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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
第十三回 许姻倩笔 赴选登科
诗曰:
拙痴不解虚圈套,误认水人可代疱。
笔底生花花解语,笑他往事亦徒劳。
宣公子因访不出宝珠的消息,正在书房心中纳闷,忽接到裴公子一封字儿,只见信皮上写着,呈上:“宣仁兄喜书”五个字,不免疑心道:裴仁兄这封书子怎加一“喜”字,且拆开一看,便见分晓。想毕把书子拆开,抽出信来,见是一幅松江笺,写诗四句在上面,细细定睛一看,只见上写道,诗曰:
痴生何必过踌躇,裴宝珠原柯宝珠。
珠拾江心留好合,难求月老释前辜。
宣公子看了书信大吃一惊,只叫不好了。哪知宝珠竟认真是裴年伯救回,他好意与我为煤,我大不该回的那等决绝,又写了凭据与他,再不懊悔今日,叫我怎好意思去求他。若不去求他,宝珠又在他家,这便怎处。想了一会道:也罢!不如带了这幅诗笺前去,禀爹爹商议如何办法,或有挽回亦未可知。想定主意,拿了诗笺,站起身来,出了书房,来到后堂,见父母俱坐在那里闲话,向前打了一躬,请过父母的安,一旁坐定,便尊声:“爹娘呀!宝珠姨妹竟不曾死呢!”宣爷夫妇同吃一惊道:“有这等事,今在哪里?”公子道:“现在裴年伯救了回去。”便将他诡说宝珠是女儿,即托柯姨丈为媒,我们如何不允。孩儿又因裴年伯面许为媒,我又写了绝据,只为孩儿要苦守宝珠,一时莽撞。今当真宝珠在裴年伯家,此事怎处的话说了一遍。宣爷道:“你怎知宝珠在裴年伯家?”公子又将听月楼下看见宝珠在雪洞口,还疑是鬼。后到听月楼上,亲见宝珠的诗句,并遇见她的丫环如媚,方有些疑心宝珠不会死的话说了一遍。今又接得裴年兄送来的诗一看,宝珠不在裴府,往哪里去?请爹爹一看便知。说着将诗呈上,宣爷接过一看,哈哈大笑道:“果然宝珠不死,现在裴府。”夫人听说也欢喜起来,甚是感激裴爷。便叫声:“老爷,既是宝珠尚在裴府,裴爷不比柯老为人,老爷何不带痴儿成就这段婚姻,也不枉痴儿一番思慕宝珠之意。”宣爷摇头道:“这事很大费周折呢!”夫人道:“婚姻美事,有何周折?”宣爷道:“夫人有所不知,只因痴儿坚守宝珠,誓不再娶。他不知裴年兄央了柯老说谋,诡说是他女儿,岂料即是宝珠,遂不允这头亲事。裴爷又当面许痴儿的婚姻,痴儿不知就里。又写下绝据与他,再不懊悔前去求他。裴年兄本是一团美意,我父子反拒绝于他,岂不恼我父子么!今日水落石出,就是宝珠在他家里,有何意思再去求他”。
公子听了乃尊一番言语,好似一瓢冷水浇在头顶上,心中一苦,泪珠双垂。夫人见儿子这般光景,又是疼儿心重,怕他再想出病来。叫声:“老爷,你虽这么说,到底还带痴儿想个法,成全他一段痴想。”宣爷也见公子一旁堕泪,心中有些不忍。便道:“夫人放心,苦我老脸不着,待我亲去向裴年兄求亲。且看痴儿缘法如何?”夫人点头道:“老爷亲自出马,事再无不成的。”宣爷笑道:“且莫要拿稳了。”夫人道:“事不宜迟,且屈老爷今日就去走一道。”宣爷道:“这个自然。但宝珠不死,夫人可暗差一个的当人,送信与柯姨,使她放心,切不可走漏风声,与痴老同秀林贱婢知道。”夫人道:“这个在我。”宣爷说罢起身,即去更衣,命家人打轿侍候。公子此刻方才改忧为喜,送了乃尊上轿,回他书房静候好音不表。
且言宣爷轿到裴府下轿,早有门公通报进去,少顷裴爷出迎,迎到内厅,两下见礼,分宾坐定,家丁送茶,茶毕。裴爷道:“宣年兄在府纳福,今日甚风吹到寒舍,有何见谕?”宣爷道:“小弟有一件不得已之事,特来负荆的。”裴爷道:“年兄未曾得罪小弟,何出此言?”宣爷道:“前因年兄托柯舍亲代小儿为媒,小儿坚守宝珠,是以得罪年兄。今日闻得宝珠是年兄救回,痴儿欲仗年兄成全此事,愚父子感恩非浅。今日小弟一来代小儿请罪,二来面求年兄倚允。”裴爷笑道:“年兄今日来迟了,小弟已将宝珠许与蒋相之子了,年兄莫怪。”宣爷大吃一惊道:“怎么年兄与奸相联起姻来了。”裴爷道:“年兄嫌小弟家道寒俭,不肯俯允这头亲事,小弟只好仰攀相府,将来做个靠山吧。”宣爷被裴爷说得满面通红,无言可答。裴爷又道:“年兄莫怪我说,—非是小弟不欲成就令郎的姻缘,我之设法救了宝珠,为的何来,所以诡说我女,怕的柯老知道又起风波。就是托他为媒,亦为后日地步。年兄不允亲倒也罢了,只可恨你家令郎过于无知,竟当面敢写下绝据与我为凭,再不懊悔向我求亲,这是与宝珠恩断义绝,小弟怕误了宝珠的好逑,所以另许蒋门,年兄今日到此挽回无及了。”宣爷被裴爷说得浑身冰冷冷,忽想起裴公子的诗句上之意,宝珠并未另许他人,分明叫我儿子服罪,求他乃尊。裴公之言不可尽信,想了一会叫声:“裴年兄,你这些话还有些欺我。”
裴爷道:“小弟生平不曾欺过朋友,句句皆是实言,有何欺年兄之处。”宣爷将裴公子的诗句取出,递与裴爷道:“这是令郎的诗句,分明写的宝珠仍待痴儿,不过要他服罪求亲之意。今日年兄又说宝珠另许蒋门,岂不是欺小弟么!”裴爷接过他儿子的诗句一看,又转口道:“就是宝珠不曾另许蒋门,无奈你的令郎写的绝据太狠些。”宣爷道:“可借绝据一观。”裴爷取来与宣爷看了一会道:“好大胆畜生,这等无知狂言,怪不得年兄动气,总是小弟陪罪。”说着离坐连连作揖。裴爷一把拉住道:“年兄不要如此,快请坐了,好说话的。”
宣爷依言坐定,裴爷便把不允亲之后,为你令郎用一番委曲成全之计,才能引人入胜。年兄既说开了,小弟自当从命,只是令郎要唤他到来,代小弟责备一番,方成全他这段美事。”
宣爷笑道:“这是理当如此。”说着把那纸绝据递与裴爷收了。一面又叫家人飞星回府,速请公子到此议话。家人答应领命去了。裴爷又向宣爷道:“宝珠虽是我做主许婚与你家令郎,到底柯年兄是她亲父,怎肯使她父女不认?但柯老直拙,若明向他说,又费一番唇舌,我自有道理,不怕不入我彀中。”宣爷听说十分感激裴爷,正要回答,早见他儿子登鳌从外面进来,见了裴爷很不好意思,没奈何向前尊声:“年伯在上,小侄宣登鳌外日狂妄无知,误犯虎威,小侄该死。今日知罪不容,特来请罪,望年伯看家父分上,高抬贵手,恕了小侄吧。”说着跪将下去。裴爷一把拉住道:“贤侄你是不懊悔再来求人的,何必行此大礼。”宣公子道:“小侄的罪擢发难数,不过信口乱言,望年伯海涵,大人不记小人之过吧。”裴爷也不叫他坐,只叫声:“住口,当着你令尊在此,你说信口乱言,如何又写下绝据与我么?”宣公子也狡赖道:“小侄何曾写什么绝据与年伯的?”裴爷道:“你亲笔写的绝据,你家尊方才看过,难道冤赖你不成,你拿去看来。”说着把绝据掼与宣公子,宣公子拾起绝据也不去看,一阵乱撕,撕得粉碎,捺于嘴内,只叫:“年伯呀,小侄何尝写什么绝据,不要冤赖小侄呀!”引得裴爷哈哈大笑道:“好个狡滑儿郎,亲事便许了你,听你尊翁择日下聘过来,你须依我两句吩咐,你若要是洞房花烛夜,须等你金榜挂名时。”宣爷道:“这也是自然之理。”又叫儿子过来拜谢裴爷成全之恩。宣公子依言要大拜八拜。裴爷只受了四礼道:“贤侄从此可以无所忧虑了,回去发奋读书要紧。”宣公子连声答应。宣爷道:“裴年兄还请何人为媒?”裴爷道:“仍用柯老。”宣爷笑道:“年兄用的好机关。”说罢,父子告别裴爷上轿而去。
裴爷回后,说与宝珠知道。宝珠也暗自欢喜,深服裴爷神机妙算。次日裴爷果然请了柯老到来,托他为媒。柯爷心中很不舒服,暗想:有个女儿还怕没人家,他既不允亲就罢了,一定爱煞这小畜生。心中虽是这等想,外面又不好推却,只得带他到宣府去说媒。这一回一说便成,回复裴公。一边择日下聘,无非从丰礼物,下到裴府。柯爷是大媒,先领盒过来与裴爷道喜,见礼坐下,吃过茶,有家人来请裴爷写小姐的庚帖。裴爷就在厅正中桌上,举笔就写,方写一字,忽然两手乱颤起来,道:“这又是旧病发了,柯年兄烦你代我一书。”柯爷笑道:“这件事如何代得?”裴爷道:“不妨事的,我女即如年兄女儿一样,可以写得的。”柯爷不知是计,便信笔一书。写毕,递与裴爷一看,连称很好,忙用,喜套封好,装于盒内,打发行人到那边去聘礼,一概取入后边。只留下一封金钗,送柯老,为写年庚润笔之资。
柯爷道:“聘礼如何转送与人?”裴爷又说:“不妨事,务必要柯老收了。”柯爷方告别。到宣府吃了一日喜酒而回。
宣公子自定下宝珠,心满意足,发愤读书。怎么前去赴选登科,生出别的甚事,且看下文。
第十四回 奸相逼婚 怨女离魂
诗曰:
姻缘本是订三生,水判何能去强成。
美意殷勤转恶意,奸权一味任纵横。
宣爷自代儿子在裴府定了这门亲,又是柯老为媒,也知裴爷用意,便力劝儿子念书。宣公子此刻心内一块石头落将下来,也想大登秋后小登科,遂下帷攻苦用心发奋。他平时本是个饱学秀才,胸罗二酉,功惜三余,略加工夫点缀,越发文思大进。
那年正当大比之期,应归他本省乡试,奈因路途遥远,宣爷不放心打发他一人前去。遂在京中代他拔例纳粟,追赶本京乡试。到了场期,宣生进去,本是平昔拔深,文不加点,头场三篇一挥而就。缴卷出场,将文字誊写出来,呈与乃尊一看,宣爷见他字字珠玑,句句绵绣,心中大喜。那二场、三场,宣生越发容易,早早完了,三场事毕,在家候榜。
到了放榜日期,宣登鳌中了亚元,就有报子报到府中,宣爷夫妇俱是大喜,赏了报钱而去。
宣生免不得去吃鹿鸣宴,谒房师,拜同年,吃喜筵,忙忙碌碌一个多月,又去用会试工夫。
光阴易过,瞬息间就是次年春闱,正总裁点了裴爷,副总裁点了柯爷,一个铁面无私,一个拘执不徇人情,虽奸相蒋文许要代儿子通关节,也无从穿插,所以礼闱肃清。宣生会试三场,自不必说,好似探囊取物,直到揭晓,又中了经魁第八名,报到宣府,宣爷夫妇欢喜,自不必说。宣生去谒座师,一是裴爷,彼此甚是喜欢。一是柯岳丈,彼此相见,俱有羞惭之色,这些闲话不消细述。
单言殿试日期,天子临轩选新进士,选来选去,选出三鼎甲,那榜眼、探花不用代他出迹。只诉状元中了宣登鳌,天子见状元生得才貌双全,龙心大悦,敕赐游街三日,好不荣耀。此刻宣府、裴府、柯府人等,无不欢喜,只有柯老渐有些慎悔起来。当初若不将宝珠逼死,允了这头亲事,岂不得一个状元女婿?今日白送与老裴受享,忽又转一念道:“宣家小畜生坑死我家女儿,做此败行之事,怎么反中起状元来?这也是我的眼瞎,却不该取中他的进士。”此刻柯老心中犹错怪宣生,这且不表。
只言宣状元游街已毕,回朝复旨,当殿授为翰林院修撰之职。少不得赴琼林宴,回府祀祖,拜父母,又去拜裴爷、柯爷。家内摆下喜筵,开锣演戏,款待宾客,好不热闹。忙了三五日,再去拜九卿六部,谒见阁相。别处拜见不用细讲,只言奸相蒋文富,因想儿子年已不小,也指望他功名成就,好继一脉书香。又知儿子学问平常,仗着自己武艺,未必得中。见天子春闱点了裴、柯二公做了主裁,欲代儿子通个关节,面托二公,无奈二公毫不徇情,奸相深恨裴、柯二人,欲待报仇,又无从下手,只得隐忍在心。心中正在纳闷,忽见堂官进来禀道:“启相爷,今有新科状元宣登鳌禀见太师,未得钧旨不敢擅入。”蒋相听说点一点头,即命堂官代他相迎。堂官领命迎进宣状元,状元见了蒋相,尊声老太师在上,容新进学生宣登鳌拜见。说着,拜将下去。蒋相见状元行礼,因他是天子门生,也将身站起,立在一旁,只叫殿元公行常礼吧。受了两礼,即命堂官拉住,吩咐看坐。状元道:“老太师在上,学生理当侍立听教。”蒋相道:“未免有几句话儿谈谈,哪有不坐之理。堂官看坐。”
堂官答应,在左边一旁摆下椅子。状元向前告坐,坐定。堂官送茶,茶毕。蒋相道:“殿元公少年英发,名魁天下,他年必为国家栋梁。”状元连称“不敢”道:“新进小子,樗栋庸材,侥幸以得功名,尚有不到之处,仍望老太师指教。”蒋相笑道:“殿元公未免过谦了。”又谈了些别的闲话,状元起身告辞。蒋相命堂官送他出相府而去。
蒋相见状元生得才貌超群,语言出众,颇有招他为婿之意。因想女儿年已十六,小字连城,尚待字闺中,不若招新科状元为婿,以了我老来一桩心事。且住当面不好言婚,不若叫门生巩通政到来,托他将媒。他还会说话,善为撮合。想定主意,即叫人到书房,去请巩通政。通政下朝无事,每日在相府书房陪着蒋公子谈嫖经。今一见相爷来叫他说话,起身如飞,出了书房,赶至中堂,见了蒋相,早已卑躬折节,笑脸相陪,尊声老太师在上,门生巩固请安,向前打了一个千儿。蒋相吩咐坐下,通政告坐,坐定。又道:“老太师呼唤门生有何吩咐?”蒋相道:“只因老夫有一爱女连城,年已十六,尚在择婿,并无一个可意儿郎。者夫见新科状元宣登鳌,才貌双全,到与吾女是一对佳偶。今烦贤契前去为媒,事成必当重谢。”通政连称不敢,道:“这宣殿元莫非宣侍读的令郎么?”蒋相道:“然也。”通政道:“既是老太师吩咐,门生理当效劳。”蒋相道:“老夫在此专候佳音。”通政起身告别蒋相,到了门口上轿,一直往宣府而来。轿到宣府,早有门公入内通报。宣爷整衣出迎,此刻通政已下轿进来,彼此见面拉拉手,相让到厅见礼,分宾坐定,家人送茶,茶毕。宣爷道:“寅兄今日光降寒舍有何见谕?”通政道:“无事不敢轻造贵府,只因蒋太师有一爱女,年已十六,才貌双全,射屏未得其人。今见令郎殿元公倒是一对,郎才女貌堪为配偶,故命小弟到此为媒。两下门当户对,寅兄不可错了这好机会,望乞俯允。”宣爷吃惊道:“若论相府议婚,小弟求之不得,但小儿已聘柯太仆之女,何得停婚再娶,望寅兄婉言回复太师,容日荆请。”通政笑道:“寅兄不要固执不允,堂堂当朝首相也是难仰攀的,允了亲事,还有许多好处。”宣爷听说,把脸一沉道:“小儿履历载明,已聘柯氏,非我说谎。还叫小儿休了柯氏去就相府之亲?还叫相府千金来做小儿的二房?至于有好处没好处,也不能信此挟制于我,其话欠通。”通政被宣爷批驳一番言语,说得满面通红,即起身告别,上轿而去。到了相府,入内见了蒋相,便将宣爷不允亲的话说了一遍。蒋相大怒道:“老夫好意向他求亲,他倒拿班做势起来。有多大的学士,有多大的状元。敢来抗拒老夫?少不得将这班无知畜生,一个个治于死地,方出心头之气。”说着只叫可恼!可恼!通政陪笑道:“老太师请息怒,谋事在人,只要门生略施小计,包管入我彀中。”蒋相变怒为喜道:“贤契计将安出?”通政道:“只要问声柯太仆,可是有女与宣府为婚。若真有此事,别作计较;若无此事,只消老太师发一请帖,到那里说有一寿屏托殿元公一写,不怕他不敢来。来时只用设席款待,门生假意相陪,将酒把他灌醉。一面硬将他送入小姐房中,等他醒来时好意应承,通知他父母择日入赘。若倔犟时,只说他酒后私入相府,硬闯进闺房,调戏宰相的千金,该当何罪!只消老太师一本,奏于当今,看他状元可做得稳,只怕他父子总要问罪呢!门生拙见如此,请老太师上裁。”蒋相道:“此计很好,就是”这么办法。即取过宣状元履历手本一看,果填的聘妻柯氏,遂打发家人到柯太仆府去问去了,回来即复命相爷道:“太仆府中回说,他家只有一位小姐,已死多年,并无宣府联姻之事。”蒋相听说大喜道:“分明是学翰故意推托,须要用着巩贤契之计了。”即命巩通政去写请帖,差了一个堂官到宣府去请状元,说了来意。宣爷因在前不允他亲事,怕他见怪,今见他请儿子写一副寿屏,再不好推却,只得打发儿子坐轿,带了书童抱琴、醉瑟跟随,一直往相府门第而来。到了府前下轿入内,自有堂官引路去见蒋相,少不得行廷参之礼。只与通政见礼,坐下略叙寒温。状元请寿屏出来写,蒋相吩咐通政先陪殿元公便饭,然后写屏,老夫失陪,说罢起身回后去了。通政邀了状元到花厅,那边已摆下现成酒席伺候。状元与通政推让一会,坐了上席,通政主席相陪。早有相府家丁上酒、上菜。通政有心算计状元,状元不知是计,量又有限,被通政左一杯右一杯苦苦相劝,早已吃得熏熏大醉,伏在桌上睡了。外边轿子并跟随书童俱吃了酒饭,叫他们先回,说有一夜的寿屏呢。次早来接,只剩状元一人在此入了牢笼。
通政见状元已醉,一声吆喝,外边早跑进几个家人,七手八脚将状元抬至连城小姐后楼榻上睡倒,并不通知小姐一声,一哄而散。此刻小姐带着丫环俱在楼下闲坐,直到用过晚膳之后,方命丫环点灯上楼。蒋相见女儿要回楼去,就把这条密计向她说明,叫女儿依计而行,这是为你终身大事,不可错过机关。这位连城小姐虽是奸相女儿,为人却性气刚烈。今听见乃尊吩咐的一番话,由不得杏眼圆睁,柳眉直竖,道:“爹爹是何言语!女儿乃相府千金,怕少相当亲事,人家既有前妻,不肯使女儿为妾,亦是正理。岂有女儿清白声名,被爹爹用美人计坑陷女儿,女儿有何额面再生世上。”说罢,把银牙一咬,用力向阶前槐树下撞去。只听得嘁喳一声响亮,连城性命好歹,且看下文。
第十五回 新诗免罪 旧好露奸
诗曰:
鸾笺一幅起愁围,今日鸾笺免是非。
有喜有忧何变幻,总因丽句感天威。
蒋相见女儿连城刚烈不从,向阶前槐树下撞去,只唬得他魂不附体,急命丫环仆妇向前搭救。哪知来不及了,早已顶分八片,尸横在地,血溅尘埃。众人见小姐如此惨死,莫不伤心堕泪。回报蒋相道:“小姐已是没用了。”蒋相一闻此言,早已将魂魄飞散九霄,跑下阶前,抱住女儿尸首,放声痛哭道:“亲儿呀!你既不愿如此,何一旦轻生,忍心舍了为父的去了。”说罢痛哭不止。国銮与通政在书房一闻此信俱吃惊不小。通政不能入内,便对国銮道:“事已如此,公子进去劝慰太师一番,不要苦坏身子。请太师出来,治弟另有话商议。”国銮也是含着两行眼泪,如飞赶进中堂,见妹子尸横地下,父亲哭的泪人似的,也不免陪哭一场,方叫声:“爹爹,人死不能复生,妹子既已死了,爹爹不必徒作此无益之悲,伤坏身体。”蒋相见了儿子劝他,便止住泪痕,吩咐儿子出去,叫家丁制备衣衾棺木。国銮答应,又道:“巩世兄请爹爹出去说话呢。”蒋相公点头,吩咐仆妇们将小姐的尸首好好抬放中堂榻上安置,众仆妇答应自去料理。蒋相说罢同国銮出了中堂,来到书房坐下,只是叹气。通政向前一揖道:“老太师着恼,门生请安。”揖毕,与国銮对面坐定。蒋相不怪自己将事做错了,反怪宣学翰若允了亲事,女儿不至死于非命。便道:“难慰贤契用的好计,白送我女儿一条性命。醉汉尚卧高楼,这事怎处?”通政听说,局促不安,又生一个毒计道:“太师请免烦恼,小姐之死该因宣学士不肯允亲,酿成祸端。今事已如此,一不做,二不休。太师将小姐慢些入殓,抬至楼板放下,只于明日早朝奏他一本,说宣状元代太师写寿屏,好意留他吃酒,醉了不能回去,留住花园,趁着深夜无人,私进内室,闯入小姐闺中,见色迷心,强奸小姐,小姐羞忿不从。他是有职人员,知法犯法,不怕不触怒天威,问一个斩罪,这也可代小姐报仇了。太师快请灯下写本。公子可吩咐家人将宣状元捆起,明日好扛进朝中才没得抵赖呢!陪客就写门生作证。”此刻蒋相心曲已乱,并不怪女儿一死由于误用通政之计,反听他一派乱言,连连点首,即叫儿子去到后面楼上去办理。国銮答应起身去了。通政陪着蒋相在书房写本,还代他斟酌誊写不表。
且言宣状元被奸相用计灌醉,在高楼上睡在榻上,可怜醉的人事不知,任一班奸党舞弄。宣府只认儿子在相府写寿屏留宿,并不通风。国銮早带了一班如狼似虎的家人赶到楼中,先把宣状元捆起。下面众仆妇已将小姐的尸灵抬至高楼放下,靠在宣状元睡的榻下。诸事停当,将到五更,蒋氏父子假意吆喝上楼,一见女儿尸灵,哭骂宣家大胆畜生,好意留你写屏,怎么闯上高楼,调戏吾女不从,逼她自尽。这事不得开交了。说着哭着在楼板上跳个不住。
此刻宣状元酒已渐渐醒了,又被一阵吆喝之声早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见身子睡在榻上,被绳捆住,不能动弹。面前站着奸相父子,指手划脚,载哭载骂。还有许多下人在那里围着,不解何意?忍不住问道:“老太师请我吃酒写屏,屏未曾写,为什么将我捆在此地,是何原故?”蒋相未及开言,国銮骂一声:“放你娘的屁!你做了无法无天的事,还在此装聋推哑么!”状元听说,吃惊不小,道:“我又不曾违条犯法,你们口里乱说什么!”国銮道:“你私进人家闺阁,强奸相府千金不从,逼死我家妹子,你不看见榻下的尸首么!你还赖到哪里去?”状元果然朝下一看,是一个女尸横于榻下,吓得魂不附体,道:“你们做成圈套诬赖我么!”国銮还要开口,奸相道:“此刻不必与他争辩,人赃现获,他是有职人员,自然请旨定夺,少不得偿我女儿之命。”说罢,吩咐儿子看好女儿尸首。
天明即有刑部前来相验,众家丁将这畜生抬下楼去,随我入朝。众家丁答应,七手八脚把状元抬下楼来。可怜宣状元有口难以分辨,凭着众人扛了入朝。到了朝中,这个信儿已传遍了,只唬得宣爷、裴爷顶冒真魂,正要去请问奸相。早已见天于临轩,文武朝参已毕、有奸相出班跪下,呈上一本,哭奏当今。就把宣状元调戏女儿不从,逼勒自尽一段情节说了一遍。天子闻奏,看了本章,龙颜大怒道:“宣登鳌今在何处?”奸相道:“现是臣在尸地捆了,带至朝门候旨。”天子吩咐:“松了他的捆,入朝面朕。”下面答应出去,宣状元见绑松了,整顿衣冠,入朝来至金阶俯伏,三呼万岁。天子道:“宣登鳌你身列文魁,该知礼法,怎么擅进相府闺中,调戏宰相之女,逼奸不从,羞忿自尽,该当何罪?”宣状元奏道:“万岁休听蒋太师一面之词,臣有短表冒奏天颜。”天子道:“卿且奏来。”宣状元奏道:“臣蒙天思,特拔状元,岂有不知法度。但例有谒相之典,臣尊旧制。哪知蒋太师托巩通政为向臣说亲,臣已有聘妻柯氏,现载明履历,何得停妻再娶?是以臣父未曾允亲。蒋太师挟仇在心,又诡说请臣去写寿屏,屏未曾写,蒋太师即命巩通政陪臣在花园饮酒,将臣灌得大醉,不知如何到她的楼上,睡在一张榻上,臣已醉软焉有别事?至于他女儿怎么死的,臣实不知,望万岁详情。”奸相叫声:“宣登鳌住口!我何曾托什么巩通政为媒,到你家去?你在我家楼上行凶,情真事实,被我捉住,还赖到哪里去?要求万岁作主定罪,抵偿臣女之命。”此刻宣爷见于儿子被奸相一口咬定,忍不住出班;俯伏奏道:“臣启陛下,蒋太师托巩通政为媒,代臣子言婚,是与臣面言的,怎赖没有?现有巩通政的名帖存在臣处为证。至于蒋太师请臣子去写寿屏,尽把跟随臣子的打发回来,叫次早去接。又不写屏,仍命巩通政陪臣子吃酒,灌得大醉,分明是埋藏奸媒,坑陷臣子,望陛下做主。”奸相喝声:“宣学翰休要纵子为恶,到了此刻还庇护儿子么?我只生此一个爱女,难道自家弄死,图赖你儿子?”这句话问得宣爷无言可答,但聪明莫过于天子,闻得两边班驳,心中了然。又因怜念状元才貌,不忍教他抵偿,便道:“诸卿少言,听朕旨下。朕观蒋文富本上说,女自尽,非是凶伤,何得诬冤宣登鳌?且请写屏,不应吃酒留宿。其女之死,安知非羞从父命,愤烈亡身,其情可悯,着伊家从重殡殓,免其相验,封为贞女建坊。蒋相显系求亲不遂,挟隙诬栽,本当治罪,姑宽罚俸一年。始终奸谋皆由巩固有意酿成,革去通政,仍交部严加议罪。”这班奸党闻得这一声旨下,如一桶冷水浇在头上,弄得垂头丧气,谢恩退下。好笑蒋相陪了夫人又折兵,越发没趣,站立一旁,十分痛恨。只剩了宣氏父子在地俯伏,天子还未曾释放。便道:“蒋相之女一时激烈,不从父命,含恨九泉,卿可当殿作一首奇艳之句以吊之。做得好另当加恩,做不好仍要问罪。”宣状元领旨,早有内侍取了一副笔砚并白纸一张递下。宣状元铺开白纸,濡动羊毛,伏在地下,笔不停挥,顷刻成了七律一首,恭呈御览。早有内侍接过,铺在龙案上,而天子举目一观,只见上写道:
性如松柏德如兰,不与群芳斗画栏。
弱质盈盈生傲骨,冰心皎皎有忠肝。
全仁舍死香魂杳,仗义轻生血泪弹。
巾帼须眉垂百世,却嫌风雨速摧残。
天子看了宣状元这首挽蒋连城的哀诗,点首道:“得此一诗,此女虽死犹生。”即将挽诗赠与蒋相,焚化女儿坟前。蒋相领旨谢恩。要算敢怒而不敢言。天子加升宣登鳌为内阁学士之职,宣氏父子谢恩站起,天子退朝,群臣各散。裴爷也代宣氏父子欢喜。蒋相讨个没趣,回去殡殓女儿,隐恨在心,自有一番通谋外国的异志,后书自有他的交代。通政又是奸相代他打点,只降了二级内用,这都不表。
再言太仆柯爷见宣生弄出事来,心中暗喜。谁知他反祸中得福,心下正在怨恨,忽又想道:他的履历居然填出柯氏是他聘妻,越发了不得,这畜生还要污辱我女儿死后声名。蒋相扳不倒他,代我上他一本,说他无聘污名大于法纪,看他这学士可做得成了。回去与秀林商议定了,明早上朝好行事的。
一路想着回了自己府第,即到秀林房内来找秀林说话。秀林不在房内,又不见丫环小翠,只得卸了朝服坐下。暗想:她主仆二人往哪里去了?柯老本是素昔多疑的人,今日疑中生疑。正待起身要去找她主仆二人,早见小翠笑嘻嘻的进来,一见柯爷,叫声老爷下朝了。待婢子泡茶来与老爷吃,柯爷道:“不消,我且问你,同娘往哪里去的?”小翠道:“在花园玩去的。”柯爷道:“你来做什么!”小翠道:“娘同一个男人睡在榻上,叫我来拿衣服的。”未知柯爷听说如何,且看下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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