕子一看,果是一尊神像,两道白眉。咸渊又问道:“这尊神是何出身?姓甚名谁?”柳金娘道:“小妇人也不知其详细,祇听得当年老亡八说是甚么盗跖。”咸渊点了点头,发付柳金娘去了,一面吩咐阴兵备办祭品,一面就作祭文。到次日清晨,陈设祭品,朗读祭文道:
  维神春秋豪杰,周末英雄,不王不帝,非伯非公。以和圣而为弟,挟大贤而为兄。习成武艺,不乐斯文。当日,临潼斗室,敢来劫路行凶。诸侯闻之而胆落,众将见之而心惊。孔仲尼不能教化,秦穆公任尔峥嵘。子胥之钢鞭颇畏,秋胡之巧舌难伸。暴横一世,千载为神。生前不甘淡泊,死后享受无穷。多见些油头粉面,常观些绿袄红裙。老亡八杂剧挟目,小婊子连像钻心。广吃些粉汤烧饼,熟听些胡拍弦筝。兹者有事以干渎,所望听我而显灵,尔作当年冯妇,我作昔日陈臻。黑眼鬼猖狂难制,白眉神本领素逞。伏维速施豪杰之气,暂离花柳之丛,果其如响而应,尚其来格以歆。
  刚刚祝毕,那白眉神竟跳下地来,道:“司马请俺何干?”咸渊道:“就是适纔祭文中所言之黑眼鬼,敢烦足下诛之。”白眉神道:“俺放着受用之地,不在此潇洒,又真个做那下车冯妇耶?不去,不去。”咸渊仰天大笑,往外就走,白眉神拉住道:“司马何所闻而来?又何所见而去?”咸渊道:“俺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白眉神道:“愿司马明以教我去。”咸渊道:“向闻将军之名,如雷灌耳,今见将军,不过花柳中人耳,哺啜中人耳,不足有为,是以去也!”原来白眉神受不得人激,暴跳起来,道:“你量俺不能诛他黑眼鬼乎?”咸渊道:“但不为耳,非不能也。”白眉神于是整动盔甲,提了宝刀,与咸渊并马而行。
  进了悟空庵,钟馗降阶相迎,说道:“为此小丑,有劳大驾。”彼此谦让坐定,白眉神问钟馗道:“那黑眼鬼怎生模样?”钟馗道:“难以形容,将军到阵前便见。”于是白眉神骑上马,钟馗骑了白泽,并立阵前,便令阴兵骂阵。那黑眼鬼骑了挨打虎,得意而来。白眉神看了看,道:“如此而已,何足为奇。”钟馗道:“如此黑眼,将军犹以为平常耶?”白眉神道:“俺在娼妇门中,见那些乌龟们享宝要草鞭,吹胡须,擅红擅黑,姐儿们俏的还好,那些丑的,他也要噘嘴上抹了胭脂,疤脸上盖上油粉,肥脚上穿了花鞋,扭腰捩胯,备极丑态。偏那班子弟们反要喜他,本是打他以为亲,本是骂他以为爱。离别之时,还要三行鼻涕两行泪。以拿犁捉耙的身品,做才子佳人的模样,这些黑眼俺看得稀熟,何况此区区一鬼乎?”钟馗道:“将军不嫌他黑眼,便易诛了”。
  白眉神提刀出马,黑眼鬼舞锤来迎,战了数合,黑眼鬼敌不过白眉神,祇得弃了锤,跳下挨打虎来,将身一缩,往白眉神眼里直钻,不料,白眉神的眼是白皤皤两只磁眼,钻不进去,跌下地来挨打,虎已被富曲打死,无奈逃回洞中去了,手下鬼卒各自逃散。白眉神急令阴兵取些柴来,将洞门烧起来。那烟都冒入洞中去,黑眼鬼存不得身了,跳出洞中,白眉神上前拿了。此时黑眼鬼已变化红眼鬼了,白眉神将他脖项上麻绳套上,交与阴兵看守,与钟馗回至庵中,摆起庆贺筵席。钟馗问道:“将军不杀黑眼鬼,留他何用?”白眉神道:“俺自春秋以至今日,娼妇人家家家顶感,个个供奉,竟如祖宗一般。俺无以为报,如今将这黑眼鬼牵去,与他家做个手下人,也算俺一分人情。”钟馗道:“将军在春秋时何等英雄,为甚不建立功名,传家立业,反亨娼妇供奉,岂不有玷将军乎?”白眉神道:“你知道和尚无儿孝子多么?俺今日与亡人做了祖师,那龟子就如俺的儿子,粉头就是俺的女儿,每日享他些供奉,也就受用无比,何必爬爬挣挣与儿孙作马牛乎?”钟馗道:“如此说来,将军竟男盗女娼了。”白眉神变色道:“是何言也?”于是起身,牵了黑眼鬼,与亡八家捞毛去了。这正是:
  黑眼鬼从此得所,白眉神到底甘心。
  要知后来又有何鬼,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喜好色潜移三地 爱贪杯谬引神仙
 
  词曰:
  劝尔莫贪花,贪花骨髓灭。劝尔莫恋酒,恋酒肠胃裂。肠枯髓竭奈如何?哀哉无计躲阎罗。我今悟得长生诀,特请钟馗斩二魔。
  话说白眉神牵得黑眼鬼去了。钟馗见蝙蝠不动,也就停在庵中。咸渊看些六韬三略,富曲演些弓马枪刀,钟馗无事,在庵中各处随喜,看些白衣大士,送子张仙。游到后殿,见一座小门用锁锁着,钟馗道:“此处未有随喜。”于是将锁扭落,推门进去,曲曲折折竟走够半里之遥,方是一个小院,三间禅屋甚是清雅。揭起帘子,正面一张金漆条桌,铜炉内焚着降香,花瓶内插着稀稀的几朵梅花,清香扑鼻。东边一座衣架上搭着袈裟,西边一张藤床上挂着纱幔,墙上一幅雪景山水画。钟馗正在观玩之际,那雪景画轴忽然张起,伸出一个妇人头来,见了钟馗,又缩将进去。钟馗一见,心中已是明白。揭起画轴,一个小小洞门,往里看时,又是一座房屋,里边聚积数十个妇人。钟馗喝道:“我已识破,还不出来?”那些妇人见钟馗威威凛凛,先是胆落,那里还敢躲避?都出来跪下。钟馗问道:“你们在此何干?从实说来。”那些妇人战战兢兢,不敢应声。一个胆大些的,跪上前来,说道:“小妇人俱是这庵中和尚收揽。也有竞作佃户的,名虽佃户,实是嫁和尚。也有烧香施舍的,名虽行善,实图欢乐。也有饥寒所迫的,名虽周济,实来还帐。也有逃荒出去的,本为避难,也有混水的。日积月累,所以聚积了许多。此是真情,望老爷饶恕。”钟馗道:“如今那秃贼那里去了?”妇人们道:“他将小妇人们窝藏在内,不分昼夜轮流取乐,犹不足尽意,又在外边勾搭上许多私窠子娼妇、小官人,许久不回,丢的小妇人们七颠八倒,在此替他守节。老爷若见他时,劝劝他须要雨露均沾,不可教南枝向暖,北枝受寒也。”钟馗听了大怒道:“这伙淫妇,要你们何用?”于是一剑一个都杀了。正是:
  悟得空时原是色,谁知色后又成空。
  钟馗杀了众妇人,坐在床上恨道:“必须要除此恶物。”正在愤恨之际,地溜鬼来了,见杀了许多妇人,情知是和尚的浑家,对钟馗道:“总说和尚是色中饿鬼,这个和尚真真是色中饿鬼无疑了。”钟馗道:“来何干?”地溜鬼道:“小人专来与老爷查访这色中饿鬼的落脚处,查访得实,老爷好去斩他。”说毕去了。钟馗至夜定之时,还在床上坐着,等他回来便好斩他。却说那地溜鬼出去,穿了几道街巷,见一个小和尚坐在一家门首,敲着木鱼,念诵着都是俏冤家、王大娘之类,上前问道:“你在此化斋吃?”那小和尚不答应,地溜鬼想道:“那色中饿鬼定在这家,这小和尚是替他观风的。”正行论间,那小和尚起去出恭,地溜鬼乘着空儿溜将进去,听的房中有笑话之声。地溜鬼走在窗下细听,你道听着些甚么:
  不说山盟,不说海誓。这一个紧敲木鱼,高声唤救命菩萨。那一个双拍板铙,低声唤肉身罗汉。那一个金莲高举,恍如乱坠天花。这一个银枪频施,酷似点头顽石。霎时魂入西方,须臾游极乐。那个的像了夹鹬老蚌,这个的成了入洞高僧。说不的未央生坐破肉蒲团,祇是海阁梨夜宿销金帐。
  这色中饿鬼与那私窠子妇人,顽了一个时辰,方纔云收雨散。妇人问道:“你今晚回庵去否?”和尚道:“庵中住着钟馗,甚不方便。我就在这里歇了罢。”于是又饮了几杯酒,二人抱头交股而睡去了。地溜鬼听了这个明白,溜将出去。此时已是三更时候,那小和尚磕睡打盹不曾看见。地溜鬼回来报与钟馗,钟馗也不引兵,也不领将,也不骑白泽,提了宝剑,跟着地溜鬼竟往私窠子家来。小和尚不肯放入,钟馗令地溜鬼将小和尚锁回庵去。钟馗推那门时,却是虚掩着哩,于是排闼直入大呼道:“秃贼在那里?”惊的那妇人赤条条跳下地来,不敢做声。钟馗撞入房中,不见和尚,问道:“秃贼躲在何处去了?”妇人跪下道:“适纔与小妇人同睡,他又想起小伙儿来,说去顽顽就回。”钟馗大喝一声,将妇人杀了,想:“他就要回来,我不免在些等他。”钟馗刚刚坐定,那和尚果然来了。一面往进走,一面口中说道:“亲亲,你睡着了,我还有兴,和你再顽顽。”钟馗也不作声,等他来,举剑就砍。那色中饿鬼吃了一惊,回身便跑。钟馗恐他跑了,急急举剑赶上。正赶之间,“扑咚”一声响,跌倒在地。正是:
  触天怒气高千丈,扑地肥躯跌一堆。
  原来醉死鬼吃了个大醉,睡在街上,黑地里将钟馗绊了一跌。色中饿鬼得了此空,脱身去了。钟馗起来看时,却是一个醉汉在此睡了大坑。曾有个《驻云飞》曲儿形容这醉汉:
  闭目摇头,一股顽痰往外流。哇的吐一口,都是馍馍肉菜,好似狗肚盛酥油,难消难受。反复翻肠,不怕尘和垢,量小何须揽大瓯。
  且说醉死鬼绊倒钟馗,钟馗爬将起来,又要赶那和尚,却被这醉死鬼一把拉住,口里喃喃吶吶骂道:“你是甚么人?敢踢老爷这一脚。”钟馗待要杀他,他又是一个醉汉,祇得说道:“俺姓锺名馗,你待怎么?”醉死鬼道:“你是大锺是小锺,实告你,俺大锺也不怕,小锺也不怕。”钟馗道:“快些放手,俺要去杀人。”醉死鬼道:“你要掷骰儿么?俺就一点一钟买上,任你赶老羊、起抢、夹蛋蛋、打罗罗、翻么、打正快、丢狗头、拍金都不怯你。”钟馗急得暴跳,他祇是不放。钟馗伸起拳来,正要打他,醉死鬼道:“你不掷骰,要猜拳么?”于是三呀五呀吆天喝地叫个不住。钟馗又恼又笑,祇得尽力撒开。回到庵中,带过小和尚来问大和尚的下落。小和尚道:“小僧委实不知。小僧原在灰葫芦山草包营楞睁大王手下,倒也言听计从,甚是相得。不想来了一个乜斜鬼,与他义气相投,性情契合,反嫌俺奸鬼不好,因此俺心怀不忿。闻得老爷到此。指望投了老爷,引兵剿除了他,俺那山中大王来时,老爷正与黑眼鬼厮杀,被黑眼鬼钻入眼中,老爷没法,俺就起了个别图之念。忽然遇着色中饿鬼,他肯留我,我一者想受用他的产业,二者想谋他的老婆,所以与他做了徒弟。今日他便混帐,俺便观风,至于他的下落,实是不知。”钟馗道:“你既托身与人,就该始终如一,奈何反面事人?其罪一也。既来投我,又迟疑,其罪二也。及至那秃贼收你,你要图他产业,又谋他妇人,其罪三也。非奸鬼而何?”说毕,一剑斩了。忽听庵外吶喊摇旗,如有千军万马之状。阴兵报道:“一群醉汉不计其数,竟将庵门围了。为头的自称为醉死鬼,要与老爷见阵。”咸渊道:“此辈无大罪恶,诛之可不胜诛。待俺上前劝他一番,再来定夺。”
  于是走出庵来,叫醉死鬼答话。那醉死鬼东倒西歪走将过来,道:“请老爷怎么?”咸渊说:“你衣冠不整,廉耻不顾,沉酣于曲櫱之中,潦倒于荤之内,名教中自有乐地,何乃尔不顾仪体。昔夷狄作酒,大禹饮而甘之,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国者’。国且必亡,况子身乎?譬如快斧伐枯枝,吾未见其颠扑者。”醉死鬼哈哈大笑道:“你说俺饮酒不是么?吾闻天有酒星,地有酒泉,人有酒缘。当日尧帝千钟,孔子百瓢,圣人何尝不饮酒?至于竹林七贤,莫非饮酒为高?我朝李太白、贺知章等,皆称饮酒中八仙,果若饮酒不好,就该人人唾之骂之,为甚么今人称之颂之耶?如今俺虽不能称为酒仙,也甘心做了酒鬼,正是但知醉中趣,莫为醒者传,门外汉不必多说。”说毕,倒在地下,或高歌,或叫骂,闹个不了。咸渊无法可制,祇得回庵对钟馗道:“为今之计,祇有一着,须向这边太守讲了,教他出张禁止屠沽的告示。这叫做三日无粮不聚兵。这伙人没有酒吃,自然散了。”钟馗道:“说得有理。”于是整冠束带,骑了白泽,竟到府中来。知府接到堂上,问道:“大人至此,有何见教?”钟馗道:“贵府醉鬼甚多,俺欲斩他,于心不忍。敢求大人出张告示,禁止屠沽,此辈可以不诛自散。”太守道:“大人吩咐,焉敢不从!但此时方在腊底,非祈雨之时,怎么禁止屠沽?”钟馗道:“腊雪占三白,大人何妨祈雪?”知府道:“有理,大人请回,下官目下就出告示。”钟馗回至庵中,知府将告示随即张挂出来。不及两三日,这些人没了酒吃,个个都醒,各自散去,祇有醉死鬼犹然醉着。你道为何?原来他吃成了酒脾胃,无酒三分醉。他见众人都醒了,他也起来一步一跌,走入酒乡深处去了。这酒乡深处,你道如何:
  不分贵贱,并没尊卑。事大如天,尽数瓦解。愁深似海,一概冰消。旌旗不动酒旗摇,何须征战?酒马常猜兵马歇,若个操戈?平原督邮,应是窖前吏部;青州从事,无过落井知章。中山王少不得独尊李白,酒泉郡没奈何还让刘伶。不识不知,恍若唐虞世界,如痴如梦,俨然混沌乾坤。路虽远而频来。祇要三杯到肚,城不关而自入,也须两盏穿肠。
  醉死鬼到了醉乡深处,祇见李青莲、崔宗之、毕吏部、贺知章,还有山涛、向秀、阮籍、阮咸、刘伶、稽康、王戎等,或弹琴于松荫之下,或敲棋于竹林之中,或抱膝长吟,或观玩宇宙,或临水以羡鱼,或仰山而看鹤,见醉死鬼踉跄而来,众仙问道:“汝是何人?至此何干?”醉死鬼道:“小人颇能饮酒,不意醉了,干犯钟馗,所以逃遁至此。”众仙道;“你既能饮酒,便不俗了,你何不与他讲讲我们酒中的高旷,他自然另眼相觑。”醉死鬼道:“不讲还好,祇因讲了一番,他反禁了屠沽,弄的俺粮草俱绝,把一伙同伴都散了。他还要恶言恶语,拿着一口宝剑,祇是要杀我,怎么敌得他过?”众位酒仙大怒道:“这等可恶,我们去与他辨论一番,教他也晓得我们饮酒的非常可比。”于是一齐离了醉乡深处,竟到悟空庵来。钟馗问道:“列位先生何以至此?”李青莲道:“闻足下甚薄我辈,特来辩之。”钟馗道:“欲领教。”李青莲道:“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所以说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我等花朝月夕,但以饮酒为事,博眼前之欢娱,消胸中之块垒。足下俗物,焉能知此酒中之趣哉?”钟馗道:“先生爱饮酒,诚高矣、旷矣。当日安禄山之乱,先生何不以酒退之,而反为永磷王所缚耶?向使无子仪、光弼,先生已作楚囚死矣。上无补于国事,下无救于身家,亦恶在其为高旷乎?”李青莲羞惭而退。毕吏部道:“你说李青莲饮酒无益,那《清平调》三章,何尝莫非酒中来者乎?足下不饮酒,请问诗稿能如青莲否?”钟馗道:“尔莫非槽前盗酒儿乎?以朝庭一命官,潦倒无赖,为口腹之欲,趋狗盗之行,尚敢扬眉吐气,向人论乎?”毕吏部满面通红,不敢再说。崔宗之、贺知章一齐愤然道:“毕公盗酒,正是文人韵事,你反以为狗盗,是何解?”钟馗大笑道:“圣人云:细行不谨,终累大德。若以盗酒为韵事,何非莫韵事乎?”崔、贺二人无言可答。山涛等齐声道:“你说饮酒败德,古今帝王就该禁止。为甚冠婚丧祭总不废酒?”钟馗道:“冠婚丧祭,礼饮也,不过三爵,岂若尔等终日沉醉,败坏威仪?山公大节不亏,犹有可恕。至于公等,或居丧而饮,或荷婚而饮,或缘饮而丧其身,至李核必钻,锱铢独擅,而犹托身高旷,惑人听闻,非祖士雅、陶士行诸公,安能救晋室之乱乎?祇可算名教中罪人而已。”说得众仙个个羞色,人人赧颜,一齐都回去了。
  那醉死鬼那里还敢挣挫,也跟着回去。众仙埋怨道:“我们原是酒仙,几乎被你累成酒鬼。速速远去,再休胡缠。”可怜这醉死鬼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祇得仰前合后,独自一个扎挣踉踉跄跄。走够多时,恰好来到草包营地方。此处非太守所管之地,所以有酒家卖酒。这醉死鬼数日未饮,正在难为之际,一闻酒香,两股顽涎直流出口,连忙进去,拣副坐头坐下。酒保提上酒来,便没眉没眼的吃起来,看不见坐的是甚么人物。三杯到肚,打点住五脏神,方纔将眼一转,祇见那边坐着一个风流和尚。那和尚不住的看那醉死鬼,醉死鬼沉吟道:“看我怎么?不要管他,且吃酒。”他是惯了脾胃,一壶酒后就抓起糟来,恨道:“好个钟馗,天杀的,竟将俺困了这好几天。俺今日吃了酒,再去和你大闹一场。你就是金刚,也要剥你一片泥皮。”说着又哈哈大笑道:“不要怨他,不是他教的俺禁酒,俺今日焉能到这里吃些佳酿。”又恨道:“如此好酒,他那司马又劝我休吃,难道我吃了你家的么?这样可恶,你若知道了这滋味,祇怕想断你的肠子哩。”高一句,低一句,说一会,又哼哼吱吱的唱起来。你道他唱的是甚么?他唱道:
  “酒呀酒,我爱你入诗肠能添锦绣,我爱你壮雄心气冲斗牛,我爱你解愁烦扫清云雾,摇头轻富贵,冷眼笑王侯。这样的清香,钟馗呀你为甚鄙薄酒。”
  那和尚听着钟馗长、钟馗短,由不得走过来问道:“老施主祇管怨着钟馗怎么?”醉死鬼朦胧着醉眼,把和尚看了一会,道:“师傅,你不知道。前日俺醉了在街上,正睡着在地,他将俺踏了一脚,俺将他绊了一跌。他说要杀甚么人,因此俺调了些兄弟们,围住悟空庵,与他讲理。他不省事,反说俺吃酒的不好。俺气忿不过,请了一班酒仙与他辩论。他执迷不悟,终不信神佛,倒教那些酒仙们连俺也不要了。所以俺到了这里自饮自唱,你问俺怎么?想是要和我赌几杯么?”和尚道:“老施主原来是我的恩人。”醉死鬼道:“俺祇晓得吃酒,并不施甚么恩,怎么就是你的恩人?”和尚道:“你不知其详细。那日钟馗赶我,看看赶上,若不是老施主绊了他一跌,我已作无头之鬼矣。他说杀人,就是要杀我,亏老施主救了我的性命,岂不是恩人?”醉死鬼焦燥道:“他为甚么事要杀你?”那和尚欲说不说,祇是支吾。醉死鬼益发焦燥,道:“你要说个明白,何必隐匿。”那和尚祇得实说道:“不瞒施主,贫僧生得带着一点色心,见了妇人就如性命一般,因此人都叫我是色中饿鬼。那日正在一个私窠子家混帐,不知他怎么知道,就来杀我。亏我又混小官去了,回来时妇人已被杀死。他还等,我连忙逃走。他随后赶来,不是施主绊倒他时,我这葫芦已是作成瓢了。”醉死鬼道:“该杀,该杀。一个出家人,经不念,行不修,祇要嫖婊子,倘然惹上歹疮,性命不保。再不然弄上一男半女,就是你家骨血,儿子便作亡八,女儿便当粉头,这就是你出家人积下的阴功。”和尚笑道:“那里一下就能种胎?”醉死鬼道:“你说不能种胎么?你看那婊子抱的娃娃,难道自己汉子的不成?快些改了,再不可如此。”和尚笑道:“施主说的真个醉话了。人生秉性,怎么改得?施主说我好色,施主为甚好酒?施主能改好酒,我也能改了好色。”醉死鬼点点头,道:“真个也难改,倒不如咱两个均匀起来,将你的色分与我些,我的酒分与你些,咱两个做了酒色兼全的人,不要这等偏枯,惹得世人笑话。”和尚道:“讲的有理。”从此两个酒色齐全起来。不知酒色最是齐行不得的,齐行就要伤命。
  看官着眼,再表钟馗辩倒了众酒仙,唬退了醉死鬼,与咸渊商议道:“如今色中饿鬼不知下落,我们何不先去灭了楞睁大王,再去寻他,省的耽搁工夫。”咸渊道:“主公算计极是。”于是点起阴兵,一把火将悟空庵烧了,竟征楞睁大王而去。此时腊尽春至,正是新正佳节,家家贴门对,户户挂钱章。白发老者无语低头辞旧岁,青春小儿齐声拍手贺新年。钟馗引着阴兵往前正走,祇见道旁酒旗飘荡,向咸、富二神道:“咱们不免聊饮几杯,避避春寒再走。”二神领命下马来,钟馗下了白泽,同入酒店。恰好色中饿鬼与醉死鬼在那里一递一盅纵情畅饮。钟馗见了大怒道:“俺祇当你逃去了天外,原来还在这里”手起剑落,将一个色中饿鬼打发的阿鼻地狱中念受生经去了。醉死鬼见杀了和尚,东倒西歪的说道:“该杀,该杀。他要的人家老婆多了。”话未了,头已落地,死于富曲刀下。正是:
  除去淫僧,闺中自少游庵妇。
  诛了醉鬼,道旁不见躺街人。
  不知楞睁大王又是如何结局,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妖气净楞睁归地狱 功行满钟馗上天堂
 
  词曰:
  世人皆趋巧,老实些纔好。老实若过头,便是现世活宝。活宝独有正南偏恼,设计将他害了。一概妖气尽扫,尽扫却亏谁,还是唐家锺老。锺老锺老,这个功劳不小!
  且说那楞睁大王,生来朦胧,秉性痴拙,虽然尊严若神,却是木雕泥塑。他正在灰葫芦山闷坐,迷糊老实报道:“大王,祸事到了。有个钟馗领着许多兵将,前来征讨大王。”那楞睁大王白翻翻着两只眼,竟如听不着的一般,并不回答。迷糊老实又重说了一遍,他纔楞楞睁睁的说:“甚么呀?”迷糊老实道:“钟馗杀大王来了。”他大睁着眼,把脸睁得通红的,道:“我比你不知道。”又猛然叫乜斜鬼道:“过来。”乜斜鬼乜乜斜斜也不理他。又有顿饭时候,又大叫道:“过来。”迷糊老实问道:“大王叫谁过来?”楞睁大王道:“我教你打探钟馗。”迷糊老实得令去了,乜斜鬼乜乜斜斜纔过来。楞睁大王又道:“好奇怪,怎么又有一个乜斜鬼了。”乜斜鬼道:“止我一个,那里还有第二个像我脊骨的哩。”楞睁大王又定了一会,说道:“错了。”乜斜鬼道:“又错了甚么?”楞睁大王道:“使他打听钟馗,错使了你了。”乜斜鬼道:“我在这里,怎么又错使了我了?”楞睁大王看了两眼,点点头,道:“又错了。”乜斜鬼道:“错了甚么?”楞睁大王道:“使你打探钟馗,错使了他了。”那乜斜鬼方纔领了令出来。
  下了灰葫芦山,出了草包营,慢慢而行。祇听得笙萧聒耳,十分可听。乜斜鬼道:“不要管他,我且在此看看。”于是走近前来,祇见一所大庄院,庭堂台榭,盖得着实整齐。大门外一班乐工不住的吹打,二门外又是鼓乐。庭院内锣鼓喧天,一班男戏,一班女戏,一边一句唱的起来。左边厢房中和尚诵经,右边厢房中道人念咒。席间婊子斟酒,管家上菜,灯烛辉煌,照耀如同白日,人山人海,十分热闹。主人坐在上面,穿着无数衣服,皮袄上又是皮袄,暖耳上又是暖耳,还恐怕穿不了,把衣裳又在衣架上搭着。饮的酒无味不美,吃的菜无色不精。乜斜鬼心中想道:“此必是公侯人家,不然这等奢华?”因悄悄的问众人道:“这家老爷是甚么人家,今日做甚事?这等热闹。”那人道:“甚么老爷,是个白丁。”乜斜鬼道:“白丁怎么这般体统?”那人道:“他叫做活施鬼,今日是他的生日,年三十了,念受生经哩。你看他这等活施,家财却也有限。今日这样受用,祇怕明日就没米吃了。”乜斜鬼道:“原来是一位捣悬,没有实落。”
  这乜斜鬼整整看了一夜,竟忘了打探钟馗,天明纔走回来。楞睁大王问道:“你来了么,钟馗果是如何?”乜斜鬼道:“一味捣悬,没有实际。”楞睁大王道:“如此不足畏矣。”乜斜鬼道:“你道我说谁捣悬?”楞睁大王道:“不是钟馗捣悬,难道孤家捣悬不成?”乜斜鬼道:“你两个都不捣悬,祇有活施鬼捣悬。”楞睁大王大睁眼道:“怎么叫你打探钟馗,你又扯出活施鬼来了。”乜斜鬼啐了一口,道:“我就忘了打探了。”楞睁大王气得半日不说话。乜斜鬼乜乜斜斜呆站了半日,楞睁大王道:“饥了。”乜斜鬼道:“饥敢吃饭。”又站了半日,方纔走到厨下,先把一盘呆瓜菜上来,然后是一盘死狗肉,又是一碗腌鸡脖子,又是一碗老羊肉,随着一盘大馍馍。楞睁大王正吃的受用,迷糊老实禀道:“大王快上膳,准备厮杀,钟馗已到草包营了。”楞睁大王吃毕饭,揩了嘴,从容问道:“钟馗厉害么?”迷糊老实道:
  “手执青铜宝剑,头戴软翅纱帽。到处便斩妖精,不教一个余剩。率领兵卒数百,还有司马将军。须臾踏破草包营,不怕大王楞睁。”
  楞睁大王两眼大睁,道:“叫乜斜鬼出阵。”迷糊老实道:“他不知那里去了。”楞睁大王叹道:“奸鬼与伶俐鬼在时,我嫌他们不老实,如今把乜斜鬼又走了,这该怎处?”睁了一会,少不得披盔贯甲,出来接战。这边富曲出马问道:“你就是楞睁大王么?”原来这楞睁大王他有桩绝妙本领,任你骂他、啐他、打他、杀他,他总是瞪了一双白眼,半声不出。富曲问之再三,并不回答,富曲大怒舞刀砍来,他分毫不动。富曲大奇,不知他是何伎俩,不敢动手,祇得收回刀来,勒马归营,报与钟馗。钟馗道:“这又奇了。”于是提着宝剑冲出阵来,试去砍他。他果然分毫不动,就如泥塑木雕的一般。钟馗想道:“此人必有异术,不可轻犯,且回去再处。”于是带转白泽,回到营中,对富曲道:“我想此人,他的身子不怕枪,必与涎脸鬼的脸无异,定是个杀不了的;不然何以这样不怕刀剑?必须要想个法子制他纔好。”地溜鬼走上前来道:“小人去将他头上栽一尾大炮,点燃将他震死,如何?”钟馗道:“就如此去试试看。”这地溜鬼拿了一尾大炮,往他头上去栽,他也祇是不动。地溜鬼将炮点燃,一声响就如山崩塌之状。看那楞睁大王,不但未曾震死,益发成了个睁头了,更觉端正。咸渊道:“这样人,杀他也污了俺的名目。祇须将他身后掘一深坑,我们暂且回兵,留下地溜鬼看守。他见我们去了,他自然回去,将他陷在坑中,活埋了就完帐。”于是差遣阴兵在他背后掘了深坑。
  那楞睁大王祇顾在那里睁着两只白眼,那里管身后消息?钟馗安排停当,留下地溜鬼打探,拨转阴兵往后而退。远远望见一所庄院,甚是阔大,钟馗道:“俺们就在此驻马。”于是竟进庄院来。你道这庄院内住着何人?原来就是活施鬼。他庆毕生辰,果如人言,次日便没了使用。和尚、道士、戏子、乐人、吹手都来要钱,少不得将暖耳、皮袄、衣服等项一并当卖,还了众人,止留下几件纱衣。此时钟馗已到门首,他没奈何,穿了出来迎接,但见:
  头戴纱巾,身穿纱服。头戴纱巾,冷飕飕自然拘缩。身穿纱服,颤巍巍勉强摇摆。轻绡遍体,乍看犹类穷酸,鸡粟满身,细睹浑如病鬼,缊袍不耻,未必有子路高风。春服既成,何曾是曾参气象。弯其腰而抱其腹,病于夏畦。流其涕而掇其肩,惟爱冬日。
  钟馗问道:“如今虽然立春,天气尚寒,足下为何穿起纱衣来?”活施鬼道:“既已立春,何如穿不得?”钟馗道:“既是穿得,为何打颤?”活施鬼道:“这样寒天,如何不打颤?”钟馗哈哈大笑,笑的活施鬼大怒起来。你道为何就这等大怒?祇因他庆贺生辰,赁下这所大庄院,以便宴宾作戏,早上房主来赶他腾房,又被那些鼓手人等吵闹要钱,将些衣服变卖了。他是好体面的人,此时穿上纱服见人,已是赧颜,正在气恼上头,当不得钟馗这一笑,他所以恼羞变成怒,登时发暴起来,道:“你是甚么人?敢没头面来笑话我。”一头竟撞将去,不想他用得力猛,钟馗往开一闪,撞到墙上,脑浆进流,竟撞死了。钟馗正在惊讶之际,阴兵来禀道:“外边捉住一个奸细,候老爷发落。”钟馗叫带进来,几个阴兵簇拥着乜斜鬼当庭跪下,钟馗道:“你是何处来的?”乜斜鬼道:“小人是灰葫芦山草包营来的,楞睁大王昨日使小人打探钟馗,小人昨日在这边看唱,就忘了。今日忽然想起来,又来打探。但不知这钟馗是黑的,是白的,在东在西。老爷们若见时,告小人知道,不然空回去,大王又称小人不中用。”阴兵皆笑,包斜鬼道:“不要笑的,这是实话。”阴兵骂道:“瞎眼贼,现在锺老爷面前跪着,还要瞎说”。乜斜鬼听说是钟馗,爬起来就跑。富曲大喝一声,砍倒在地,再也不乜斜了。正是:
  生来大号既乜斜,死后尊称难脊骨。
  料想阴司也不用,转来山后作呆鹿。
  再表楞睁大王。自钟馗去后,他还祇管站着,忘了回去。地溜鬼等得心发火,定了一计,假充迷糊老实,过去禀道:“大王饿了,请回进膳罢。”楞睁大王道:“那钟馗再不来了么?”地溜鬼道:“不来了。”楞睁大王点点头,转身子要走,大跨一步,道:“不好了,孤家跌下去了。”话犹未了,一声响亮,落入坑里。地溜鬼飞报与钟馗,钟馗领兵复来看时,祇见那楞睁大王在坑里边楞楞睁睁坐着。那地溜鬼逞他梭溜,拿了一杆枪往下便刺。谁想楞睁大王他也有不楞睁时,竟将枪杆捉住一拉,将地溜鬼拉下土坑去。众阴兵正欲救时,楞睁大王已是将地溜鬼坐在屁股底下压死了。钟馗大怒,令阴兵急急掩土,可怜这楞睁大王楞睁了半世,至此了帐。正是:
  三分气在也无用,不待身亡事已休。
  钟馗活埋了楞睁大王,问咸、富二神道:“俺记得出阴府时,阎君付俺的鬼薄,上面临了一个楞睁大王。今日既灭了他,何不将鬼簿查查,看诛了多少个鬼。”咸渊拿过簿子来,逐名细查,一个个或斩或抚,并无遗漏。钟馗大喜道:“这等俺的功行已满,可以班师。”于是收了宝剑,插了笏板,果然是鞭敲金镫响,齐唱凯歌回,浩浩荡荡回阴曹地府而来。正是:
  斩尽邪魔剑气寒,功名归去万人欢。
  阎君若问诛邪事,不比轮回一样看。
  钟馗等过了奈何桥,进了枉死城,把门判官认得是钟馗,迎入酆都城内,连忙上森罗殿通报。此时十殿阎君正都在一处会议公事,听说钟馗到来,都下殿迎接。钟馗上前行礼,阎君笑道:“屈指一年,便已尽诛,尊神成功之速也。”钟馗道:“托赖大王余威,又借咸、富二神翼赞之功,小神何功之有?”阎君让到殿上,交拜毕,咸、富二神过来参见阎君。此时相待也就不同先前了,于是大排筵席,钟馗上坐,咸、富二神旁坐,十殿阎君主席相陪。
  饮过三巡,阎君道:“尊神诛鬼功劳,请道其详,我等好仰奏天庭,以讨封爵。”钟馗遂将某鬼如何斩灭,某鬼如何安抚,说了一遍,又道:“还有几个不在簿子上的,小神见其可恶,一并斩了。”阎君问道:“是那几个?”钟馗道:“是死大汉、不惜人,以及色中饿鬼所驭的那些妇人,俱是簿子上无者。”阎君道:“尊神有所不知,那死大汉是吕布所转,因他虽然勇猛,却少刚骨,所以罚他转了这等个人,以待尊神诛之,报他杀丁建原之罪也。那不惜人是张六郎所转,因他生的美,人皆爱他,故有许多淫欲之事,所以罚他转成个不惜人的人,今世之憎他者,皆前世之爱他者也。尊神也诛得不差。”钟馗道:“如此说来,那些妇人想必也有些因由了。”阎君道:“怎么无因由?那都是吕太后、武则天、赵飞燕、杨贵妃、虢国夫人,以及贾充妻等之类。因他们淫欲无度,所以罚他们受些饥寒,少改前过,不想犹然无耻。尊神虽诛之,尚不足以尽其辜,俺还要罚他们变作母猪、母羊、母驴、母马去。”钟馗道:“此辈不过好淫,殿下加以如此之罪,如曹操、王莽辈,我朝杨国忠、安禄山、卢杞之徒,殿下如何处之?”阎君道:“曹操、王莽已在阿鼻狱中数百余年,杨国忠已罚他作牛,安禄山已罚他变猪,凡活时遭受无限之苦,死时还要一刀,剥皮剉骨,其罪莫大,阴司自有公道,阳间不知。”咸、富二神听说处的杨国忠、安禄山如此凄惨,齐声道:“善哉,善哉,我二人之恨亦消矣。”钟馗又问道:“卢杞怎么样了?”阎君道:“昨日拿到,还未判断。”钟馗道:“何不牵来,小神问他一问?”阎君传下号令,十数个狰狞恶鬼索缚而至。钟馗见了,大怒道:“卢杞,你还认的我么?”卢杞抬头一看,见是钟馗,唬的战战兢兢,俯伏在地,道:“向日是天子嫌君貌丑,非干卢杞之罪。”钟馗大怒,拔出剑来,就要斩他。阎君道:“尊神若斩了他,反便宜了他。看俺处治他。”命将卢杞下入油锅,须臾皮骨皆脱。钟馗大喜,对阎君道:“也算阴兵们劳碌一场,将此肉赏了他们分散食之如何?”阎君依允,众阴兵领上,踊跃而去。阎君道:“诸恶已除,尊神宜斋戒沐浴,三日后随俺朝见玉皇上帝可也。”当下散席,各秉虔诚不题。
  且说玉皇上帝一日设朝,天上朝仪与人间自是不同,怎见的:
  黄龙绕柱,彩凤飞檐。左金童手捧香盒,右玉女盘托明珠。盈耳笙萧,丹墀下一派仙乐。满眸瑞雾,宝殿上万道祥光。九耀星官戴着冠,束着带,雍雍雅度。二十八宿戴着盔,披着甲,凛凛威风。南天门下,四元帅东西列坐。玉虚殿中,十美女左右排班。李老君骑青牛远来朝觐,吕纯阳跨白鹤忙至三呼。还有巨灵神身若泰山,端秉金戈来直殿。更有个老寿星头如柳斗,斜倚竹杖看朝仪。
  当日玉皇高坐,众天神朝贺已毕,玉皇问道:“今日乾坤朗,下界清平,南瞻部州想必有真主么?”众天神未及回奏,祇见太白金星俯伏金阶,奏道:“南天门外十殿阎君候旨。”玉帝道:“宣来。”十殿阎君进朝,俯伏奏道:“臣等职司阴界,凡有罪恶,无不秉公裁处。奈大唐有等似鬼非鬼、似人非人者,既任从所性,又加习染,往往有犯罪之实,无犯罪之名,王法不得而加,报应无因而显。幸有钟馗,其人秉刚直之气,具文武之才,祇因生来貌丑,以致唐主屏逐。他自刎而死,唐主令他遍行天下,以斩妖邪。臣等又助他阴兵三百,咸、富二人。咸渊有运筹之能,富曲有万夫之勇。到处荡平魑魅屏迹,此皆钟馗与咸、富之功也。臣闻有功者必蒙厚赏,伏乞陛下封荫赐爵,以昭奖劝。臣等不胜悚惕待命之至。”玉帝听毕,宣三神上殿,见钟馗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咸渊儒雅风流,富曲狼腰虎体,天颜十分喜悦,传旨:“十王请回,朕当赐爵。”于是十殿阎君拜谢了,自回酆都去了,钟馗等俯伏殿下候旨。须臾,太白金星高捧玉诏,当殿宣读:
  “玉帝诏曰:朕维两仪既判,三才始分,天得一而成阳,地得一而成阴,禀天地气属五行。讵料风俗各异,习染成性。兹者南瞻部洲大唐国世界,人心恶孽,尤为可悯,或浮夸而鲜实,或虚诈而不诚,或心怀悭吝,不顾子孙之悖,或任情奢侈,不惜天地之珍,或嗜酒而亡命,或爱色以殒身。王法绳之而无据,因果报之而无凭。尔钟馗秉清刚之德,存正大之心,诛邪种种之不善,厥续确确其匪轻,可封为诩正除邪雷霆驱魔帝君。咸洲有孔孟之操,建孙吴之略,可封为天枢文德翼圣真君。富曲擅贲、育之勇,兼逢、羿之能,可封为天枢武德赞圣真君。呜呼,妖气既尽,仰太阳之普照,正气长伸,皆钟馗之宏功。业既高于今古,爵宜冠乎天人。钦此,谢恩。”
  钟馗等谢恩毕,玉帝退朝。咸、富二人谢别钟馗,俱到天枢垣赴任去了。钟馗出了南天门,骑上白泽,前面两杆龙旗开道,往庙中享受香火。这庙自从斩了抠掐鬼,众百姓感戴,盖得金碧辉煌,光彩耀目。五间大门,七间大殿,甚是宽敞。不但钟馗享受无穷,连那蝙蝠、白泽也都同受香火,且是灵验异常,求风得风,求雨得雨,百姓们莫不虔奉。县尹呈祥上司,上司奏闻朝廷。德宗皇帝大喜,诏柳公权题匾一面,石青镶底,字贴真金,用黄绫包裹,遣礼部尚书杜黄裳、内侍鱼朝恩前来挂匾。其时轰动了乡村,闹动了店镇,若大若小,若男若女,都来观看。一派笙箫鼓乐,迎匾到庙,解开黄绫包,悬匾于殿上。士大夫争来观看,果然写的端楷,瓦盆大的五个金字,众人念道:“那有这样事”。
  诗曰:
  花拂帘栊午梦长,醒来题笔纪荒唐。
  诛邪有术言为剑,灭鬼无能口代枪。
  富曲逞奇俱是幻,咸渊定策总非常。
  止因画上钟馗好,一一描来仔细详。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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