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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
第十三回 听谗言公庭参岳丈 走捷径私室说椒房
词曰:
香影处,风弄小池波不卷。绣帘看燕子,满盘珠露落新荷,无奈睡情多。
右调《望江南》
话说闻生听了胡同的话,不肯与方公干休,便道:“他如此可恶,竟使暗毒。我偏明做。为了为个官误了妹子,我如今就把这个官拼着他。”左思右想,说:“我不如参他一本,方出我之气。”就连夜草起疏稿,其大概道:
翰林院侍读闻友,为真陈谏臣不职、贿赂夤缘、比常不法事:山东道御史方正性原刚愎,学复诡异,广布爪牙,大作威福,视正直为仇雠,置奸邪而不问。与礼科给事中钱宸交通不法,比党作奸,既贿赂以置之巍科,复夤缘而援这同列,假朝廷之大法,报一己之私仇。此二臣者,皆不当列之纳言、置之要地者也。伏气皇上着法司提问,如果臣参不实,乞加臣罪云云。
闻生写完了本,竟往通政司去上。宰相看了本道:“闻友新进翰林,怎么就参起言官来?”欲待批坏他的本,又见皇上十分殊遇,只得将本阁着,不发下来。
闻生上本之后,虽然出了气,又不见旨意下来,心中思量胡小姐,悲悲切切,就上本告病,一连两疏不准。起初假病,后来竟成真病起来。自胡公审后,就来见沈刑部。沈刑部道:“前日胡朋口中一语不涉及令母舅。只是他说不唯没有诗,且并不叫做胡朋。我因老钱面上不好意思,将他夹了两夹,他抵死不招。后来到国子监去查他名字,果然是胡同。我如今就复本上去。”因拿出书稿与闻生看,写道:
刑部一本,为交通逆藩、意图不轨事:前准刑科抄出礼科钱一本参济南知府胡宗尧胡宗尧与侄胡朋交通齐王,奉旨着刑部勘问。等情到部,臣部审得胡宗尧系直隶上元人,并无子侄。胡朋系徽州歙县人,现有国子监籍贯可查。姓字偶尔相同,叔侄更属子虚。虽胡朋作奸不轨,胡宗尧似不知情;况胡朋今已改名入监,科臣所参胡朋赠答之诗,臣部严刑重究,抵死不认,似难悬坐。胡宗尧并不知情。合行仍复原职。胡朋亦应释放。臣部未敢擅便放宥,伏候圣裁云云。
闻生看了,谢了沈刑部,回报胡公。胡公大喜。过了几日,旨意下来:“胡宗尧既不知情,着原官起用。钱宸指参不实,本当重处,姑念谏职,着降调外任用。余依议。胡公看了旨意,不胜大喜,立刻出狱。
只有闻生的病一日重一日,茶饭不餐,恹恹待毙。医生说道:“此系七情所伤,非药石解愈。”胡公见此光景,十分感激他,又十分着忙,只得泥佛儿劝土佛儿,说道:“贤甥,事已至此,你也要自己宥解。我自己亲生女儿,况且止得一个,难道我心中不苦?只是无可奈何。”说着又哽咽起来,不指望劝人,自己已先哭起来,引得闻生愈发悲恸。胡公没法处置,与花引贤商量,叫他设法解劝他。花引贤道:“心病还须心病医,令甥老爷为令爱的情真,叫晚生也没法处置。他素与醉雅雅相好,如今做了官,一向不曾去走动。不如劝他去走走,或者好了也不可知。”胡公道:“随你怎样,只要劝解得他便好。”花引贤千方百计,说了许多鬼语,劝他到醉雅雅家去。闻生道:“我向来不过无事,偶然游戏,如今方寸已乱,那有心想花酒。”花引贤见他不肯去,又对胡公说道:“令甥老爷连去都不肯,如今我去请雅雅来罢。”胡公应允,便把雅雅请来。
闻生见雅雅进来,就在卧房中坐下。雅雅道:“老一向不会,为何有些贵恙?”闻生叹了一口气道:“不要说起,这是我前生之事。”雅雅道:“适才老花对我说,老爷因胡小姐点了去,所以如此。夫妻之情,难道老爷不苦?但事已至此,苦也无益。况且老爷又未曾成亲的,老爷如此人才,又是玉堂贵客,别寻亲事,自然也有与胡小姐一样才貌的。”闻生道:“说那里话!晋人说得好:情之所钟,正在我辈。表妹选去,我有誓在先,情原终身不娶。随他甚么人,我也总不娶了。”雅雅道:“不是我离间你骨肉,你如今如此为他,小姐明日进了宫,皇帝宠幸起来,只怕也未必如此为你。”闻生道:“他也断不负我。纵使他负了我,我也断不负他!我生来多情,与曹孟德相反,宁使天下人负我,无使我负天下人。如今男子薄倖的多,不要使人说我也是薄倖之辈。”雅雅点头叹惜道:“难得,难得!听老爷这一番话,使天下女子都要感泣。前面的话,是我唐突了。”仆人恰好送粥来,雅雅劝他吃粥,闻生道:“我胸中塞着一团,一粒也吃不下。”雅雅见闻生如此光景,大是不忍,想了一会,忽然道:“老爷,我倒有一计在此,未知何如?如今戚娘娘最承宠幸,我思想让我去说他一说。明说茜芸小姐十分才貌,天下无双,若一入宫,恐怕要夺了娘娘之宠。他是闻翰林原配,若得内中降一道旨意出来,还了他,他又十分感激,岂不是好!此计如何?”闻生听了便道:“雅老若果如此,则闻友举首加额,终身不敢忘大德了。”雅雅道:“老爷好说。明日是戚太太生日,就去对他说,再来回你的话。”别过了闻生。
回到家中,打点了礼物,次日绝早,就到戚皇亲府里来拜寿。只见车马填门,拜寿的人挨挤不开,雅雅素常在他宅里来往,迳到里面来,见了戚夫人,叩下头去,说道:“太太千秋大寿,没甚么孝敬,几件粗点心与太太赏人。”戚夫人道:“你来就是了,怎么还要你拿东西来?”雅雅道:“有甚么好东西,只好谈个寿词儿孝顺太太罢了。”因问道:“今日娘娘里面可曾赐出甚么来?”戚夫人道:“还不曾。”又过了一会,只见家人进来说道:“娘娘差出孔公公来了,要进来与太太拜寿哩。”就把御赐的物件搬将进来,有元宝十锭、彩缎二十匹、御酒等许多物件。到了午后,外面一班戏子唱起《长生记》来,戚皇亲陪着许多公侯驸马并众官员们喝酒。里面又是一班女戏并杂耍跳对子,戚夫人陪着许多夫人小姐。那个富贵热闹,真个无比。正是:
东阁邀宾,西园载酒。鸾笙凤管,歌如流水行云;玉钿金铺,宴尽山珍海措。公侯陪侍,相向称角力。真是天子之下一人,果然万民之上无比。
那日饮酒直到半夜才散,雅雅就在戚皇亲家歇了。到了次日,雅雅就拿起琵琶来唱了一套。夫人不住的赞好,因对雅雅道:“前日做琵琶词的那个举人,圣上到俺们家里来,听了他的词,说他做得好,问了他姓名,就与他一个官儿做了。前日来拜谢俺们老爷,我在屏风后瞧他,原来小小年纪,好个人品儿。”雅雅就乘机道:“如今害病在家里,只是早晚要死了。”戚夫人道:“三五日前还在俺们家里吃酒。害甚么病,就要死起来?”雅雅道:“他害的病卢医、扁鹊也是难医的,只好死罢了。却也怪他不得。”戚夫人道:“这怎么说?”雅雅道:“他有一个表妹,是胡知府的女儿,名字唤做茜芸,今年十七了,真真十二分标致,随你什么人见了他,都是爱的。我前年在苏州时见了一面,连我也直想到如今。琴棋书画不消说起,诗词歌赋件件皆精。自小许与他的,因母舅缘事同在这里,不曾做亲。前日听见点选淑女,就赶回去做亲,不想朝廷授了他官,不得回去,被何太监强选了。他闻了这个信,所以害起病来,如今只愿自己早死。”戚夫人道:“世间有这样有情的男子。他如今做了官人儿,又生得好,另娶一个怕没有似胡小姐的?”雅雅道:“闻爷虽然有情,胡小姐的才貌果然天下无双。天下男子只爱的是标致,我们走得人家多,从不曾见有如得胡小姐的,他如何肯要别人?譬如圣上,如今因娘娘美貌尊宠起来,连六宫粉黛都不要了,你看明日胡小姐进宫,圣上也要宠幸他。”说到此处,就住了口。戚夫人道:“宠幸得怎样?怎说一、留半句?”雅雅也不出声。戚夫人道:“有话便说。”雅雅道:“太太不要怪我多嘴,如今娘娘的宠幸,六宫第一,无有出娘娘之右者。万一胡小姐入宫,圣上一时看中意了他,不要说宠幸得与娘娘一般,只分了娘的宠却也不好。皇帝的性格有甚准绳,又不好与他争、又不好与他闹。太太是博通古今的,古来多少宠冠六宫的,后来被新进夺了宠去,冷落长门。如今世上男子不好,只是不要把标致的与他看见,才不生心。如今娘娘在深宫不知,太太在外面晓得了,也该与娘娘虑个万
全才是。”这一番话,说得个戚夫人目瞪口呆,正是:
莫说苏张辩,闺中亦有然,
好凭三寸舌,说就百年缘。
戚夫人被雅雅说得如梦方觉,说道:“你的话句句有理,只是如今如何是好?”雅雅道:“这有何难!只消娘娘里面分付太监,说胡茜芸原有元配,系大臣之妇,着给还了他,不要使他进宫便了。闻翰林又终身感激太太与娘娘之恩,岂不为人为己,一举两便!”戚夫人道:“有理,有理!我就寄信进去,与娘娘说知。”雅雅要等他回报,就住在他家。得到傍晚,宫中秘密传出一个信来,说:“此事十分要紧,但里面不便无因降旨。教他丈夫自上一个疏来,我叫司礼监批还与他便是。”雅雅得了这个信,连忙来见闻生。
闻生自雅雅去后,病就好了些,因两日不见回信,正在那里着急。听见雅雅来,连忙跑出来迎着,问道:“事体怎样了?”雅雅欲待急他一下,因见他着急得可怜,便笑出了声。闻生见他笑,便道:“雅老,妥当了么?”雅雅就把这些话细细说了一遍。闻生快活得手舞足蹈,说道:“雅老妙法,真是当今陈平、陆贾,何异我前世的亲娘!”雅雅道:“今日听见了这些话就如此快活,昨日将人家理也不理。我们也曾有情在你身上,可见着鬼?”闻生道:“是我不是,过会儿请罪罢!”雅雅道:“你心里那有我们,不要假惺惺。”闻生笑道:“你如今是有功之臣,我怎敢忘你?”就来与胡公说了,彼此大喜,连夜草成一书,次日上去。到第二日,就有旨意,闻生抄出来一看,旨意道:“胡氏系闻友元聘,着司礼监传旨给还成亲,该衙门知道。”闻生与胡公看了旨意,十分欣喜,单等何太监来。
过了几日,何太监到京,闻生连忙来拜何太监,就将旨意与他看了。何太监不敢有违,就叫小内侍传与胡小姐。闻生别了回来,登时要打轿去迎。闻生之意就要成亲,又不好说,在花引贤面前微露其意。花引贤就对胡公道:“老爷此番之喜非同小可,令爱选了去,又钦赐回来;闻老爷害了这场大病又好了。死而复生,离而复合,真是老爷之福!如今奉旨成亲,不可待慢圣旨,今日日子甚好,就成了亲罢。”胡公道:“成亲也使得,只是他母亲不在,如今也罢了。”就对闻生道:“今日既奉了圣旨,你就成了亲罢,若再耽阁,恐怕有变。虽然不告父母,也可以从权。”闻生大喜,当时备了花轿、鼓吹,自己穿了公服,胡公也穿了吉服,在家里等候。许多同年、同寅听了此信,都来贺喜。
少顷,轿子到了,闻生就象拾得异宝一般。一同拜了花烛,送到房中。闻生自揭方巾,一面揭,一面说道:“妹妹,这几时愁坏了我。为了贤妹,我也几乎不起。”小姐一言不答。闻生仔细一看,吃了一惊道:“你不是胡小姐!何太监这厮可恶,如何换了!”正是:
合浦珠还日,延津剑合时。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点枝头侍儿乔醋 连并蒂两美同姻
词曰:
风细香飘,一帘花影横窗好。绣奁开早,粉钿青春晓;欲捻铁丝,又被鸳鸯恼。愁多少,金钱暗祷,心在潇湘道。
话说闻生见不是胡小姐,便大嚷道:“何太监如此可恶!把真小姐换了。我同他面君去。”立起身要走,只见那小姐低低说道:“不要嚷!何太监并不曾换。你难道就不认得我?”闻生听他如此说,便道:“声音倒有些熟,你是何人?我实是忘了。总之,你不是胡小姐,我去与何太监讲话。”回身便走,被那小姐一手扯住道:“薄情郎!你心里只有胡小姐,忘记我们也罢了,还要假装不认,好负心的人!”闻生道:“又来奇了!我说有些面熟,只记不起。我生平并不曾做甚歹事,怎么说我负心?”那小姐道:“我说你记不得,若是记得,不指望你来求亲,送在你家里,你还只为着胡小姐不肯回来做亲。幸喜听见胡小姐点了去,你肯上本,若是别一个,就不管你闲事了。还说不薄情哩。”闻生道:“你这些话我一字不解,你快说你是何人?”那小姐道:“去年五月间江里的事就忘记至此!”闻生把他仔细看了一看,说道:“是了,是了。你可是方小姐的柳丝?你为何在此?”柳丝道:“你既认得,适才只装不知。”闻生道:“你不要错怪了人。去年江中见你,一则夜里不甚分明;二则你尚是披发。如今梳起了头,这怎么怪我?我且问你,你们小姐今在何处?为何你装做胡小姐来?”柳丝道:“你只问胡小姐罢了,又何必问我们小姐。”闻生道:“你小姐的事,并不是我负心。我别你之后就到扬州,方才晓得你老爷在山东,我就要回去央富相公做媒,不意失去盘费,不能回去。后来我中了之后,富相公与我做媒,你老爷回说已许了姓胡的,我才定胡小姐。与我何干?”柳丝道:“前面不干你事,后来送在你家里,为何不回来成亲?”闻生大惊道:“你老爷赖了胡家的婚,又另许了甚么富贵之家。怎么说送在我家里?”柳丝才把胡同冒认,后来王楚兰做媒,并要点淑女过门之事说了一遍。
闻生大喜道:“原来如此!我回到临清,听见舅舅拿了,就进京来,家中又不知我在京中,并无信来,家中之事并不晓得。如何说我故意不回?只是你点了来,如何说是胡小姐?”柳丝道:“胡小姐同小姐在家,不知为何被太监知道,上门要选。胡小姐只要寻死,我们小姐不忍,叫我扮做胡小姐与他看看,不想就选中了。”闻生道:“原来有这许多缘故。”就来对胡公说知。胡公大惊道:“如今不可扬声,万一传与外人知道,就是欺君了。只好星夜打发人回去接茜芸来做亲。你父母既然先定了方小姐,又如此贤慧,只好两存。”闻生领喏,又进房来笑着对柳丝道:“你如今是贵人了,怎好屈你在此处?原送你去做贵人罢。”柳丝道:“你只要的是胡小姐,连我们小姐尚且不在你心上,何况于我!”闻生笑道搂他上床,当晚先与柳丝成亲,正合于一句曲子道:“鹪鹩先占枝头早。”
闻生与柳丝成亲,他次日起来与胡公商量,打发人回家,秘密请小姐进京。
如今且说二位小姐在家。方小姐设计,将柳丝代了胡小姐之后,茜芸小姐十分感激,才把一片醋念尽行消释,要把真心话与他说了,打成一家。便走来谢他道:“承嫂嫂救命之恩,终身感激!只是没了嫂嫂一个佳婢,奴家来伏侍嫂嫂罢。”方小姐道:“姑娘好说,折杀奴家。你我姑嫂之间,如何舍得你选了去?”胡小姐道:“你如今舍我不得,只怕明日哥哥回来,就舍得我了。”方小姐道:“难道你哥哥回来就拆开了你我不成?”胡小姐道:“他虽不好拆开,我们也难久于聚首,你东我西,如何得在一处?”方小姐道:“正是。姑娘明日不要回南京去,也嫁在苏州罢。”胡小姐道:“婚姻事那里定得。不知今生嫁得成嫁不成。”方小姐道:“那有个嫁不成的。姑娘想是虑没有才郎配得过你,这倒真是件难事。如今世上男子有几个通得?我爹爹为我择了十年,方得闻郎。况且姑娘如此才貌,明日不知怎样的才郎才消受得起你。”胡小姐笑道:“消受起你的,就消受得我了。”方小姐也笑道:“既然如此,你也嫁了你的哥哥罢。”胡小姐听见他如此说,就红了脸,有些害羞起来。方小姐自觉失言,便解说道:“你们虽系中表,古人温太真、王无双也曾做过,有何妨碍!若是姑娘肯时,我情愿做小。”胡小姐道:“嫂嫂,莫如此说!若是嫂嫂肯容,我情愿伏侍嫂嫂!”方小姐道:“若得姑娘常在一处,真是万分之幸!不要一时高兴,却如此说,后来要行就不肯了。”胡小姐道:“嫂嫂可是真情?”方小姐道:“我若有一字之虚,使我夭死!”胡小姐见他赌誓,便十分感激道:“嫂嫂你如此贤淑,使人感愧。我有一段苦情,一向要告诉你,又不好说得。如今承嫂嫂如此恩德,我告诉罢。”就把闻生到山东赠金订盟之事说了一遍。因说道:“如此之事,非女子所当为,只为终身大事,所以如此。如今又蒙嫂嫂肯容,真是万千之幸也,不枉我从前一片苦心。”方小姐猛省道:“是了,怪道我的回文在你身边。你们既订盟在先,一发好了。只是书生薄倖,回文诗我实非有心,他怎么告诉姑娘?”胡小姐道:“这回文是嫂嫂的么?不要错怪了人。他终日拿在房中,如珍宝一般,朝夕讽诵。被我看见,问他何人所作,他只不肯露,被我夺了他的。我至今不知其中之故。嫂嫂,你们的根由也说与我知道。”方小姐就把误夹诗稿并江中相遇之事,也说了一遍,彼此两下大喜。胡小姐道:“说便如此说,还有些难处。我的事虽蒙嫂嫂应允,向不知父母之意若何,又不知姑爹、姑娘肯与不肯。就是令尊爱女之心事,恐怕也不肯两存。”方小姐道:“这倒不消虑得,我爹爹断不肯为此。”两个正说着,只见邬妈嘻嘻的走来道:“二位小姐在此讲些甚仔,讲了这半日?老爷打发胡叔回来了,说大相公也在老爷那里。”胡小姐大喜,问道:“胡仁回来了么?大相公为何在京?”邬妈道:“有家信在太太处,请小姐去看。”胡小姐对方小姐道:“嫂嫂请坐,我去看了家信就来,看哥哥为何在京。”去了半日才来,喜动颜色,对方小姐道:“天下也有凑巧的事。”就将胡公的家信裁后半幅递与方小姐道:“你看。”方小姐接在手中,只见写道:
我为茜芸婚事,选择数年,并无东床之俊。闻家外甥才貌皆佳,我素有此意,因碍中表之说,是以逡巡。今思古人温太真玉镜台之事,已曾行过,况我受此含沙之冤,未知何日方能昭雪。外甥为我之事,复奔回山左,又被逮入都,殷殷渭阳之谊,竟如已子!我欲将茜芸妻之外甥,而复馆之甥室,已与相如当面言定,彼亦欣然。此不惟茜芸终身得人,而我与夫人桑榆之景,亦可以娱矣!一字致令兄,单道此意,阅过即致之。
方小姐看毕,又将与闻公的书也拆开看道:
眷弟胡宗尧拜
弟与仁兄不聚首者已六易星霜。虽尺素频频,如圣紫宇;而此中耿耿,终不尽其劳积也。吾兄东山高卧,采菊赋诗,视弟风尘奔走,薄书俗吏,已不啻霄壤。何况更受含沙之冤,三木囊头,与御史为伍。回想与吾兄相聚一堂,陈说故旧,恐再不可得矣!言之呜咽。兹有启者:贤郎因渭阳情切,复走山左,不意李代桃僵,竟被逮入都。幸得沈林老力救得脱。福堂相慰,稍释愁怀。因思贤郎尚未受室,而弱女茜芸亦十年侍字,虽不可上拟德曜少君,然蘋蘩之事,或可不愧。意欲行温太真故事,已与贤郎当面言定,想吾兄定不见弃。若得俯俞,则向平之累,皆可以毕。弟倘得生归里门,将于百花洲前构一小墅,与吾兄朝夕聚首。膝下有人,亦晚年之乐也。何如何如?耑此布恳!监楮不胜驰恋。家妹想定纳吉,同此致意!
姊丈大人台下
弟宗尧再顿
方小姐看了两封书,向胡小姐道:“恭喜,恭喜!”胡小姐道:“还全仗嫂嫂。”方小姐道:“如今再无不妥了。”胡小姐道:“只不知姑爹、姑娘之意若何。”连忙送书过去,叫人打听。
且说闻公夫妇接了门生的信,晓得在京中有了下落,十分欢喜。只是见他书中说当面与母舅定了亲,就与夫人商议道:“孩儿在京与令兄定我侄女,偏生我们又定了方家,如今媳妇现在家里,如何是好?方亲家生性古怪的,不可使他知道。我想儿子虽与母舅说定,你我又不曾应承,还可以回复。只得写书回你哥哥。”夫人点头道:“只好如此。”闻公就写回书,说已方家,媳妇现在家中,不得如命。
胡小姐听见这个消息,十分不乐。私下对方小姐道:“何如?我说姑娘爹不肯,又成画饼,奈何!”方小姐道:“虽然如此,且等闻郎回来,他自然不肯背盟。倘事不成,我断不独归闻郎,使你有白头之叹。”胡小姐道:“难得嫂嫂如此为我。只是婚姻之事,父母为主。如今姑爹既已写书去辞,家父自然罢了。难道好强姑爹不成?纵使哥哥不忍背盟,然父母之命也不好违。遵父命而背私盟,亦不为过。”方小姐道:“虑便要如此虑,且等闻郎回来,再思长策。”正是:
二女同心,其利断金;
不唯不娝,百计相成。
胡小姐闷闷不悦。过了两日,有报出来,报闻生特授翰林,大家欢喜不尽。一百年的亲、五十年不见面的都来贺喜,合家大小没一个快活的。
只有胡小姐喜中带愁。一日正在方小姐房中商量此事,只见家人来说:“方老爷在外面。因老爷不在,要与小姐说话。”胡小姐一时走不及,避在床后。只见方公进来,一脸怒气。小姐见了坐下。方公手里拿一本报、一封书,对小姐道:“你说有这样的奇事!闻郎在京竟上一本,说胡小姐是他原聘,奉旨给他成亲了。”小姐大惊道:“这样说起来,柳丝倒先与闻郎成就了。”方公道:“他既聘在先,亲家就不该又定你了。难道与他做妾不成?”小姐见方公盛怒,只道单为此事,便道:“这事孩儿知之甚详,正要告诉爹爹,其中或有不得已处。非尽闻郎之过。”方公道:“有缘故没缘故,也还小可。”就翻出报来道:“还有一件奇事,你看。就递报与小姐。小姐拿起一看,只见翰林院闻一本,为直陈谏臣不职,贿赂夤缘、交通不法事。后面不曾有旨。方小姐道:“这是怎么说?参的何人?”方公道:“好笑得紧,他参的是我!”就将钱推官的书并闻生的疏稿与小姐看了。惊得木呆道:“这事为何?”方公道:“他不过不愿做我女婿,故参了我,又假说原聘胡氏,做了妻子,以便绝你之意。他既参了我,又另娶了,这亲事断然不成!你快些收拾,今日就回去。我与他面君,朝廷去讲。”小姐大惊道:“既然如此,爹爹请先回,孩儿就来。”方公恨恨而去,胡小姐出来道:“有这样奇事!他为何参了令尊来?只怕其中还有错处。”方小姐沉吟一会,道:“有甚么错?”莫非他当真因姑娘之故,上疏请了你,又参了我爹爹?”胡小姐道:“岂有此理。我们家中又不曾有信寄去,他在京师如何晓得家里定亲?他如今参钱推官在内,只怕还是因你们前日坏他前程之故。”方小姐道:“坏前程的事,前日江中已说明了;况且他又教富子周做过媒,可见忘情久矣。如今姑娘的事倒成,我的事竟不可知了。你既奉旨成亲,他见柳丝不是,自然就来接你。我爹爹见闻郎如此,自然不肯。纵使闻郎有故而然,他也未必能成了。今日就要我回去。爹爹进京,少不得又要上本,如何是好?”说罢凄然。胡小姐道:“嫂嫂说那里话!你如此待我,难道今日我的事成,就不顾你不成?我若先你而去,真狗嬴不如的了。我想哥哥他岂肯孟浪,其中必有缘故。贾有道之事复见也不可知。你如今十分疑心,说他为我弃你,我也不好代他辩得,只是我也要进京,不如同了嫂嫂进去。若你事不成,我也断不抛你而去。总是你我一言之后,死生同在一处。”方小姐道:“姑娘爱我之心,使我感谢难尽!始终相济倒是我们女人做得来。”正说未定,只见外面拿轿子来接。闻夫人那里肯放,闻公听见连忙去请罪,方公大怒不理,断要小姐回去。方小姐无奈,强父亲不过,只得辞别公婆。闻夫人道:“孩儿在京,不知我们家中之事。但不知他何故参你令尊,我就写书说他,你若回见令尊,也要劝解。”方小姐含泪领喏,就与胡小姐作别,说道:“姑娘此别,未知事体若何,还得聚首否?”两人执手依依,洒泪而别。回到家中,将胡小姐这事从容对方公说了,又将如今与胡小姐结盟,情愿同行之话也说了一遍。方公道:“原来如此。也怕他不得,不唯私恩,而且有母舅之命,上本救胡小姐之事,倒也罢了。怎么参起我来!胡小姐既肯同行,我起旱先去,你约了胡小姐,与母亲从水路而来,到了京中,我自有处。”方公择日起身,方小姐约了胡小姐。两位老夫人同舟而行。正是:
同舟相济,同难相扶;
闺中弱质,反胜丈夫!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择东床珠还合浦 开玳阁璧重连城
诗曰:
春风春水浴鸳鸯,描就鸳鸯帖绣裳。玳阁迎风开绮宴,灯花映月绽银缸。事美儿女情偏重,笔涉风流语颇长,自此不夸张与阮,一番新语寄闻郎。
话说方公带了二位小姐,同进京来。方公起旱,不则一日,到了京中。且说闻生因柳丝说明,又有家书来,自己懊悔上了此疏,晓得方公怪他,终日打听他几时到京。一日听见方公到了,自己要去请罪,又不好竟去。此时富子周已补工部在京,就来与他商量。富子周道:“此老生性极执拗的,年兄出疏参他,此老自然大怒。但他令爱既已过门,也未必翻悔。让小弟先去见他,说代年兄请罪,看他如何。”闻生大喜道:“如此极感!就求年兄一行。”富子周立刻打轿,来拜方公。
方公见富子周来拜,即忙出见,彼此叙了些寒温。富子周便道:“敝友闻相如向日蒙老年伯孙阳之顾,欲纳之东床,如今毕竟成了初愿,可见乐广、卫,世不多得。敝友久在京师,不知老年伯有朱陈之订,被胡同谗言构衅,遂获罪于年伯。如今自怨自艾,即欲来请罪,又不敢直前,特托小侄先来辩明,然后亲来负荆,望老年伯谅而赦之。”方公道:“闻兄大才新贵,立朝敢言。似老夫辈居官不职,获罪朝廷,闻兄说得极当。只是小女之事,前日闻兄疏内说幼年聘定胡氏,若果系幼年所聘,只不当又议小女;若非元聘,则不当欺朝廷。置小女于何地?此系人伦君父之间,学生也不得不上一个小疏,不然,闻兄又好说学生置奸邪于不问了。”富子周见方公说出这番话,便道:“此疏断使不得!敝友实被胡同所误,罪有可原。老年伯翁婿之间,还求宽宥。”方公道:“年丈不知,闻兄将学生极力诋丑,他既已奉旨要了胡氏,难道教小女去为他妾媵不成?上一小疏,听皇上处分可也。”富子周道:“以东床而参岳丈,老年伯自不得不恼,然在敝友亦在委曲。老年伯在吴门订姻,敝友又在京与胡敬翁订姻,彼此不知,后来胡同构衅,说老年伯与厉科尊害其表妹。敝友一时不察,遂获罪泰山,实系不知之罪,与贾有道之事相同,还求老年伯原谅。”方公道:“这便是了。只是老夫虽不肖,也沗居绣衣。止此一女,生平舐犊之爱,择婿十年。如今他胡氏既称元聘,又奉过圣旨,自然不肯作偏,难道叫小女去作妾?不唯老夫不堪,想亦年丈所不忍闻也。”富子周无言可答,但道:“老年伯所论皆系至情,但一出疏,则敝友大是不便,或再婉商一万全之法。”方公道:“既是年丈见教,学生再缓一二日。”富子周别了方公,就来见闻生,把方公的话细细说了。闻生道:“此事奈何?”富子周道:“叫小弟看起来,这婚姻之事,大约未必了。只是他不要出疏方好。”二人相对没法。正在躇蹰,只见接小姐的家人回来说道:“小的不曾到京,小姐就同方小姐进京来了。”闻生大惊失色,向富子周道:“此老说要出疏,不肯把女儿与我,倒也罢了。如今倒将舍妹藏在家中,如何是好?”想了一会道:“有了。前日据小妾说,他在山左私行,扮作卜士,遇一胡郎,后来所以要与家母舅定亲,实小弟鬼名,遇的就是小弟。我如今仍扮做胡朋去见他,看他声口如何,我随机应变如何?”富子周道:“此计虽好,只怕后来水落石出,越发道欺他了。”闻生道:“他如今将表妹藏在家中,分明有拿鹅头之意。我想表妹肯与方小姐同行,必竟他二人将心事说明,有意同归的了。我自去探他一探。”就还扮作书生,写了一个帖子,竟来拜方公。
方公正在里面对小姐说富子周的话,只见家人传进帖子,方公接一看,上面写道:“眷社晚生胡朋顿首拜。方公看了,吃一大惊,向家人道:“那个胡朋他为何又来见我?”家人道:“不是前日的那个胡朋,又是一个。他口中说‘我是真胡朋’,要见老爷。”方公出来相见,立在厅上去远望,见闻生进来,正是饭店中见的风流少年。不觉大喜,便道:“胡兄一别,为何直至今日方来相会?”闻生假意把方公看了一看,失惊道:“不晓得通源先生就是老先生,晚生有眼不识,如在梦中。”方公大喜,相对坐下。方公道:“去年相会,学生因在官私行,不便说出姓名,后来即向胡敬庵处奉访,那时仁兄却在何处?敬庵坚执以为子虚,又被胡同奸贼所卖。”闻生道:“晚生与老先生别后,即游学京师,所游学京师,所以家叔回了。后来回见家叔,知老先生有些高义,知己之感,终身铭佩!今日特来进谒。”方公道:“胡兄不知,被胡同所卖之后,学生即到吴门奉访,皆说不知。彼时王楚兰辈与闻相如作筏,学生因不知仁兄踪迹,就许了闻生。不意此生十分狂放,皇上特援拔,将他授了翰林。他不唯不愿婚姻,且将学生参了一疏,又上一本,假称胡敬庵之女是他元聘,竟奉旨成了亲。难道小女去与他作妾?这婚姻自然不成。学生少不得出一疏,将此事直陈与皇上,听皇上裁处!小女另议时,欲复学生前愿,与贤兄重订姻盟。”闻生道:“逆旅相遇,蒙老先生知己之感,又许婚姻,使晚生更感。但闻相如与晚生垂髫至好,近日又系妹丈,若老先生绝其好而进晚生,已为不便,何况出疏参论。虽彼自作之孽,在晚生亲情友谊似乎不便。况相如近颇深悔!其获罪于老先生,一则不知;二则为奸人所卖。相如曾细细与晚生言过,还求老先生仍其旧好,则晚生辈皆沐老先生之恩矣!”方公道:“贤兄所说,足见友谊。然无论闻兄知与不知,为奸人所卖,总是他既娶了令妹,学生只此一女,不忍使之作妾。”闻生见方公声口,料是不妥,便道:“既然如此,老先生万万不可出疏,容晚生与相如细商复命。”就作别起身。
方公进来与小姐说:“前日那个真胡朋又来了。他说一向游学在外,所以被胡同冒名,如今仍在胡敬庵处。闻家畜生,如此一番,你再无归他之理。我要出疏,将此事直陈与皇上,将你另议婚姻,仍复与胡郎。”小姐沉吟一会,说道:“孩儿闻得妇人从一而终。孩儿虽不曾与闻郎成亲,然已过门数月,若再另议,恐与妇道不便。”方公道:“好没志气!难道你甘心去作妾?”小姐道:“作妾虽是不甘,然胡家姑娘愿做妹子,说我事不成,他誓不独归闻郎。况爹爹主持世教,为朝廷大臣,伦纪所关,岂可猛浪?”方公道:“你虽在他家,又不曾受他之聘,他另娶胡氏,是彼背盟,非我们之过。况又参了我,岂有再归之理!”小姐不敢再辩,归到房中,就来见胡小姐,胡小姐大惊道:“我爹爹何曾有侄儿叫做胡朋,莫非又是假冒的?”方小姐道:“爹爹说正是此人。”胡小姐道:“又来奇了。他说我是他妹子,我何曾有此哥哥!等他来时,让我叫邬妈去问他。”隔了一时,只见外面说:“胡相公又来了。”方公连忙出来相见,小姐就叫邬妈去瞧。方公相见坐下,便向闻生道:“兄去问过闻生么?”闻生道:“别过老先生,即去见敝友。敝友自知罪,老先生盛怒之下,也不敢复有门墙之想,情愿让与晚生。但晚生亦有一种苦情:老先生高谊断不敢辞,只是晚生亦有不得已处。亦曾聘过一女,虽未成亲,而断不能,却不识老先生何以教之?”方公道:“兄又聘过何人?”闻生道:“向在患难之时,当面议定者。”方公沉吟一会,道:“二女同居,娥皇、女英之事,古人亦有。因闻兄如此欺学生,所以老夫翻然不愿。贤兄今日先肯说明,足见贤兄之忠厚了。学生砼砼之性,老而愈坚,愿与监兄两存,老夫却也无悔。”闻生就打恭道:“老先生如此恩德,生死铭佩。但无媒妁的奈何?“方公道:“你我当面议定,何必媒妁!昔日一课一诗即是媒了,可见婚姻自有定数。贤兄择一日,随分行些礼来,寸丝为定,就到老夫敝寓毕姻。”因留闻生小酌。却说邬妈出来偷瞧了一会,回二位小姐道:“并不见甚胡相公。只见大相公在厅上与方老爷说话。”小姐大惊道:“怎么就是他!其中必有缘故,看他如何。”闻生饮了一会,告谢起身。方公就进来与小姐说知。小姐沉吟不答,来与胡小姐商量,胡小姐道:“既是胡朋,就是哥哥,你爹爹又许了他,正中了我们之计了。你不必强他。”二人暗喜。
且说闻生回来,对胡公说了,择日下过礼来,择了一个吉日做亲。闻生恐怕败露,将日子选得早些。胡公来拜方古庵,此时已做亲家,彼此尽释旧怨。要把胡小姐接回,方小姐不肯,说道:“闻郎做亲之日已近,妹妹同我去罢。”小姐应允,出来见了胡公,彼此暗暗说明缘故。胡公道:“既然如此,你同那日回来亦可。”因笑道:“为人太执,反受人欺瞒至此。”闻生星夜就把闻公夫妇也接了进京,寻了一所大房子,一样两间。喜日将近,邬妈、柳丝先来铺设得十分齐整。到了那日,闻生大红圆领、乌纱皂靴,在家等候方公送方小姐过来。胡公也是一乘彩轿去接茜芸小姐。一路鼓乐喧天,二位小姐一同进门,打扮得天仙一般。闻生出来,同拜花烛,方小姐居左、胡小姐居右。方公见了大惊,连忙来问。当不得吹打得如雷一般,叫嚷也叫嚷不应。直等拜完了花烛,闻生走到方公面前,双膝跪下说道:“小婿之罪,擢发难数。有一番苦衷真情,此时不敢隐讳,只得直陈。”方公一把扶起道:“你有何罪?只是令妹何以同拜花烛?”闻生道:“前日言过,因患难之中言定,断不能却者。”方公道:“岂有此理!你们是亲兄妹,怎么说患难之中定者?”闻生道:“此乃舍表妹,而非亲妹也。”方公道:“这又奇了。此位小姐非敬翁所出么?况且令妹已许闻兄,何以又与兄同拜花烛?”闻生又跪下道:“小婿得罪,不是胡朋,正是闻友。”方公大惊道:“怎么说兄就是闻友?”闻生道:“小婿彼时在山左,有不得已处,权称家母舅之侄,因店主人一语道出,所以推辞以对岳丈。后来又入都乡试,家母舅不知小婿假名,所以坚词以复,被胡同冒认。及至小婿托富子周奉求,又说令爱已许人矣。小婿不得已,在京师与家母舅相订。不知岳父在家,又与老父有约,令爱已在寒舍。后来狱中晤胡同,说令爱另定富豪,而舍表妹之选皆岳丈之故。小婿一时不察,遂尔获罪。前日尊婢柳丝说知,小婿如在梦中方觉。先托富子周代陈,因见岳父盛怒之下,所以又作胡朋,欲藉旧日之知,以释今日之罪,今特请罪阶前,唯岳父原而赦之。”方公听了这些话,倒大笑起来说:“原来有这些缘故!可见老夫素所爱慕者,即兄一人。”就向富子周与胡公、闻公道:“此事颠颠倒倒,将来倒成一段佳话矣!”闻公也来请罪,就一连相邀上席,一边送新人进房。
柳丝出来拜见二位小姐。外边是闻公陪着方古庵、胡敬庵、富子周、沈刑部一班官员吃酒。闻生与二位小姐同到房中饮合卺,他偷眼将方小姐一看,果然十分美貌,与胡小姐真如姊妹二人,心中大喜。方小姐年长,当晚在方小姐房里成了亲,郎才女貌,十分得意。
次日,往方家谢亲。晚上,到胡小姐房中,叙离别的话。闻生又把上本请柳丝的缘故说了,二人大笑。闻生因笑道:“几年干夫妻,今晚接真了。”胡小姐微微而笑。二人上床,他两人终日见面的,比方小姐更加亲爱。到了三朝,又摆酒请两位岳丈并众官员。到半席之时,又说起贾有道涂诗并胡同冒认之事,大家大笑。
过了几日,闻生对二位小姐道:“我的功名姻缘都亏了醉雅雅。”又把做琵琶词、雅雅说皇亲之事也说了一遍,便道:“我做的琵琶词,他弹得最精,叫他来弹与二位夫人听。”就差人去请,回来说道:“半月前从了一个贡生回下路去了。”闻生叹惜道:“我甚亏他,未曾报得。”心中默然。闻生十好待邬妈。
过了几时,又值乡试之期,王楚兰中了来拜,闻生出去见了。进来对方小姐道:“有一件快事报与你知。适才王楚兰中了来拜,说起贾有道之事。原来当初他骗了缪成一百两银子,所以设此奸计。如今缪成因亲事不妥,问他追还原物,将他告在吴县,打了二十板子。你道畅快不畅快,可见天理不爽!”胡小姐道:“姐姐的仇人都现报了。只有厉兵科这厮害了我,此恨未消。”闻生笑道:“他是你的仇人,是柳丝的功臣,将功折罪罢了。”二位小姐一齐大笑。方小姐道:“如今那个胡同怎么样了?”闻生道:“他被沈老师夹了两夹棍,如今回籍去了。都是他谗言构衅,以至我参了今尊,费这许多周折。”三人如鱼似水,十分得意,不消说得。
胡公自这一番之后,无意做官,在苏州住了。方公补了京畿道,做到工部尚书,因不事权贵,后来就告病回来了。闻生做了几年官,因闻公夫妇思想家乡,他就告病回去,同二位夫人一齐归家。富子周也升了知府。回到家中,闻生置酒请旧社诸子游虎丘,王楚兰、杜伯子、方石生一同在坐。大家说起那年游虎丘遇着方公的话,富子周道:“都是相如有病不来,所以如此成了一段风流佳话,”大家称羡不已。
过了年余,闻生又起用进京,填作到礼部侍郎。闻公夫妇因见儿子兴头,在京快活终身。闻生二位夫人各生一子,后来都登科甲。闻生与二位夫人、与柳丝都齐眉到老。岂非千古的一段联珠佳话!
诗曰
姻缘凭月老,颠倒见风流,
不是求凰操,无须叹白头。
有诗一首,单道闻生的好处
蜀中司马擅雕龙,漫道文君指下逢。今日风流词赋客,才名不输旧临邛。
又诗一首单道方小姐好处:
水面新舒并蒂花,芳姿灼灼映朱霞。岂嫌当日吴宫女,何事轻身到若耶?
又诗一首单道胡小姐好处:
凤凰元来自有群,怜才羞道卓文君。
湘妃江上风流才,连理娇姿最茜芸!
(全文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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