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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
第十一回 许旌阳三次斩蛟 许旌阳追杀蛟党
却说老龙列成阵势,老龙居左,孽龙居右,其余蛟党往来助阵。真君按下云头,立在妖孽对面,那孽龙见了,自古仇人相见,分外眼睁,就提那长枪径来叉着真君,老龙亦举起钢叉径来叉着真君。好一个真君,展开法力,将两口宝剑左遮右隔,只见:
这一边挥宝剑对一枝长枪倍增杀气,那一边挥宝剑架一管钢叉顿长精神。这一边砍将去,就似那吕梁泻下的狂澜如何挡抵。那一边斫将去,就似那蜀山崩了的土块怎样支撑。这一边施高强武艺,杀一个鹘入鸦群。那一边显凛烈威风,杀一个虎奔羊穴。这一边用一个风扫残红的法子,杀得他落花片片坠红光。那一边使一个浪滚陆地的势儿,杀得他尘土茫茫归大海。这一边挡着孽龙,就好似赵子龙盘河战文丑。那一边抵着老龙,又好似关云长古城战蔡阳。
真个是:
拨开覆地翻天手,要斩与波作浪邪。
却说那老、孽二龙,与真君混战,未分胜败,后翻身腾在半空。却要呼风唤雨,飞砂走石来捉真君。此时真君已会腾云驾雾,遂赶上云端来战二龙。二龙又在半空中杀了多时后,落下平地又战。那些蛟党见真君法大,二龙渐渐挡抵不住,一齐掩杀过来,时荷甘战二人,乃各执利剑亦杀入阵中。你看那师徒们横冲直撞,那些妖孽怎生抵敌得住。那老龙力气不加,三头中被真君伤了一头,六臂中被真君断了一臂,遂化阵清风去了。孽龙见老龙败阵,心下慌张,恐被真君所捉,亦化作一阵清风望西而去。其余蛟党见孽龙老龙败阵,各自逃散,有化作螽斯,在麦陇上逼逼剥剥跳的;有化作青蝇,在棘树上嘈嘈杂杂闹的,有化作蚯蚓,在水田中扭扭屹屹走的;有化作蜜蜂,在花枝上扰扰嚷嚷采的;有化作蜻蜓,在云霄里轻轻款款飞的;有化作土狗子,不做声,不做气,躲在田塝下的。
彼时真君追赶妖孽,走在田塝上经过,忽失了一足,把那田塝踹开,只见一道妖气迸将出来。真君急忙看时,只见一个土狗子躲在那里。真君将剑一挥,斩成两截,原来是孽龙第五子也。后人有诗叹曰:
自笑蛟精不见机,苦同仙子两相持。
今朝挥起无情剑,又斩亲生第五儿。
却说真君斩了孽龙第五子,急忙追寻孽龙,不见踪影,遂与二弟子且回豫章。吴君谓真君曰:“目今蛟党还盛,未曾诛灭,孽龙有此等助威添势,岂肯罢休?莫若先除了他的党类,使他势孤力弱,一举可擒,此所谓射人先射马之谓也。”真君曰:“言之有理。”遂即同施岑、甘战、陈勋、盱烈、钟离嘉群弟子随己出外,追斩蛟党,犹恐孽龙精溃其郡城,留吴君、彭抗在家镇之。于是真君同群弟子或登高山,或往穷谷,或经深潭,或诣长桥,或历大湖等处寻取蛟党灭之。真君一日至新吴地方,忽见一蛟变成一水牛,欲起洪水,淹没此处。人民嘘气一口,涨水一尺,嘘气二口,涨水二尺。真君怒曰:“此蛟党恣害也。”遂挥剑欲斩之。那蛟孽见了真君,魂不附体,遂奔入潭中而去。真君即立了石碑一片,作镇蛟之文以禁之,其文曰:
奉命太玄,得道真仙。劫终劫始,先地先天。无理法界,玄之又玄。勤修无遗,白日升仙。神剑落地,符法升天。妖邪丧胆,鬼精逃潜。其潭至今名曰镇龙潭,其石碑至今犹存也。
一日真君又行至海昏之上,闻有巨蛇据山为穴,吐气成云,长有数里,人畜在气中者,即被吞吸。江湖舟船,多遭其覆溺。大为民害。施岑登北岭之高而望之,见其毒气涨天,乃叹曰:“斯民有何不幸,而久遭其害也?”遂禀于真君,欲往诛之。真君曰:“吾闻此畜妖气最毒,搪突其气者十人十死,百人百亡,须待时而往。”良久,俄有一赤乌飞过,真君曰:“可矣。”遂引群弟子前至蛇所,伏剑叱曰:“妖物,汝害人么?”其蛇奋然跃出深穴,举首高数十丈,眼若火炬,口似血盆,鳞似金钱,口中吐出一道妖气。则见:冥冥蒙蒙,比蚩尤迷敌的大雾;昏昏暗暗,例元规污人的飞尘。飞去飞来,却似那汉殿宫中结成的黑块;滚上滚下,又似那太山岩里吐出的顽云。大地之中,遮蔽了岭峦岭岫;长空之上,隐藏了日月星辰。弥弥漫漫,涨将开千有百里;霏霏拂拂当着了十无一生。
正是:
妖蛇吐气三千丈,千里犹闻一阵腥。
真君见蛇妖毒气腥秽莫闻,遂呼了一口仙风,吹散其气,乃率其弟子各挥宝剑,乡人摩旗摆鼓,呐喊振天相助,妖蛇全无惧色,奔将过来。真君乃运起法雷,劈头打去,兼用神剑一指,蛇乃却步。施岑、甘战二人乃奋勇飞步纵前,施踏其首,甘踹其尾,这个蛇那些是如常山之势,首动尾应。真君遂以剑劈其颡,陈勋再引剑当中腰斩之,蛇腹遂尔裂开。忽有一小蛇自腹中走出,长有数丈,施岑欲斩之,真君曰:“彼母腹中之蛇,未曾见天日,犹不曾加害于民,不可诛之。”遂叱曰:“畜生,好去!我放汝性命,毋得害人!”小蛇惧怯,奔行六七里,闻鼓噪之声,犹反听而顾其母。群弟子再请追而戳之。真君曰:“既放其生,而犹追而戮之,是心无恻隐,口有雌黄者,吾不为也。”蛇子遂得入江。
大蛇既死,其骨聚而成洲。真君入海昏经行之处,皆留坛靖,凡有六处,通侯时之地为七。一曰进化靖,二曰节奏靖,三曰丹符靖,四曰华表靖,五曰紫阳靖,六曰霍阳靖,七曰列真靖,其势布若星斗之状,盖以镇压其后也。巨蟒既诛,妖血污剑。于是洗磨之,且削石以试其锋。真君谓诸徒曰:“蛟党除之莫尽,更有孽龙精通灵不测,今知我在此,若伺隙溃我郡城,恐吾君彭抗二人,莫能慑服,莫若弃此而归。”施岑是个勇士,谓曰:“此处妖孽甚多,再等几日,杀几个回去却好。”真君曰:“吾在外日久,恐吾郡蛟党又聚作一处,可速归除之。”于是悉离海昏而行,海昏乡民感真君之德,遂立真君生祠,四时享祭,不在话下。
且说孽龙精知真君领弟子等出海昏等处诛灭己之族类,心囗痛恨欲将豫章郡滚成一海,以报前仇。遂聚集败残蛟党,尚有七八百余。孽龙曰:“昨夜月离于毕,今夜酉时,主天阴晦瞑,风雨大作。我与尔等趁此机会,把豫章郡一滚而沉,有何不可?”此时正是午牌时分,吴君猛与彭君抗,恰从西山高处举目一望,只见妖气漫天,乃曰:“许师往外诛妖,不想妖气尽聚于此。”言未毕,忽见豫章郡社伯并土地等神来见吴君,说道:“孽龙又聚了八百余蛟党,欲搅翻江西一郡,变作沧海,只待今夜酉牌时分,风雨大作之时,就要下手。有等居民闻得孽龙这样言语,皆来小神庙中叩头磕脑,叫小神保他。我想江西不沉却好,若沉了时节,正是泥菩萨落水,自身难保,还保得别人?伏望尊仙,怎生区处?”
吴君听说此事,到吃了一大惊,遂与彭君急忙下了山头。吴君谓彭君曰:“尔且伏剑一口,驱使神兵,先往江前江后巡逻。”彭君去了。吴君乃上了一座九星的法坛,取过一个五雷的令牌,伏了一口七星的宝剑,注上一碗五龙吐的净水,念了几句干罗恒那九凤破秽真君的神咒,押了一个三台的真诀,步了一个八卦的神罡,乃飞符一道,径差年值功曹,送至日宫太阳帝君处投下,叫那太阳帝君“把这个日轮儿缓缓的沉下,却将酉时翻作午时,就要如鲁阳挥以长戈,即返三舍。虞公指以短剑,却转几分的日子。”又飞符一道,径差月值功曹,送至月宫太阴皇君处投下,叫那太阴皇君“把这个月轮儿缓缓的移上,却将亥时扯作酉时,就要如团团离海角,渐渐出云衢,此夜一轮满,清光何处无之月。”又飞符一道,径差日值功曹,送至风伯处投下,叫那风怕“今晚将大风息了,一气不要吹嘘,万穷不要怒叫。切不可过江掇起龙头浪,拂地吹开马足尘,就树撮时黄叶落,入山推出白云来。”又飞符一道,径差时值功曹,送至雨师处投下,叫那雨师“今晚收了雨脚,休得要点点滴滴打破芭蕉,淋淋漓漓洗开苔藓,颓山黑雾倾浓墨,倒海冲风泻急湍,势似阳侯夸溟海,声如项羽战章邯。”又飞符一道,差那得令大神径到雷神处投下,叫那雷神“今晚将五雷藏着,休得要驱起那号令,放出那霹雳,轰轰烈烈,使一鸣山岳震,再鼓禹门开,响激天关转,声从地穴来。”又飞符一道,差着急脚大神送至云师处投下,叫他“今晚卷起云头,切不可氤氤氲氲遮掩天地,渺渺漠漠蒙蔽江山,使那重重翼凤飞层汉,叠叠从龙出远波,太行游子思亲切,巫峡襄王入梦多。吴君遣符已毕,又差那社怕等神,火速报知真君,急回豫章郡,慑伏群妖,毋得迟误。吴君调拨已毕,遂亲自仗剑镇压群蛟,不在话下。
却说孽龙精只等待日轮下去,月光上来的酉牌时分,就呼风唤雨,驱云使雷,把这豫章一郡滚沉,不想长望短望,日头只在未上照耀,叫他下去,那日头就相似缚了一条绳子,再也不下去。孽龙又招那月轮上来,这月轮就相似有人扯住着他,再也不上来。孽龙怒起,也不管酉时不酉时,就命取蛟党,大家呼着风来。谁知那风伯遵了吴君的符命,半空中叫道:“孽龙,你如今学这等歪,却要放风,我那个听你!”孽龙呼风不得,就去叫雷神打雷。谁知那雷神遵了吴君的符命,半下儿不响。孽龙道:“雷公,雷公,我往日唤你,少可有千百声,今日半点声气不做,敢害哑了?”雷神道:“我到不害哑,只是你今日害颠。”孽龙见雷公不响,无如之奈,只得叫声:“云师,快兴云来!”那云师遵了吴君的符命,把那千岩万壑之云,只卷之退藏于密,那肯放之弥于六合。只见玉宇无尘,天清气朗,那云师还在半空中,唱一个万里长空收暮云耍子哩。孽龙见云师不肯兴云,且去问雨师讨雨。谁知那雨师亦遵了吴君的符命,莫说是千点万点洒将下来,就是半点儿也是没有的。孽龙精望日日不沉,招月月不上,呼风风不至,唤雨雨不来,驱雷雷不响,使云云不兴,直激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遂谓众蛟党曰:“我不要风云雷雨,一小小豫章郡,终不然滚不成海?”遂耸开鳞甲,翻身一转,把那江西章江门外就沉了数十余丈。吴君看见,即忙飞起手中宝剑,驾起足下祥云,且取孽龙。孽龙与吴君厮战,彭君亦飞剑助敌。此江西城外,大杀一场。不知胜负若何,且听下面分解。
第十二回 许旌阳四次斩蛟 龙王太子辅孽龙
却说吴彭二君与那七八百蛟党并孽龙厮杀,孽龙招取党类一涌而至,在上的变成无数的黄蜂,扑头扑脑乱丁;在下的变成滚滚的长蛇,遍足乱绕。孽龙更变作个金刚菩萨,无长不长无大不大,手执金戈与吴君彭君混战。好一个吴君!又好一个彭君!上杀个雪花盖顶,战住狂蜂;下杀个枯树盘根,敌住长蛇,中杀个鹞子翻身,抵住孽龙。自未时杀起,杀近黄昏。
忽真君同着诸弟子到来,大喝一声:“许逊在此!孽畜敢肆害么!”诸蛟皆有惧色,孽龙见了真君,咬定牙根,要报前仇,乃谓群蛟党曰:“今日遭此大难,我与尔等死无噍类矣。”于是诸蛟踊跃言曰:“父子兄弟,当拼命一战,共决雌雄,奈何怯乎?”遂与孽龙精力战真君。怎见得利害:
愁云蔽日,杀气漫空。地覆天翻,神愁鬼哭。仙子无边法力,妖精许大神通。一个万丈潭中孽怪,舞着金戈;一个九重天上真仙,飞将宝剑。一个棱棱层层,甲鳞竦动;一个变变化化,手段高强。一个呵一口妖气,雾涨云迷;一个吹一口仙风,天清气朗。一个有蛟子蛟孙助他耀武,一个有仙徒仙弟佐他扬威。一个领蛟子蛟孙战真仙,恰好似八十万曹兵鏖赤壁;一个同仙徒仙弟收妖孽,却好似二十八汉将关昆阳。一个是妖孽中数他作班头,一个是神仙中推他为领袖。一个翻江流搅海水,重重叠叠涌波涛;一个撼乾枢摇坤轴,烈烈轰轰运霹雳。一个要为族类报了冤仇,一个要为生民除将祸害。
正是:
两边齐角力,一样显神机。
到头分胜败,毕竟有雄雌。
却说孽龙精奋死来战真君,真君正要拿住他以绝祸根,那些蛟党终是心中惧怯真君的,弟子们各持宝剑或斩了一两个的,或斩了三四个的,或斩了五六个的,喷出腥血,一片通红。周广一剑,又将孽龙的第二子斩了。其余蛟党一个个变化走去。只有孽龙与真君独战,回头一看,蛟党无一人在身旁也,只得跳上云端,化一阵黑风而走。真君急追赶时,已失其所在,乃同众弟子回归。真君谓吴猛曰:“此番若非君之法力,数百万生灵尽葬于波涛中矣。”吴君曰:“全仗尊师杀退蛟孽,不然,弟子亦危也。”
却说孽龙屡败,除杀死族类外,六子之中已杀去四子,众蛟党恐真君诛己,心怏怏不安,尽皆变去,止有三蛟未变。三蛟者其二蛟系孽龙子,其一蛟系孽龙孙,藏于新建洲渚之中,其余各变形为人,散于各郡城市镇中,逃躲灾难。一日有真君弟子曾亨,入于城市,见二少年状貌殊异,鞠躬长揖曾亨,问曰:“公非许君高门乎?”曾亨曰:“然。”既而问少年曰:“君是何人也?”少年曰:“仆家居长安,累世崇善,远闻许公深有道术,诛邪斩妖,必仗神剑,愿闻此神剑有何功用?”曾亨曰:“吾师神剑功用甚大,指天天开,指地地裂,指星辰则失度,指江河则逆流,万邪不敢挡其锋,千妖莫能撄其锐。出匣时霜寒雪凛,耀光处鬼哭神愁,乃天赐之至宝也。”少年曰:“世间之物,不知亦有何物可挡贤师神剑而不为其所伤也?”曾亨戏谓之曰:“吾师神剑惟不伤冬爪葫芦二物耳,其余他物皆不能挡也。”少年闻言,遂告辞曾亨,相别而去。曾亨亦不知少年乃是蛟精所变也。蛟精一闻冬爪葫芦之言,尽说与党类知悉。
真君一日以神剑授弟子施岑、甘战,令其遍寻蛟党诛之。蛟党以甘施二人追寻甚紧,遂皆化为葫芦冬瓜,泛满江中。真君登秀峰之巅望之,乃呼施岑、甘战谓曰:“江中所浮者,非葫芦冬瓜,乃蛟精余党也。汝二人可复水内斩之。”于是施岑、甘战飞步水上,举剑望葫芦乱吹,盖冬瓜葫芦乃是轻浮之物,一砍即入水中,不能得破。正懊恼之间,忽有过往大仙,在虚空中观看,遂令社伯之神变为一八哥鸟儿,往施岑、甘战头上叫曰:“下剔上,下剔上。”施岑大悟,即举剑自下剔上,满江蛟党约有七百余性命,连根带蔓悉无噍类。江中碧澄澄流水,变为红滚滚波涛。止有三蛟未及变形者因而获免。真君见蛟党尽诛,遂封那八哥鸟儿头上一冠,所以至今八哥儿头上皆有一冠。真君斩尽蛟党,后人有诗叹曰:
神剑棱棱辟万邪,碧波江上剔葫瓜。
孽龙党类思翻海,不觉江心杀自家。
且说孽龙精所生六子,已诛其四,蛟党千余俱被真君诛灭,止有第三子与第六子,并有一长孙藏于新建县洲渚之中,尚得留命,及闻真君尽诛其蛟类,乃大哭曰:“吾父未知下落,今我等兄弟六人,传有子孙六七百,并其族类共计千余,今皆被许逊剿灭,止留我兄弟二人,并一侄在此。吾知许逊道法高妙,岂肯容我叔侄们性命?不如前往福建等处逃躲残生,再作区处。”正欲起行,忽见真君同弟子甘战、施岑卒至,三蛟急忙逃去。真君见一道妖气冲天而起,乃指与甘施二人曰:“此处有蛟党未灭,可追去除之,以绝其根。”真君遂与甘施二人飞步而行,蹑踪追至半路,施岑飞剑斩去一尾,追至福建延平府地名□洋九里潭,其一蛟即藏于深潭之中。真君召卿人谓曰:“吾乃豫章许逊,今追一蛟精至此,伏于此潭,吾今将竹一根插于潭畔石壁之上,以镇压之,不许残害生民,汝等居民勿得砍去。”言毕,即将竹插之,乃嘱之曰:“此竹若罢,许汝再生。此竹若茂,不许再出。”至今潭畔,其竹母若凋零,则复生一笋成竹,替换复茂。
更有一蛟被真君与甘施二人赶至福建建宁府崇安县。有一寺名怀玉寺,其寺有一长老,法名全善禅师,在法堂诵经,忽见一少年走入寺中哀告曰:“吾乃孽龙之子,今被许逊剿灭全家,追赶至此甚可怜悯,望贤师救我一命,后当重报!”长老曰:“吾闻豫章许逊,道法高妙,慧眼通神,吾此寺中何处可躲?”少年曰:“长老慈悲为念,若肯救援小人,小人当化作粟米一粒,藏于贤师掌中,待许逊到寺,贤师只合掌诵经,方保无事。”长老遂以允诺。少年即化为粟米一粒,入于长老掌中躲讫。真君与甘战、施岑二人赶入寺中,谓长老曰:“吾乃豫章许逊,赶一蛟精至此,今在何处?可令他出来见我。”长老也不答应,只管合掌拱手,口念真经。真君不知藏在长老掌中,遍寻不见,遂往寺外前后各处寻之;并不见踪迹。施岑曰:“想蛟精去矣,吾等合往他处寻赶。”
却说蛟精以真君去寺已远,乃复化为少年,拜谢长老言曰:“深蒙贤师活命之恩,无可报答,望贤师分付寺中,看令七日七夜不要撞钟擂鼓,容我报答一二。”长老依言分付师兄师弟,徒子徒孙等讫。及至三日,只见寺中前后狂风顿起,冷气飕飕,土木自动,长老大惊谓僧众曰:“吾观孽龙之子本是害人之物,得我救命,教我等七日七夜不动钟鼓,今止三日,风景异常,想必是他把言语哄我。若不打动钟鼓,莫说望他报恩,此寺反然遭害。那时悔之晚矣。”于是即令僧众撞起那东楼上华钟,那钟儿响了一百单八声,荣荣汪汪,正是梵王宫里鲸音吼,商客舟中夜半闻。又打起那西楼上画鼓。那鼓儿响了一个三起三煞,丁丁东东,正是俨若雷鸣云汉上,恍疑鼍吼海涛中。那蛟精闻得钟鼓之声,吃了一惊,即转身变为少年,回到寺中,来见长老言曰:“台前日分付寺中七日勿动钟鼓,意欲将寺门外前后高峻之处荡成万亩良田,报答吾师活命之恩。今才三日,止将□□□□荡得平些,滚有泉出,未及如数。而吾师即动钟鼓□□□□。”长老以狂风顿起、山动地动为对,那少年不胜□□□□,乃令人往寺外前后观之,但见高峻之处皆荡得坦平,□□水流不竭,至今怀玉寺中不止千担谷种良田,盖亦蛟精报恩所致。却说真君离了寺门,遍寻不见蛟精,乃复回高处望之,只见妖气依原还在寺中,乃与甘施二人又来寺中寻觅。其蛟精知真君复来,即先化为一僧拜辞长老言曰:“吾族中有众千余,皆被许逊诛灭。兄弟六人,已亡其四,吾父又未知存亡何如。吾今悔改前非,修行悟道。”言毕垂泪而别。真君果复至寺中,只见妖气出外,遂乃蹑迹迫至建阳地名叶墩,遥见一僧,知是蛟精所变,乃令甘施二弟子迫赶至近。甘施意欲斩之,真君连忙喝住,曰:“不可。此物虽是害人,今化为僧,量必改恶迁善。”遂叱曰:“孽畜,吾今赦汝前去,汝务要从善修行,勿害生民。吾有谛语分付与汝,劳心记着:逢湖则止,逢仰则住。”分付以毕,遂纵之而去。甘战叱曰:“孽畜,我师父饶了你性命,再不要害人!”施岑亦叱曰:“孽畜,你若不遵我师父谛语,再若害人,我擒汝就如反掌之易。”
那僧含羞乱窜而去,脱离了叶墩地方。来至一村,前有一山,遇一牧童,其僧乃问曰:“此处是何地名?”牧童答曰:“此处地名贵湖,前面一山名曰仰山。”僧闻牧童之言,乃大喜曰:“适问承真君分付,逢湖则止,逢仰则住。今到此处,合此二意,可以在此居住矣。”遂憩于路旁水田之间,其中间泉水四时不竭,后乃名离龙窟。即于仰山修行,法名古梅禅师,遂建一寺名仰山寺。其寺当时乏水,古梅将指头在石壁上乱指,皆有泉出其寺,由粮亦广。真君即于叶墩立一观,名曰真君观。遥与仰山相对,以镇压之。却说真君又追一蛟精,其蛟乃孽龙第一子之子,孽龙之长孙也。其蛟直走至福州南台躲避,潜其踪迹。真君命甘施二弟子遍处寻索,乃自立于一石上,垂纶把钓。忽觉钓丝若有人扯住一般,真君乃站在石上,用力一扯,石遂裂开。只见扯起一个大螺,约有二三丈高大。螺中有一女子现出,真君曰:“汝妖也。”其女子双膝跪地,告曰:“妾乃南海水侯第三女,闻尊师传得仙道,欲求指教修真之路。故乘螺舟,特来相叩。”真君乃指以高盖山可以修炼之所,且曰:“此山有苦参甘草,上有一井,汝将其药洗于井中,饮其水,久则自可成仙。”遂命女子复入螺中,用巽风一口,吹螺舟浮于水面,直到高盖山下。女子乘螺于此,遂登山采取苦参,甘草等药,日于井中洗之。饮其井水,后女子果成仙而去。
却说施岑、甘战回见真君言:“蛟精无有寻处。”真君乃白高山绝顶以望,见妖气一道隐隐在福州城开元寺井中喷出,乃谓弟子曰:“蛟精已入在井中矣。”遂至其寺中用铁佛一座,置于井上压之。真君收伏三蛟已毕,遂同甘战、施岑复回豫章,再寻孽龙诛之。后人有诗叹曰:
迢迢千里到南闽,寻觅蛟精驾雾云。
到处留名留异迹,今人万古仰真君。
却说孽精既不能滚沉豫章,其族党变为瓜葫,一概被真君斩灭,所生六子,斩了四子,只有二子一孙,未知下落。越思越恼,只得又奔往洋子江心,见了火龙父亲,哭诉其事。火龙曰:“四百年前孝悌明王传法与兰公,却使兰公传法与谌母,谌母传法与许逊。吾知许逊一生,汝有此难久矣。故我当时就令了鼋帅,统领虾兵蟹将,要问他追了金丹、宝鉴、铜符、铁卷之文,谁知那兰公将我等杀败,我彼时少年精壮,已不奈兰公何了。今日有许多年纪,筋力憔悴,还奈得许逊何?这凭你自去。”孽龙叹曰:“今人有说,父不顾子的世界,果然果然!”火龙骂曰:“畜生,我满眼的孙子,今日被你不长进,败得一个也没了,还来怨我!”父亲遂打将孽龙出来。
孽龙见父亲不与他做主,遂在江岸上放声大哭,哭道:“天,天,你既生孽龙,莫生许逊。既生许逊,莫生孽龙。”言罢又哭。这一哭不打紧,却惊动南海龙王敖钦第三位太子。彼时,太子领龙王钧旨,同巡江夜叉身上披挂,手执钢刀,正在此巡逻长江,见了孽龙,认得是火龙的儿子,即忙问曰:“孽龙在此哭着甚事?”孽龙道:“吾族党一千余人,皆被许逊诛灭。今父亲又不与我作主,我而今累累然,若丧家之狗,怎的由人不哭?”太子曰:“自古道家无全犯,许逊怎么就杀了你家许多人?他敢欺我水府无人么?老兄且宽心,待我显个手段擒他,报取冤仇,有何不可?”孽龙道:“许逊传了谌母飞步之法,仙女所赐宝剑,其实神通广大,难以轻敌。”太子曰:“我龙宫有一铁杵,叫做如意杵。有一铁棍,叫做如意棍。这个杵这个棍,欲其大,就有屋桷般大。欲其小,只如金针般小。欲其长,就有三四丈长。欲其短,只是一两寸短。因此叫如意的棍、如意的杵。此皆是父王的宝贝,那棍儿被孙行者讨去,不知那猴子打死了千千万万、万万千千的妖怪。只有这如意杵儿未曾使用。今带在我的身上,试把来与许逊弄一弄。他若挡抵得住,真有些神通。”孽龙道:“敢问太子,这杵是哪一代铸的?”太子道:“这杵自乾坤开辟之时,有一个盘古王,凿了那昆仑山几片棱层石,架了一座的红炉,砍了广寒宫一株娑陀树,烧了许多的黑炭,取了须弥山几万斤的生铁,用了太阳宫三味的真火,叫了那炼石的女娲,炼了七七四十九个日头,却命着雨师洒道,风伯扇风,太乙护炉,祝融看火,因此上炼得这个杵儿,要大就大,要小就小,要长就长,要短就短。且此杵有些妙处,抛在半空之中,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千变万,更会变化哩。”
孽龙问曰:“而今那铁杵放在哪里?”太子即从耳朵中拿将出来,向风中晃三晃,就有屋桷般大。晃三晃就有竹竿般长。孽龙看见,大喜曰:“这样东西,要长则长,要大则大,那许逊有些法力,可以挡抵一二。只是徒弟们皆后生之辈,禁得几杵,禁得几杵?”夜叉见太子欲与孽龙报仇,乃谏止曰:“龙王千岁爷爷没有钩旨,太子怎敢擅用军器?恐千岁爷爷知道,不当稳便。”太子曰:“吾主意已定、你肯辅我便同去,杀一阵来,如不肯辅我,任你先转南海去罢。”夜叉乃不肯相助,先转回南海去了。
却说那太子杀奔豫章,要拿着许逊与那孽龙报仇。却怎生打扮,则见:
重叠叠鳖甲坚固,整齐齐海带飞斜。身骑着海马号三花,好一似天门冬将军披挂。走起了磊磊落落滑石,飞将来溟溟漠漠辰砂。索儿绞的是天麻,要把威灵仙拿下。
却说真君同着弟子施岑等各仗宝剑,正要去寻捉孽龙,忽见龙王三太子叫曰:“许逊,许逊,你怎么这等狠心,把我孽龙家千百余人一概诛戮?你敢小觑我龙宫呵!我今日与你赌赛一阵,把你拿将过来,与俺孽龙报了冤仇,才晓得我的本事。”真君慧眼一看,认是南海龙王的三太子,喝曰:“你父亲掌管南海,素称本分。今日怎的出你们不肖儿子?你好好回去,免致后悔。”太子道:“你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孽龙是我水族中一例之人,我岂肯容你这等欺负?”于是举起钢刀,就望真君一砍,真君亦举起利剑来斩太子。你看那两个大杀一场,却不知胜负若何。则见:
一个是九关中神仙领袖,一个是四海内龙子班头。一个的道法精通却会吞云吸雾,一个的武艺惯熟偏能掣电驱雷。一个呼谌母为了师传最大神通,一个叫龙王做了父亲尽高声价。一个飞宝剑,前挑后剔,光光闪闪就如那大寒陆地凛严霜;一个抛铁杵,直撞横冲,□□(王吉)(王吉)珰珰就如那除夜人家烧爆竹。真个是,棋逢敌手,终朝胜负难分;却原来,阵遇对头,两下高低未辨。
却说真君与那太子,刀抵着剑,剑对着刀,自巳牌时分战至午时,不分胜败。施岑谓众道友曰:“此龙子本事尽高,恐师父不能拿他,可大家一齐掩杀。”那太子见了真君弟子一齐助战,遂在耳朵中取出那根铁杵来,晃了两三晃,望空抛起。好一个铁杵!一变作十,十变作百,百变作千,千变作万,半天之中就如那纷纷柳絮颠狂舞,滚滚蜻蜒上下飞,满空懂得乒乓响,恰似潘丞相公子打擂槌。你看那真君的弟子们,才把那脑上的杵儿撇开,忽一杵在脑后一打。才把那脑后的杵儿架住,忽一杵在心窝一笃,才把心窝的杵儿一抹,忽一杵在肩膀上一锥,那些弟子们怕了那杵,都败阵而走。好一个真君,果有法术!果有神通!将宝剑望东一指,杵从东落;望西一指,杵从西开;望南一指,杵从南坠;望北一指,杵从北散。真君虽有这等法力,争奈千千万万之杵,一杵去了,一杵又来,却未能取胜。
忽观世音菩萨闻得此事,乃曰:“敖钦龙王十分仁厚,生出这个不肖儿子,助了蛟精,我若不去收了那如意杵宝贝,许逊纵有法力,无如之奈。”于是驾起样云,在半空中,解下身上罗带,做成一个圈套儿丢将起来,把那干千万万之杵尽皆套去。那太子见了人套去他的宝贝,心下慌张,败阵而走。孽龙接见问曰:“太子与许逊征战得大胜否?”太子曰:“我战许逊,正在取胜之际,不想有一妇人使一个圈套,把我那宝贝套去了,我而今没处得。”孽龙曰:“套宝贝者非是别人,乃是观世音菩萨。”
言未毕,真君赶至,孽龙见了即化一阵黑风走了。太子心中不忿,又提着手中钢刀,再来交战。此是败兵之将,英勇不加,两合之中,被真君左手一剑,架开钢刀,却将右手一剑,斩那太子。忽观世音菩萨急忙止住曰:“不可,不可!”真君举眼一看,见是观音,遂停住宝剑。观音曰:“此子是敖钦龙王的第三子,今无故辅助孽龙,本该死罪,奈他父亲素是仁厚。今我在此,若斩了此子,龙王又说我不救他,体面上不好看。”真君方才罢手。
却说那巡江夜叉回转龙宫,将太子助孽龙之事,一一禀知龙王。龙王顿足骂曰:“这畜生,恁的不肖!”彼时,东海龙王敖顺、西海龙王敖广、北海龙王敖润同聚彼处,亦曰:“这畜生今日去战许逊,就如那葛伯与汤为仇。辅助孽龙,就如那崇侯助纣为虐。容不得他!”敖钦曰:“这样儿子,要他则甚?”遂取过一口利剑,敕旨一道,令夜叉将去,叫太子自刎而亡。夜叉领了敕旨,赍了宝剑,径来见着三太子,说道:“千岁爷爷知太子辅助孽龙,心中发怒,将敕旨一道、利剑一口,叫太子自刎而亡。”太子闻得此言,吓得个魂不着体,遂跪下观音,叫道:“善菩萨,没奈何到我父王处保过这次。”观音道:“只怕你父亲难饶你死罪,你不如到蛇盘谷中鹰愁涧躲避,三百年后,等唐三藏去西天取经,罚你变做个骡子,径往西竺国驮经过来。那时将功赎罪,我对你父亲说过,或可留你。”太子眼泪汪汪,拜辞观世音往鹰愁涧而去。观音复将所收铁杵,付与夜叉,教夜叉支付与龙王去讫。真君亦辞了观音,回转豫章,不在话下。但不知后来收伏孽龙如何,且听下面分解。
第十三回 孽龙求观音讲和 真君五次收孽龙
却说观音菩萨别了真君,欲回普陀岩去。孽龙在途中投拜,欲求与真君讲和,后当改过前非,不敢为害。言辞甚哀。观音见其言语恳切,乃转豫章,来见真君。真君问曰:“大圣到此,复有何见谕?”观音曰:“吾此一来,别无甚事,孽龙欲与君讲和,今后改恶迁善,不知君肯允否?”真君曰:“他既要讲和,限他一夜滚百条河,以鸡鸣为止。若有一条不成,吾亦不许。”弟子吴猛谏曰:“孽畜原心不改,不可许之。”真君曰:“吾岂不知?但江西每逢春雨之时,动辄淹浸,吾欲其开成百河,疏通水路耳,非实心与之和也,”观音亦曰:“害人之物,吾亦不能容他。但适来见其言辞恳切,聊此一行耳。和与不和,却凭君自处。”
于是观音遂辞真君而去。孽龙接见,问其所以。观音将真君所限之事,一一说与孽龙。孽龙大喜,是夜用尽神通,连滚连滚,恰至四更,真君命社伯等神扣计其数,已滚九十九条,社伯心慌,乃假作鸡鸣,引动众鸡皆鸣。孽龙闻得大惊惧,自知不能免罪,乃化为一少年,未及天明,即遁往湖广躲避去讫。真君至天明查记河数,止欠一条。鸡声尽鸣,乃知是社伯假鸡鸣也,遂令弟子计功受赏。真君急寻孽龙之时,已不知其所在。后来遂于河口立县,即今之南康湖口县是焉。
却说孽龙遁在黄州府黄岗县地方,变作个少年的先生求馆。时有姓史的,有一老者,名仁,家颇饶裕,有孙子十余人,正欲延师开馆。孽龙至其家,揖曰:“小生姓曾名良,本贯豫章人氏,闻君家有馆,特来领教。”史老见其人品清高,礼貌恭敬,心窃喜之,但未知其学问何如,遂谓曰:“敝乡旧俗,但先生初来者,或考之以文,或试之以对,然后启帐单。老有一对,欲领尊教,何如?”孽龙曰:“愿闻。”史老曰:“曾先生腰间加一(四)点,鲁邦贤士。”孽龙曰:“我就把令孙为对。”遂答曰:“史小子头上着一横,吏部天官。”史老见先生对此对绝妙,不胜之喜,乃曰:“先生高才邃养,奈寒舍学俸微少,未可轻屈。”孽龙道:“亦有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史老遂择日启馆,叫诸孙具贽见之仪,行了拜礼,遂就门下授业。孽龙教授那些生徒,辨疑解惑,讲书说经,明明白白,诸生大有进益,不在话下。
却说真君以孽龙自滚河以后,遍寻不见,遂同甘战、施岑二人径到湖广地面,寻觅踪迹。忽望妖气在黄岗县乡下姓史的人家,乃与二弟子径往其处,至一馆中,知是孽龙在此变作先生教训生徒。真君乃问其学生曰:“先生哪里去了?”学生答云:“先生洗浴去了。”真君曰:“在哪里洗浴?”学生曰:“在涧中。”真君曰:“这样十一月天气还用冷水洗浴?”学生曰:“先生是个体厚之人,不论寒天热天,常要在水中去浸一浸。若浸得久时,还有两三个时辰才回来。”真君乃与弟子坐在馆中,等他回时就下手拿着。忽举头一看,见柱壁上有对联云:
赵氏孤儿切齿不忘屠岸贾;
伍员烈士鞭尸犹恨楚平王。
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又壁上题有诗句云:
自叹年未(来)运不济,子孙零落却无遗。
心怀东海波澜阔,气压西江草树低。
怨处咬牙思旧恨,豪众挥笔记新诗。
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
真君看诗对已毕,乃大惊,谓其弟子曰:“此诗此对自是复仇之语,若此孽不除,终成大患,汝等务宜勉力擒之。”言未毕,忽史老来馆中看孙子攻书。时盛冬天气,史老身上披领羊裘,头上戴顶暖帽,徐徐而来。及见真君丰姿异常,连忙施礼,问曰:“先生从何而来?”真君答曰:“小生乃豫章人,特来访友。”史老谓孙子曰:“客在此,若何不通报?”遂邀真君与二弟子至家下告茶。茶毕,史老问真君姓名,真君曰:“小生姓许名逊,此二徒一姓施名岑,一姓甘名战。”史老曰:“闻得许君者法术甚妙,诛灭蛟精,敢是足下否?”真君曰:“然。”史老遂下拜礼,真君以其年老,即连忙答之。史老谓真君曰:“仙驾临此,欲何为?”真君曰:“尊府教令孙者,乃孽龙精也,变形于此,吾寻踪觅迹,特来擒之。”史老大惊,乃曰:“怪道这个先生无问寒天暑天,日从涧中洗浴,浴水之处,往时浅浅的,今成一潭,深不可量。”真君曰:“尊翁有缘,幸遇小生相救。不然,今日是个屋舍,后日是个江河。即尊翁家属等,且葬鱼腹矣。”史老曰:“此蛟精怎的拿他?”真君曰:“此孽千变万化,他若提防于我,变化更易。今或不之提防,纵要变时,必资水力,可令公家几水缸、水桶、洗脸盆及碗盏之类,皆不可注水,使他变化不去,我自然拿了他。”
史老分付已毕,孽龙正洗浴回馆,真君见了,大喝一声:“孽畜,走哪里去!”孽龙大惊,却待寻水而变,遍处无水,惟砚池中有一点余水未倾,遂从里面变化而去。此一变,变得极是诡秘,自西、自东、自南、自北,竟不知其踪迹也。后人遂有诗叹曰:
堪叹蛟精玄上玄,墨泡变化至今传。
当时若肯心归正,却有金书取上天。
却说史老见真君赶去孽龙,甚是感谢,乃留真君住了数日,极甚款曲。真君曰:“此处孽龙居久,恐有沉没之患。汝可取杉木一片过来,吾书符一道,打入地中,庶可以镇压之。”真君镇符已毕,感史老相待殷勤,更取出灵丹一粒,点石一片,化为黄金,约有三百余两,相谢史老而去。施岑曰:“孽龙今不知遁在何去?可从此湖广上下,遍处寻觅诛之。”真君曰:“或此孽瞰我等在此,又往豫章,欲沉其郡城土地,未可知也。莫若且回家中觅其踪迹,如果不在,再往外获之未晚。”于是师弟们一路回归。毕竟后来擒蛟如何?且听下面分解。
第十四回 孽龙精入赘长沙 许旌阳六次擒蛟
却说孽龙精砚池变去,又化为美少男子,逃往长沙府,闻知刺史贾玉家生女,极有姿色。怎见得标致?
眉如翠羽,肌如凝脂。齿如瓠犀,手如柔荑。脸衬桃花瓣,鬟堆金凤丝。秋波湛湛妖娆态,春笋纤纤媚姿。斜亸红绡飘彩艳,高簪珠翠显光辉。说甚么汉苑王嫱,说甚么吴宫西施。说么赵家飞燕,说么杨家贵妃。柳腰微摆鸣金佩,莲步轻移动玉肢。月里妲娥难比此,九天仙子怎如斯。宫妆巧样非凡类,飞琼昨夜降瑶池。
却说此女姿色冠绝江南,孽龙遂来结拜刺史贾玉。贾玉问曰:“先生何人也?”答曰:“小人姓慎名郎,自幼颇通经典,不意名途淹滞,莫能上达,今作南北经商之客耳。因往南国贩其货,今得明珠数斜斛,生乃无处作用。兹者特来献与使君。伏望笑留,幸甚。”贾使君曰:“此宝乃先生心力所求,况汝我萍水相逢,素无心□,吾岂敢受此厚赐哉?”再三推拒不受。慎郎献之甚切,使君遂不得已而受之。留住数日,使君见慎郎礼貌谦恭,丰姿美丽,琴棋书画件件皆能,弓矢干戈般般惯熟,使君遂谓慎郎曰:“吾有一女,未曾许配他人,今当配汝为妻,汝意若何?”慎郎鞠躬,致谢而退。慎郎又将珍宝厚贿使君亲信之人,悉皆称赞慎郎之德。使君乃择吉日,将其女与慎郎成亲,不在话下。
却说慎郎既在贾使君府中,成婚以后,岁遇春夏之时,则告禀使君,托言出游江湖,经商买卖。至秋冬之时,则重载船只而归,皆是奇珍异宝。使君大喜曰:“吾得佳婿矣。”盖不知其为蛟精也。所得宝财宝货,皆困春夏大水,覆人舟船,抢人财宝,装载而归。慎郎既赘使君府中,计有三年,复生三子。
一日慎郎寻思起来,不胜忿怒,曰:“吾家世居豫章,子孙族类一千余众,皆被许逊灭绝。破我巢穴,使我无容身之地。虽然潜居此地,其实怨恨难消。今既岁久,谅许逊不复知有我也,我今欲回豫章,大兴洪水,溃没城郡,仍灭取许逊之族,报复前仇,方消此恨。”言罢,来见使君。使君问曰:“贤婿有何话说?”慎郎曰:“贫婿自思男子者志在四方,岂能向故园空老?方今春风和暖,正宜出外经商,特来拜辞岳丈前去。家中妻子、大小事务,望岳丈看顾。”使君曰:“贤婿放心前去,不必多忧。若得充囊之利,早回马首之鞭。”言罢,分别而去。
时晋永嘉七年,真君与其徒甘战、施岑周览城邑,遍寻蛟孽,杳无踪迹,已三年矣。今且置之度外去了。不想道这个孽龙自家却来寻死。忽一日,变一少年子弟,丰姿美貌,衣冠俊伟,称言吴地人氏,来谒真君。道童通报毕,真君命其入见。真君问曰:“先生何处人也?”少年曰:“小生姓慎名郎,金陵人氏。久闻贤公有斡旋天地之手,慑伏孽龙之功,海内少二,寰中寡双。小生特来过访,别无他意,盖欲遂识荆之愿尔。”真君曰:“孽精未除,徒负虚名,可愧,可愧!”真君言罢,其少年告辞而出,真君送而别之。
甘、施二弟子曰:“适间少年是何人也?”真君曰:“此孽龙也。今来相见,探我言虚实耳。”甘、施曰:“何以知之?”真君曰:“吾观其人妖气尚在,腥风袭人,是以知之。”甘战曰:“既如此,即当擒而诛之。何故又纵之使去也?”真君曰:“吾四次擒拿,皆被变化而去。今佯为不知,盖使彼不甚提防,庶可以随便擒之耳。”施岑乃问曰:“此时不知逃躲何处,吾二人愿往杀之。”真君举慧眼一照,乃曰:“今在江浒,化为一黄牛,卧于郡城沙碛之上,我今化为一黑牛,与之相斗,汝二人可提宝剑潜往窥之,候其力倦,即拔剑而挥之,蛟必可诛也。”言罢,遂化一黑牛,奔跃而去。则见:
拔山气力,转地施为。乘风愈奔,见月不喘。却好似函谷关中,老子乘来传道教;又恍如即墨城下,田单驱出助军威。奔奔腾腾,纵庖丁发硎之刀解之未可;踊踊跃跃,任贾坚穿杨之箭射之不能。长安道上,毋烦丙相问行程;渤海郡中,奚事袭公偿贾价。使耕夫纵力本,岂敢清晨起去,大叱之以拖犁;凭牧子恁忘忧,那能暮夜归来,倒骑之以吹笛。
真个是:
爪蹄坚固如山虎,头角峥嵘似海龙。
今向沙边相抵触,神仙变化果无穷。
却说真君化成此牛,早到沙碛之上,即与黄牛相斗,恰斗有两个时辰,甘、施二人蹑迹而至。正见二牛相斗,黄牛力倦之际,施岑用剑一挥,正中黄牛左股,甘战亦挥其宝剑,斩及一角,黄牛奔入城南井中,其角落地。真君此时未除,此角后乃变一牛,在黄牛洲与马当相对,常常出来害取客商船只,此不在话下。
却说真君谓甘、施曰:“孽龙既入井中,谅巢穴在此,吾遣符使吏兵导我前进,汝二人可随我之后,蹑其踪迹,探其巢穴,擒而杀之,以绝后患。”言罢,真君乃跳入井中,施甘十人亦跳入井中,符使护引真君前进。只见那个井,其口上虽是狭的,到了下面,别是一个洞府,别是一个乾坤。这边有一个孔,透着那一个孔,那边有一个洞,透着这一个洞,就相似杭州城二十四条花柳巷,巷巷相穿,又相似龙窟港三十六条大湾,湾湾相见。常人说道:井中之蛙,所见甚小,盖未曾到这个所在,见着许大世界。
真君随符使一路而行,忽见一样物件,不长不短,圆圆的,相似个擂槌模样。甘战抬起看时,乃是一车辖,问于真君曰:“此井中怎的有此车辖?”真君道:“昔前汉有一人姓陈名遵,每大会宾客,辄闭了门,取车辖投于井中。虽有急事,不得去,必饮罢才捞取车辖还人,后有一车辖再捞不起,原来水荡在此处来了。”又行数里,忽见有一个四方四角新新鲜鲜的物件,施岑捡将起来一看,原来是个印匣儿,问于真君。真君曰:“昔后汉有宦官张让劫迁天子,北至河上,将传国玉玺投之井中,再无人知觉。后洛阳城南骊宫井,有五色气一道,直冲上天,孙坚认得是宝贝的瑞气,遂命人浚井,就得了这一颗玉玺。玺便得去,却把这个匣儿遗在这里。”又行数里,忽见有一物件,光闪闪白净净,嘴弯弯腹大大的,甘战却拾将起来一看,原来是个银瓶。甘战又问于真君,真君曰:“曾闻有一女子吟云: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系绳绝。想这个银瓶是那女子所引的,因断了绳子,故流落在此。”符使禀曰:“孽龙多久遁去,真仙须急忙追赶。途路之上,且不要讲古。”真君于是命弟子趱步而行。只见水族之中,见了的唬得魂不附体,鲇鱼儿只是张了一个口,团鱼儿只是缩了一个头,虾子儿,只是拱了一个腰,鲫鱼儿只是摇一摇头,摆一摆尾,钻在洞孔里去。真君都置之不问。
却说那符使引真君再转一湾,抹一角,正是行到山穷水尽处,看看在长沙府贾玉井中而出。真君闯见孽龙踪迹,谓甘施曰:“今得其巢穴矣。”遂辞了符使回去,不在话下。
却说孽龙精既出其井,仍变为慎郎,入于贾使君府中。使君见其身体狼狈,一家之人大谅小怪,问其缘故,慎郎答曰:“今去颇获大利,不幸回至半途,偶遇贼盗,赀财尽被劫掳,又被杀伤左额左股,疼痛难忍。”使君看其刀痕,不胜隐痛,即令家童请求医士疗治。真君乃扮作一医士,命甘施二人扮作两个徒弟跟随。这医士呵:
道明贤圣,药辨君臣。遇病时深识着望闻问切,下药处精知个功巧圣神。戴唐巾披道服,飘飘扬扬,吕洞宾模样;摇羽扇背葫芦,潇潇洒洒,孙思邈行踪。诊寸关尺三部脉,辨邪审病,奚烦三折肱,疗上中下三等人,起死回生,只是一举手。真个是东晋之时,重生了春秋扁鹊;却原来西江之地,再出着上古神农。万口共称医国手,一般都是活人心。
却说真君扮了医士,其童仆见了,相请而去。真君遂进了使君宅上,相见礼毕,使君曰:“吾婿在外经商,被盗贼杀伤,左额左股,先生有何妙药,可以治之。容某重谢。”真君曰:“宝剑所伤,吾有妙方,手到即愈。使君大喜,即召慎郎出来医治。当时蛟精卧于房中,问童仆曰:“医士只一人么?”僮仆曰:“兼有两个徒弟。”蛟精知疑是真君,不敢轻出。其妻贾氏催促之曰:“医人在堂,你何故不出?”慎郎曰:“你不晓事,医得我好,也是这个医士。医得不好,也是这个医士。”贾氏曰:“终不然。这个医士不是三折肱来的。”慎郎曰:“好便是个折肱医士,不好却是个取命阎王。”贾氏竟不知所以。
使君见慎郎不出,亲自入房召之。真君乃随使君之后,直至房中厉声叱曰:“孽畜,再敢走么!”孽龙计穷势迫,遂变出本形,蜿蜒走出堂下。不想真君先设了天罗地网,活活擒之。贾使君不知缘故,却唤慎郎三子急忙逃遁。真君以法水喷之,其三子悉变为小蛟,真君拔剑并诛之。贾玉之女此时亦欲变幻,施岑活活拿住,使君大惊。真君曰:“慎郎者,乃孽龙之精,今变作人形,拜尔为岳丈。吾乃豫章许逊,追寻踪迹至此擒之。尔女今亦成蛟,合受吾一剑。”贾使君乃与其妻跪于真君之前,哀告曰:“吾女被蛟精所染,非吾女之罪,伏望怜而赦之。”真君遂给取神符,与贾女服之,故得不变。真君谓使君曰:“蛟精所居之处,其下即水,今汝舍下深不逾尺,皆是水泉,可速徙居他处,毋自蹈祸。”使君举家惊惶,遂急忙迁居高处。原住其地,不数日果陷为渊潭,深不可测。
施岑却从天罗地网中取出孽龙,欲挥剑斩之。真君曰:“此孽杀之甚易,擒之最难。我想江西系是浮地,下面皆为蛟穴。城南一井,其深无底,此井与江水同消长,莫若锁此畜。回归吾以铁树投之井中,系此孽畜于铁树之上。使后世倘有蛟精,见此畜遭厥磨难,或有警惕,不敢为害。”甘战曰:“善。”遂锁了孽龙,径回豫章。于是驱使神兵,铸铁为树,置之郡城南井中,下用铁索钩□镇其地脉入口摆数尺,牢系孽龙于树,且祝之曰:
铁树开花,其妖若兴,吾当复出。铁树居正,其妖永除。水妖屏迹,城邑无虞。
又留记云:
铁树镇浜州,万年永不休。天下大乱此处无忧,天下大旱此处溥收。
又元朝吴全节有诗云:
八索纵横维地脉,一泓消长定江流。
豫章胜地由天造,砥柱中天亿万秋。
真君又铸铁为符,镇于鄱阳湖中。又铸铁盖覆于庐陵元潭,今留一剑在焉。又立府靖于岧峣山顶,皆所以镇压后患也。真君既擒蛟孽,功满乾坤,但不知后来飞升如何,且听下面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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