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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
第四回 拜寿留妹 玩诗逼归
诗曰:
本是无心检旧编,案前侬见亦生怜。
多情却遇寡情者,从此香闺不稳眠。
你道厅外这笑声是谁,却是宝珠小姐,也因父亲不在家中,独坐香房纳闷,禀知母亲,带了丫环如媚、如钩,也到花园游玩。看看百花,一路闻得幽香可爱。缓步寻踪,到处玩耍,真合畅人心。且与丫环谈着笑着,正走到玻璃厅上,外面望着,里面也是亲切。里面望着,外面也是分明。宝珠正打点进厅,耳畔中忽闻里面有喘呼之声,大吃一惊,忙停住脚步,定眼向玻璃厅里面一望,见那光景,不觉满面通红,只认是不惜廉耻,家内的丫环仆妇做的勾当。也不欲明言其事,但咳嗽两声,使之闻之。心内如小鹿儿乱撞,唬得急急转身,带着丫环就走。
蒋公子正与秀林在榻上玩得高兴,忽被厅外一阵笑声,一连几声咳嗽,唬得公子、秀林魂飞天外,急急披衣下榻,不敢出厅。秀林在玻璃窗外,一望见宝珠带着丫环冉冉而去,由不得又恨又怕,恨的宝珠惊散好事,怕的宝珠方才撞见,一定在痴老面前告状,那就了不成呢!宝珠呀,我与你前世是么冤家对头,今又觅迹寻踪来看我破绽,少不得你也有日死在我的手里,这是秀林心虚,反怨恨起宝珠来。
此刻蒋公子抖在一堆,也怕弄出事来,倒是秀林胆大,叫声:“公子休要惊慌,趁此无人,速速出园,后会有期。”公子定一定神道:“承娘子美情,小生生死不忘,但不知异日佳期定于何时?”秀林道:“你看万花台上,有红汗巾拖下,就是痴老不在家,我就开了园门,不时相会。只要公子情长,不要又攀花柳,忘了奴家。”公子道:“若忘娘子今日恩情。..”说罢两人又肉麻了一会,方才手搀手儿送出园门,望见公子下船去远乃闭园门进来,四处找寻小翠。哪知小翠在台上找汗巾不见,就倚在石栏上睡着了。秀林仍找到万花台上,找着小翠推醒了,一直下楼出了花园,归房坐下。柯爷此刻并未回来。秀林到底做错了事,心内忧疑,也防着宝珠记她前仇,搬弄是非。又转一念道:宝珠也管不住我的许多,她若不说便罢;若说,我就要硬栽她一赃。想定毒意,便躺在床上睡倒。
直至黄昏后,柯爷方才回来,也不到夫人后边去,竟到秀林房中,见她睡觉,推醒秀林起来同用晚膳。反是夫人那边,打发丫环过来禀柯爷道:“明日乃宣姨老爷五十正寿,那边姨太太打发管家婆来接小姐、夫人,特请老爷示下,小姐明日还是去不去?”柯爷听说,哼了一声道:“老不贤又来多事了。他过他的生日,要女儿去做什么?”秀林因有日间之事在心,巴不得撺宝珠出一日门回来再说,就有得抵赖了。想定主意便道:“你又来古板了,—个姨丈大生日,姨母打发人来接侄女,你反叫女儿不去拜寿,于礼上说不去。”柯爷道:“不是我不叫女儿去,只为前事在心,又怕弄出话柄来。”秀林道:“拜寿的人山人海,小宣外面陪客不暇,哪有工夫进去看你女儿。况你明日也要到宣府拜寿,再细心鉴察,万无一失。这倒不必忧虑,只管叫女儿去。”柯爷被秀林一夕话说得连连点头,吩咐丫环道:“明日叫小姐到宣府拜寿,早去早回。”丫环答应去了。
这里用过晚膳,将茶漱口,坐了一会,收拾安寝。秀林在床上暗想,明日支开宝珠这一个眼中钉,再打发痴老到衙门中,有事不回,好让我逛到花园去,与情人畅聚一番,岂不大妙。秀林想到此处,心中畅快,梦入阳台而去,这都不表。
单言次日起身,小姐在闺房收拾齐全,出来告别父母,带了随身两个丫环服事。外边早已有轿伺候,抬进厅中,小姐上矫,后面是丫环两乘小轿。家人柯荣、柯华跟随轿后,一路直奔学士衙门而来。不多时到了宣府,将轿一直抬进内厅歇下,早有如媚、如钩伺候小姐出轿,小姐轻移莲步来到内堂,见了宣夫人,口称,“姨母在上,愚侄女拜见。”宣夫人一把拉住道:“侄女少礼,一旁请坐。”宝珠道:“等姨丈进来拜寿。”夫人道:“你姨丈在前厅陪客,没得工夫进来,且请坐了。”宝珠告坐,坐定有丫环献茶。如媚、如钩上前叩见夫人礼毕。宝珠道:“母亲请姨母的安,并代姨丈道喜。”夫人口称好说。见宝珠生得花容月貌,举止温柔,言谈稳重,暗想好一个女子,怪不得痴儿想她匹配,可恨柯老执见拒婚。令痴儿罚誓,今生不得宝珠为妻,决不再娶,岂不好笑。一面肚内想着,一面回叫贤侄女:“多谢你母亲记挂,你母亲一向安否?”宝珠见问,由不住莹莹欲泪,因是姨丈的诞辰,不好哭出来,只附着宣夫人的耳,便将父亲宠妾灭妻,母亲气成了病的话说了一遍。宣夫人听了,连声叹息,早有仆妇摆了面碟。宣夫人陪着宝珠用过寿面,进房匀面更衣,又坐着闲谈一会。正又摆饭,饭毕。
宣氏父子因外面拜寿客来的稀少,便进内堂歇息一会。宝珠见姨丈进来,忙命丫环铺下红毡,向姨丈拜寿。宣爷只受了两礼,一把拉住宝珠。宣公子一见宝珠,由不得神魂荡漾,只站在一旁发痴。倒是宣爷叫声:“吾儿过来与姨妹见礼。”宣公子一听,乃尊吩咐,魂方入窍,忙自前叫声:“姨妹,愚兄这厢有礼。”宝珠也称:“姨兄,愚妹这厢万福。”两下四目传情,各自意会。礼毕大家坐定,宣爷道:“今承贤侄女前来拜寿,未免简慢,打点欲留侄女稍住几日谈谈,不卜意下如何?”
宝珠道:“爹爹临来时,吩咐侄女拜寿早去早回。”宣爷哈哈大笑道:“休信迂老腐话,我偏留你玩几天,看他怎奈我何!”公子也巴不得留住柯小姐,倒是宣夫人道:“侄女今日好好前来拜寿,不要屈留,免得回去淘气。”宣爷道:“柯襟兄现在厅上,代我出去向他当面言明,留住侄女,他也不好意思回我。”说着同公子出了内堂,仍到厅上,向直夫说留住侄女玩几日去。直夫因当着众人面前,不好回宣爷,只说一两日则可,多却不能从命。宣爷含笑点头,吩咐家人传话入内,说留住了柯小姐。柯府有人来接,只说小姐不回,改日打轿来接,家人答应去了。
外面到了黄昏,四处张灯、摆席、演戏、待客,好不闹热。只饮到三更时分,戏毕客散,宣氏父子因应酬一日辛苦,就同在外书房安寝。宝珠小姐便在宣夫人房中歇宿一霄,次日起来,梳洗已毕,才到中堂与夫人用过早膳,忽见丫环进来禀夫人道:“外面,柯府已差了两个家人,来接小姐即刻回府。”宣夫人笑道:“这又奇了,昨日我家老爷与他言明,他已经依允,如何过了一夜,就来接女儿。”倒是宝珠叫声姨母:“不必过留侄女,让我早早回去,免惹口舌。”说着珠泪双垂。宣夫人也知她苦衷,不好再留,便叫丫环传话出去,吩咐打轿,侍候送柯小姐回府。丫环答应下来,去不多时,入内又禀夫人道:“老爷同公子出去谢客,临行时吩咐管门的,倘有柯府人来接小姐回去,只等老爷回来,着人送小姐回府,原轿打回,不必在此等。”柯府两个家人已回去了,夫人听说,点一点头,又叫声贤侄女:“你家轿子回去了,趁着姨丈、姨兄不在家,可带了丫环在我家四处游玩一会,以解闷怀。”宝珠见姨母吩咐,站起道:“侄女失陪了。”便带如媚、如钩缓缓回步出了内堂,
一路顺着回廊,曲曲弯弯走到内书房,正是宣公子读书之所。但见里面明窗净几,满架书籍,陈设精工。阶前尽是名花,两个丫环都向花下玩耍,唯宝珠走到书案面前,一张太师椅上坐定,随手在书布下翻出一个锦笺,打开一看,只见上写着四首七律《玉人来》。因定晴细看道。诗曰:
柳含烟霞碧于苔,几度鸟声唤梦回。
小院寂寥春渐晚,焚香静待玉人来。
芙蕖出水湿红腮,晓露盈盈带笑开。
独对名花忆倾国,何如解语玉人来。
秋郊紫翠锦成堆,碧树阴稀叶渐摧。
雁落鱼沉香不远,兰舟轻载玉人来。
窗寒静掩减愁怀,添尽兰膏拨尽灰。
裁得红笺制心字,定知今夕玉人来。
下写“登鳌有所见,戏题。”宝珠看毕,知是姨兄诗,按四秀即景而题,有所寓意,暗暗关合自己身上,不禁手拿着诗笺,玩味。句法生新,诗情婉媚,连连赞赏道:“好一个才子,不知谁家有福的佳人配他。”又叹息几声道:“姨兄呀!你虽有心于奴,奴只是严命难违,你只好空成痴想。”宝珠想到此处,由不得一阵伤心,泪垂满面。哎!自古红颜薄命,信有之矣。奴幼失严父之欢,长遭妖妾之忌,将来奴的终身也不知首落何所,奴好命苦呀!宝珠因一肚牢骚,触起诗情,又要买弄她的才学,打点和宣生《玉人来》四韵。正要研墨提笔,取一幅锦笺和诗,忽听书房外一片声,喊叫进来,听见是父亲声音,只吓得宝珠忙将诗句揣入袖内,急急站起迎出。如何被责,且看下文。
第五回 训女遗笺 妒姬作祟
诗曰:
一幅遗笺惹是非,谗人藉口意深微。
可怜皎皎芬芳体,误陷网罗唤不归。
书房外面来的是柯直夫,因昨日宣连襟当着拜寿诸客留女,不好推却。回去时,忽想起女儿住在宣家到底不妥,那宣家小畜生不是个好人,上次只在我家与女儿见了一面,便看上女儿,央媒说亲,亏我拿定主意回绝了他。今日女儿住在他家,岂不是羊入虎口。这是我一时失着处,不该许她住下,快些打发人将女儿接回,方是正理。想定主意,便叫家人速速打轿去接小姐。家人领命去不多时,回来复命道:“小姐等晚上,宣府打轿着人送小姐回来,叫小的们不必在那里等候。”柯爷见女儿接不回来,心下越发生疑,又气又根,喝骂家人:“一班没用的东西。”即气忿忿亲自押轿,带了家人来到宣府。也不用人通报,一直朝里就走,来到内堂。宣夫人正睡午觉不在,中堂只有几个丫环、仆妇在房外侍候。柯爷见女儿也不在内堂,更吃惊不小,也不问宣氏夫妇,只急问众婢道:“我家小姐往哪里去了?”小婢回道:“因夫人睡午觉,小姐闷得慌,带了随身两个丫环,往内堂外去闲逛散闷。”柯爷听说,好似火上加油,越发着恼,只叫:“了不得!”转身大踏步奔出内堂,四处找寻,不见小姐影子,心中好不急躁。一路跌足捣鬼道:“这回小贱人,要做出来了。”正走之间,遇见宣府一个小丫环,问道:“你可曾见我家小姐在何处玩耍?”小丫环道:“我
方才见柯小姐,在我家公子书房内看书呢。”小丫环说罢自去。柯爷听说,只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恨恨连声道:“好一个大胆贱人,这等无耻,竟上门俯就,这还了得。”此刻也不辨青红皂白,只管气冲冲急忙忙,一路喊叫到内书房。
正值宝珠要和《玉人来》诗的时候,猛听得父亲从书房外喊叫进来,吓一大跳,急将宣生的诗稿藏于袖内,站起打点,迎将出来。那知柯爷已进了内书房,一见女儿,由不得怒气生嗔,骂声:“不守家教的东西!我原吩咐你拜寿早去早回,你一到此地,便不想回去,有何留恋?今日打发人来接你,又推故到晚方回。就是姨母午睡,你也该静坐中堂。好个不出闺门的千金小姐,竟拴不住心猿意马,闲逛到姨兄的书房来,你难道瓜李之嫌也不知么!设使宣生方才也在书房,你遇见了他,将何以为情。”这一夕话说得宝珠满面通红,缓答道:“非是女儿不遵父命,不肯回去,只因昨日宣姨丈向爹爹言明,留女儿住几日。爹爹若不依允,女儿怎敢留下。就是爹爹今日来接女儿,女儿也要回去的,又是姨丈吩咐,留女儿到晚着人送回,非女儿敢大胆不回。姨母饭后,因姨丈、姨兄出去谢客,吩咐女儿趁今日外边无人,叫女儿出来逛一逛,方才进到书房,也不知是姨兄读书之所,女儿出于无心。况有两个丫环跟随,不为独自行走,爹爹何必生气。”柯爷听说,冷笑几声道:“你说有丫环跟随,丫环在哪里呢?”宝珠道:“现在阶下,如媚!如钩!”那里两个丫环听见小姐呼唤,赶进内来,一见老爷在此,吓得只是发痴。柯爷喝道:“你两个小贱人,不时刻跟随小姐,往哪里去?”如钩道:“婢子们在阶下侍候,也不曾远离。”柯爷喝道:“好利嘴,小姐在哪里!你们在哪里!少打的一班贱人,还要强辩。”宝珠道:“又无人在这里,有甚嫌疑不便?只管责丫环则甚。”柯爷听说大怒,指着宝珠骂声:“好大胆的畜生,为父的责备你不是,你反护庇丫环,顶撞为父的。我且问你,你说这里无人,可以到此闲逛,谁来信你?安知你与宣小畜生在此聚谈多时,支开丫环。方才听见我的声音,那小畜生自然急急躲避,好让你向我撇清的,这不是如见你肺腑的话。”宝珠听了柯爷一番言语,由不得羞惭无地,哭啼啼叫起屈来道:“爹爹,这是何苦!平空冤枉女儿,坏女儿声名。”说罢痛哭不已。柯爷喝道:“我亦不与你在此争辩,收拾了快些回去,我在此立等。”宝珠被柯爷勒逼着带了丫环,出得书房,向内堂而来。
此刻宣夫人已有丫环报知,从厅中惊醒起来,出房到了堂中。见宝珠双目通红进来,知又被痴老不知说些什么,便道:“贤侄女,这都是你姨丈定要留你,惹你受气。”宝珠含着两行眼泪,叫声姨母:“承姨丈相留乃是美意,怎敢怪起姨丈来。这都是侄女苦命,应当遭此磨折。”说罢,命丫环取了衣包,哭啼啼告辞宣夫人道:“侄女从今一别,也不知可有相会之日?”
宣夫人听见宝珠话说得凄惨,也由不住一阵伤心,眼泪汪汪道:“侄女呀!少年人少要说这些尽头话。回去不要过于悲伤,保重身体要紧。简慢你去不要见怪,回去问问你母亲的安。我亦不出去看那老东西的嘴脸,恕我不送。”宝珠只称:“多谢姨母,愚侄女就此告辞。”拜了两拜又道:“姨丈、姨兄回来,代侄女说声道谢,不及面别了。”宣夫人见宝珠临去依依光景,很过意不去。但看她转身出了中堂,扬长而去,方叹息坐下,闷闷无言不表。
只言宝珠到了内厅,已有轿在那里伺候。柯爷看着宝珠上轿,两个丫环上了小轿,押着一同起身出了宣府。一路催着轿夫如飞回了自己府第,也到内厅。主仆下轿入内,柯爷跟了进来。宝珠正赌气要到夫人那边去,被柯爷喝住,叫进秀林房中。宝珠也没奈何,进房见了秀林,叫声姨娘,有偏了。秀林笑吟吟答道:“姑娘回来了,请坐。”说毕大家坐定,有丫环送茶。秀林道:“姑娘轻易不出门,怎么不在宣姨太太家多玩几天,如何赶着回来。”宝珠未及回答,柯爷哼了一声道:“再多玩几天,还玩出大话柄来呢!”这几句话气得宝珠无地自容,恨不欲生。倒是秀林道:“一个为父的,对女儿说的什么话!难道女人一见男人就有事不成么!”柯爷道:“你妇人家见识得什么!一个女儿家,总要静坐闺门,时习女工,守四德三从之教。一不可吟诗诵赋,启引诱之媒;二不可冶容诲淫,失房帏之教。若只贪出外游玩,保无似有女之怀春,且将放荡性情,岂易令篱牢之不入?为父的今日苦苦逼你回来,你心中必然不服。你可知道宣府书房何地?宣生何人?女儿家无故前去游玩,又是何事?父亲吩咐言语,不能谨记,又是何心?父亲责备于你,你反当面顶撞,该得何罪?你们只说我做人古板,不知古板人有许多好处。”柯爷说到这里,还有许多琐碎言语,说的未曾尽兴。只见一个丫环进来,禀柯爷道:“本衙门立等老爷商议公事,是奉旨限刻的,不可迟误。”柯爷听见奉旨公事,不敢在家耽搁,说他迂话。只得起身,一面命丫环取了冠带更换。还对宝珠说:“以后只记为父的言语,不可再蹈前辙,可到母亲那边去吧。”宝珠受了一肚子闷气,也不回言,只候着柯爷出房,往衙门去了,方告别秀林。也带着两个丫环出房,往柯夫人那边去了。却也是合当有事,宝珠出房时,忘却在宣府书房内,藏于袖内有宣生吟的《玉人来》诗笺,不觉将袖一拖,把一幅锦笺遗失在秀林房内地下。秀林眼尖,见宝珠出房门,在袖内吊下一个纸卷,不知是什么东西,忙弯腰拾起,打开一看。秀林本来认得字,却不会做诗,也知诗中之意,见诗笺上写得是四首《玉人来》,下写“登鳌氏有所见题”。心内一想,不觉暗暗欢喜道,痴老只管与小贱人絮叨,尽是空头话,总不曾拿住她的把柄,她如何肯心服。今日我亲眼见她袖中遗下此笺,分明“登鳌”二字,乃宣家小畜生的名字,“有所见”,一定见此贱人,暗订终身,诗笺为聘。这小贱人是没处抵赖了,她的私情人赃现获。且等痴老回来,将诗笺作证,挑动痴老一番,不怕不气死痴老,不怕不将小贱人置于死地,那时方出我心头之气。想定毒计,叫一声宝珠小贱人呀!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想毕,把诗笺卷好,收藏起来,专等痴老回府,好起风波的。无奈晚饭吃过,已坐守到更余,并不见柯爷回府来。
秀林等得好不耐烦,只等到三更后,柯爷方醉醺醺的回来,已醉得人事不知,脚下也站不住了,连衣倒在床上,酣呼大睡。秀林见此光景,好不恨恨,连声道:“不知今日痴老又在哪里吃醉,谅不能向他说了,只便宜小贱人,多活一夜。”想罢也不敢睡,歪在脚头打一盹。
天已大明,秀林忙起身,推推柯爷,还不曾睡醒。只得下床,梳洗打扮已毕,坐在一张美人肩椅子上,等候柯爷起来,同吃早饭。又等到日上三竿,柯爷方打呵欠慢慢起来,自有丫环伺候,净面漱口已毕,同秀林用过早膳取去。秀林道:“你昨日在哪家吃得这般大醉?”柯爷道:“是在裴同年家多用了几杯酒。宝珠等我出去,可与你说些什么?”秀林道:“你出去,宝珠倒没有什么话,从袖中掉下一个诗卷,我却认不得字,你拿去看。”说着把那锦笺递与柯爷,不看由可,一看时好似火高三丈,怒发九霄,怎生处治宝珠,且看下文。
第六回 拷逼掌珠 怒伤切戚
诗曰:
妒花风雨便相催,骨肉参商起祸胎。
任彼名花多抚媚,可怜芳骨听沉埋。
柯爷将锦笺接过一看,见是四首《玉人来》七绝诗,下写“登鳌氏有所见题”。暗想“登鳌”乃宣家小畜生的名字,这诗一定是他与宝珠在书房密约订盟,故借《玉人来》为题,发泄他胸中私情。宝珠收藏不慎,也是天网恢恢,今日败露。平时与我嘴硬,我看她今日还赖到哪里去。这败坏门风的小贱人,若不早早处死,以贻后患。想罢怒气冲冲,拿了锦笺,赶至中堂,坐在一把椅子上,喝令丫环,速速将宝珠这小贱人唤来见我。丫环答应去。秀林见柯爷大恼出房,必与宝珠不得开交,心下大喜,也出房闪在一旁,去冷眼观看。见柯爷又命丫环,取出许多家法,摆列地下。还有三般厉害东西,一条麻绳,一把快刀,一杯药酒,分列桌上。柯爷好似个活阎王坐在上面,只拍着桌子叫:“宝珠,小贱人快来!”秀林闲看,好不开心。且自慢表。
再言宝珠自被父亲逼归,又在秀林房中百般羞辱,心下又气,又恼。闷闷出房,来到夫人这边,请过母亲的安,又将父亲逼归的话向母亲说了一遍。只气得夫人眼泪汪汪,又与女儿痛哭一场,叫声:“姣儿呀!我看你父亲待我母女这等光景,将来我母女不知死于何所?”宝珠听了母亲这番言语,好似滚油煎心,越发哭个不住。倒是夫人止住泪痕,反安慰宝珠道:“你也不必过于苦坏身子,你我母女听天由命,你且回房安歇吧。”宝珠苦吟吟答应,带了如媚、如钩转身回房,闷坐在一张椅子上,痴痴呆想。如媚送一杯茶,摆在桌子上,总摆冷了,也不曾喝了一口。直至送了晚饭进房,气得食不下咽。无奈身子被这一日气苦,有些撑持不住了,打点解妆安寝。慢慢站起身来,叫如钩来扯了盖衣服。忽然想起袖子内有一幅锦笺,忙用手在两边袖内细细一摸,毫无影响,不觉大吃一惊,又不好叫丫环出房四处寻找。暗想这幅锦笺,若遗失;在姨丈家,还不致紧要;若遗失在我宅内,倘落于秀林之手,我的性命就活不成了。宝珠想到此处又恨又怕,自己叫着自己名子道:“宝珠!宝珠!你好自不小心,这一幅锦笺不致紧要,却有宣家姨兄的名字在上,被人看见,岂不是无私而有弊。这一场风波若起,很不小呢。我宝珠一死不惜,只可怜舍不得年迈母亲,茕茕无依,叫后来依靠何人。由不得一阵心酸,将衣脱去,除下晚妆,走近床前,和衣睡倒。气一阵,哭一阵,怕一阵,恨一阵,弄得一夜不曾合眼。只是梦魂颠倒,直到天亮起身下床,梳洗已毕,略用早汤,还是心惊内战。
正在痴痴呆坐,忽见秀林房中一个丫环,急忙忙走来叫声小姐:“老爷坐在中堂,立等小姐说话。”丫环说罢自去。宝珠一听丫环说是老爷相请,已吓得魂不在身,知是锦笺事发了。欲待不去,其情迹更是显然;欲待就去,又怕不得好开交。左思右想实是两难。正在心下沉吟,又是一个丫环来请,一气就是三四起丫环催促。宝珠越发着慌,把心一横道:“丑媳妇免不得见公婆。是祸是福,听天由命便了。”想毕站起身来,也不带一个丫环,独自出房,走至中堂。见父亲坐在上面,圆睁怪眼,怒气冲天。地下桌上,不知摆些什么东西?心下也有些害怕。走至上面,叫声爹爹万福。柯爷一见宝珠到来,免不得气冲牛斗,喝骂一声:“宝珠,你这小贱人,你做得好事,你还来见为父的么!”宝珠战兢兢回道:“女儿乃宦室名姝,素娴闺中之礼,有什么不好的事,贻羞爹爹么?”柯爷冷笑两声道:“好个宦室名姝,竟敢于弄月吟风,私奔苟合,败坏为父的声名,你还不知罪么?”宝珠道:“女儿乃不出闺门的女子,有什么吟风弄月,私奔苟合,女儿不知犯的什么罪?”柯爷怒道:“你还在此明知故昧,只怕今日就不能容情于你了。”宝珠含泪回道:“爹爹呀!常言捉贼见赃,不可听信别人挑唆,平白栽害女儿,于心何忍?”柯爷喝一声:“小贱人住口,你说拿贼见赃,为父的就还你一个实证。”说着就把锦笺向宝珠脸上一掼道:“这不是你在宣家回来,从袖中带回情人诗句,遗失在地,被为父的拾着,可是人赃现获。你将宣家小畜生,在他书房与你如何调戏?如何订盟?如何吟诗?快快从直招来,若有一字支吾,少不得以家法重处。”宝珠拾起锦笺一看,知是袖中遗失之物,也不抵赖道:“锦笺实是宣家姨兄书房中摆着的,女儿偶然捡出一看,因见爹爹进来,是女儿藏于袖中,怕爹爹责备。临来又忘却丢下还他。故无心带回家中,误从袖内失落,也不知爹爹拾着,别人拾着,这是女儿实供,并不隐讳。若有私情,任从爹爹加责,似此不能入女儿之罪。”柯爷见宝珠回得伶牙利齿,十分动怒,喝骂:“无耻贱人,你做下不顾脸面之事,有凭有据,还要抵赖,不打怎肯直招。”说罢,恶狠狠的拿着一根门栓,向宝珠身上没头没脸乱打下来,犹如一树梨花被一阵狂风骤雨百般摧残,怎禁得住!可怜宝珠,被打得满地乱滚,头发散乱,哭喊连天。柯爷并无矜怜之意,一气打得百十下,并不住手,只叫贱人招来。秀林在旁看着冷笑,并不劝阻一声。两旁丫环只吓得一个个泥塑木雕,不敢则声,站在旁边发痴。
早有管家婆报知夫人,夫人一闻此信,吓得魂飞天外,扶病出房,叫了丫环搀着一直至中堂,见女儿被她父亲打得十分狼藉,心中好不疼惜,战巍巍哭啼啼向前骂一声:“狠心的禽兽!我女儿犯了什么违条大罪,被你下这般毒手打她,我还要这老性命,活在世上做什么!我与你今日就拚了吧。”说着就一头向柯爷胸口撞去,柯爷不防,被这一撞,心下大怒,喝一声:“老不贤,你养的这等没廉耻的女儿,平日不加教训,今日做出丑事来,还来护短,与我拼命。”夫人哭道:“我女儿做出什么丑事被你捉住?还我个证见来。”柯爷指着地下锦笺道:“这不是女儿与你姨侄做的勾当,还要什么别的凭据么!”夫人道:“女儿好好坐在家中,又是你叫她去拜什么寿,分明你们安排牢笼,害我的女儿呢!”说罢儿长儿短哭个不住。柯爷很不耐烦道:“女儿你不能管,我也不能管女儿么!”说罢,拿起门栓来又打。
夫人见打得更凶,拼命的向前来夺门栓,被柯爷将栓一扫,把夫人扫倒在地,打了腰胯,疼得夫人挣也挣不起来,还是两个丫环用力扶起夫人,扶到一张椅子坐下。夫人又是疼,又是气,又是苦,望着柯爷毒打,只叫:“打死我女儿,我与你这老畜生不得好开交的!”柯爷也不听夫人一旁言语,只将宝珠打个不住。
此刻宝珠已打得奄奄一息,又是秀林假意出来做好人道:“你这凭一幅锦笺,将姑娘治于死地,姑娘死得不明不白,夫人亦未必肯心服于休。你要拿这锦笺去问宣家小畜生,这四首《玉人来》诗可是他做与你家姑娘的?他若招认,便不用下问,就请教他父亲,纵子败坏同官的门风,污辱闺女的名节,他在大市也说不去。他舍个儿子,你舍个女儿,方此过直来,你去想一想,不是这内乱扛的。”柯爷见秀林言之有理,就顿住门栓,点一点头道:“我就把小贱人交与你看管,候我问了宣家小畜生回来。情真罪当,我亦不打她,桌上刀绳、药酒,随小贱人用哪一件。早去脱生,免在世上活现形。”柯爷说罢,丢下门栓,拾了地下锦笺,笼于袖中,忙去整冠束带。也不用轿子,只带了两个家丁跟随,气冲冲直奔宣府而去,这里秀林又假意叫丫环在地下扶起宝珠,倚在一个丫环身上睡着。取了姜汤灌下,宝珠悠悠苏醒,只叫疼死奴也。秀林又向前安慰夫人。夫人不辨妖妾真伪,反感激秀林,这都不在话下。
且言柯爷一路来到宣府,也不用人通报,直奔厅中而来。正值宣爷偕着裴爷在那里闲谈,忽见柯爷气冲冲的大踏步上厅。大家只得起身相迎。见礼,分宾坐定。有家丁送过茶,茶毕。裴爷道:“今日柯年兄到此,有何不豫之色。”柯爷道:“家丑难言,说起来令人羞死。”宣爷吃惊道:“请问襟兄,有何难言之事。”柯爷道:“你我两家做亲,礼犯嫌疑,不做就罢了。你家令郎胸中总丢不下我的女儿,还百般勾诱。你令郎坏我门风,可有这个礼儿。”宣爷大惊道:“有这等事。我家畜生勾诱你家令嫒是什么时候?是在哪个地方?还是襟兄目见的?还是耳闻的?”柯爷道:“就是你襟兄大寿第二天,在你书房中做的勾当。”宣爷听说,一想哈哈大笑道:“襟兄之言差矣!贱辰第二天,是小弟带了小儿出去谢客一天,小儿并不在家,怎么引诱令嫒?”柯爷见宣爷不认帐,怒道:“你说令郎不在家,怎么有个凭据,是你令郎笔迹。且情事显然,难道我冤赖你令郎么!”宣爷见有凭据在他手里,心下犯疑,也假怒道:“凭据在哪里?”柯爷忙将锦笺取出与宣爷一看。怎生处治登鳌,且看下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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