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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
第十六回 谪官怜女 还珠见母
诗曰:
谗言可畏比豺狼,误听枉将骨肉伤。
雪后见尸分皂白,方知几女更情长。
柯爷听了小翠一番言语,由不得火高三丈,气冲斗牛,大怒道:“贱人有这等事,这还了得。”便叫小翠引路,随我到花园去。
小翠年轻不知世事,秀林与蒋公子通奸并不瞒她,今日合该事败,向柯爷直说出来。见柯爷大怒起来,她反吓得浑身乱抖,回说婢子引路,一气出了房门,直奔厅上过去,方是花园,才到厅前,见家人柯荣在那厢扫地,忙叫柯荣快唤进几个有力的家人速来,同我到花园去。柯荣不知什么事,丢下笤帚,如飞赶出去,叫了柯华、柯富、柯贵等十几个有力家丁进来。站在阶下道:“老爷有何吩咐?”柯爷道:“你们着几人守定后花园门口,不许放走一人。着几人带了绳子马鞭,速速随我到花园里去。”众家丁答应,各去拿了家伙,即随柯爷到了花园门口。吩咐几个家丁速到花园后门,用心把住,如放走一人,即以家法重处。家丁分一半去了,留一半在柯爷后面跟随,悄悄而来。柯爷不许小翠声张,到了玻璃厅前,小翠指了一指,柯爷把嘴一努,小翠退后。
柯爷站在外面潜听,先是气喘吁吁,后又听见秀林说:“保佑那老厌物早早死了,我嫁了你,做长久夫妻,岂不遂了奴一生心愿。”再听见一个男人声音道:“你既要老厌物早死,情愿随我,明日我带一服砒霜来,你早晚留心,放在他饮食内,摆布死了他,岂不爽快。”秀林道:“奴为你弄死了这老厌物,你不要忘了奴的恩情呀!”柯爷句句听得明白,免不得怒气填胸,抢过家人手中一个马鞭,大叫贱人做得好事,一声吆喝,打进厅来。后面家人一拥进去,只吓得蒋国銮与秀林浑身寸丝俱无,急急跳下榻来,要想逃命,哪知四处俱有家人把住,不得出去。秀林早被柯爷几鞭打得满地乱滚,一面打着,一面骂道:“好大胆的狠心淫妇,你瞒着我私下偷汉子,还要与孤老算计我的老性命,你这淫妇的心可恨!可恨!”说着又是几马鞭子,打得秀林乱哭乱叫,哀求道:“这是贱妾一时该死,被人引诱做错了事,还念妾代老爷生下一子,传宗接代,饶恕我吧,下次再不敢了。”秀林说完,被柯爷一口啐道:“只消你偷孤老一次,我一顶绿帽子就戴稳了,只怕饶了你,你未必肯饶我。我此刻也不与你多言,吩咐家丁,将这贱人捆起来。”家丁答应,把秀林捆了,撩在一旁。
国銮正在那里两手抱肩,蹬在地下,见秀林被打的那般光景,又是疼惜秀林,又是自己害怕,心中好不懊悔道:“家中妹子死还未收殓,爹爹叫我等刑部相验,我一时痰迷心窍,把家中正经事不去做,反撞到这个石灰箩里来,岂不是今日该倒运了。我又是一人独自出来的,外无救兵,又无人通信家去,这事怎么好!”正在那里忧疑,早被柯爷抓过头发,先向他身上是一顿马鞭,打得国銮连声哎呀!打毕,喝令跪下道:“你这小杂种,王八羔子,姓甚名谁?家住那里?你从那里进来的?与贱人偷情有多少时了?快快实供,免受刑罚,若有半句支吾,叫你受用这马鞭子。”国銮到了此刻,也不隐瞒,便将何日与秀林偷情,今已年余。“总从花园后门进来,都有秀娘暗号,我方敢进来。这是我的实供。”柯爷喝声:“小狗才,你说了半日不说出姓名么!”国銮道:“我姓蒋、名国銮,家父乃当朝首相,名叫文富。望看家父面上,饶了我吧!下次再不敢来了。”说罢连连磕头哀求不已。柯爷冷笑几声道:“你就是那奸相生的小杂种。你说的好自在话,你家妹子被人强奸死了,你不出去报仇,反来败坏我家门风,且与贱人同谋,还要害我性命,却饶你不得。”又是一顿马鞭子,打得国銮浑身青紫,也命家丁把国銮捆起来。坐下心中一想道:“这事张扬出去也是声名不好,不如照依宝珠的办法,灭其形踪,只吩咐家人不许传扬出去就是了。”想定主意,此刻已有下午时候,他坐在玻璃厅上看着奸夫、淫妇。过一会又把二人打一顿马鞭出出气,只等到黄昏以后,赏了众家丁酒饭已毕,将近更许,外边夜静无人。柯爷便命众家丁抬了奸夫、淫妇,开了后园门,自己押着在后,一直由御河边行了几里下来,仍到宝珠投江之所,速命家丁将奸夫、淫妇掼下江去。众家丁答应,狠命把奸夫、淫妇向江心一掼,只听“拍通”一声,一个风流公子,受贪淫之报;一个害人妖精,遭自害之报。俱赴波流,死于非命。柯爷方带了家人回他花园,将后门紧闭,吩咐众家人外面不许张扬,一一重赏家人。家人领了赏赐,也大家不言。诡说秀林跟人逃走,家丑不可外扬,亦不用通报衙门捕捉。又将小翠叫媒人领去卖了。这个信儿传到夫人耳中,心下倒也欢喜。
只是儿子鸣玉一闻此信,吓得魂不附体,每日哭啼啼催着父亲去找她母亲,被柯爷大骂了几场。鸣玉只好苦在心头,无可如何。后来家中知道柯爷处死秀林的原由,夫人只是念佛道:“这是害我女儿宝珠的报应。”鸣玉知道母死的凶信,每日痛哭不休,茶饭不吃,闹得柯爷没奈何,借了僧舍,做了好些佛事,超度他母亲,鸣玉方才罢了。这且不表。
再言蒋相自在朝中受了闷气回府,心下郁郁不乐,又不能不遵旨办理,即叫家丁去请公子来,待小姐治理丧事。家丁四处去找公子,哪里有个公子影响,便问管门的,可曾见公子出去么!门公回言没有。原来国銮去私会秀林,都由后门出入,所以大门口的人总不知道。众家丁见找不着公子,心下很慌,报与奸相知道。
奸相听说大吃一惊。一面去叫得力家人备办衣食、棺木待小姐收敛。一面差了百十个家丁在四城内外去找,真是沸沸扬扬传将出去,闹了有一个多月,不见公子一些影响,急得奸相无法,泪随血出。又报了五城兵马司,差人延门缉访,并在四城门出了招子,悬了重赏,俱如大石投水,那个在龙王宫去找蒋国銮。奸相也急得毫没主意,日日思想儿子、女儿,哭声不止,也不能上朝告假,在府养病。此事只有巩通政知道公子的去处,又不知恋着女色不肯回来,又不知奸情被柯府识破,遭了毒害,欲待禀明太师,带人前去硬搜。此事大关风化,又怕搜不出来,柯老也未必肯于罢休。想来想去,想出一个主意来,暗暗打发自己家人,在柯府门口去探听。访了好几日下来,果然访出一点消息,俱在疑似之间,又不好认真去告诉奸相,且奸相儿子的嫖路都是通政引诱。这秀林一条路也是他在船上指引国銮做出来的,怕得事弄大了,干碍自己。虽明知此事,只好心中隐恨柯老他却坏了。通政又仗着奸相的权力,谋升御史,因自己是个言官,欲待劾奏宣学士,报他革去通政之仇。又怕天子不准,自己反要吃亏,只得拿柯老出气,劾奏太仆柯直夫年迈不胜其任,请旨罢职。果然这一道本奏上去准了下来,巩固是代蒋公子报仇,倒把宣爷、裴爷吃一大惊。
柯爷自爱妾做出这一番丑事,心下都灰了,反怜惜起夫人,与甘氏倒相好如初。又思想女儿之死贱婢害之也,虽有子鸣玉,因其母而恶其子,也无心在京做官,正打点告老辞朝。忽有这一道旨意,毫不介怀,便对夫人道:“老夫今既罢职回家,衙门是要让的,但有一件大事未曾办得,心中好不痛恨。”夫人道:“老爷有何事这等痛恨?”柯爷道:“可恨宣家小畜生,他的履历上不填聘妻裴氏,反填柯氏,想女儿死后还被这小畜生污辱声名,夫人你道可恨不可恨。”夫人已知女儿消息,心中明白道:“老爷休要错怪。宣家姨侄只怕他不填裴氏而填柯氏,其中事必有原故,老爷不可不细为思量。”柯爷听了夫人一番言语吃惊不小道:“夫人此语令人不解。”夫人道:“老爷不用疑惑,只消到裴府去问司寇便知。”柯爷听说恍然大悟,即刻起身坐轿到裴府而来。早有门公进去通报,裴公忙出来迎接,柯爷入内见礼,分宾坐定,家丁送茶,茶毕。裴爷道:“年兄去官,小弟心甚不平。”柯爷道:“老朽去官倒也不以为辱,只有一件不明之事,特来请问年兄。”裴爷道:“年兄有何事不明?望乞见教。”柯爷道:“宣登鳌乃年兄的令坦,是我做的媒,怎么履历上不填裴氏而填柯氏,这是什么原故?”裴爷已知他家秀林一段情由,病根已除,可因此一问,向他说明原故,借此使他父女骨肉团圆。想定主意,便道:“年兄!你家令嫒或者尚在世间与宣生联了姻,故填柯氏,亦不为错。”柯爷越发惊疑不定道:“人死不能再生,这又是年兄耍我的话。”裴爷道:“你心中此刻可思想令嫒见面么?”柯爷听说流泪道:“一个自己亲生女儿,怎么不想?可惜想之无益,就是拙荆为女儿都想出病来了。”裴爷道:“贤夫妇既思想女儿,小弟包管还你一个女儿。”柯爷惊喜如何,且看下文。
第十七回 误认岳丈 错逢嫫母
诗曰:
当年原有风笔误,此日姻缘又误人。
浪蝶狂蜂何处至,隔墙飞去乱香尘。
柯爷听见裴爷说,还他一个女儿。又惊又喜道:“我女儿难道还魂了么!”裴爷笑道:“非也!”就把江心搭救他女儿的话说了一遍。柯爷听说如梦初醒道:“怪道年兄教我治死宝珠的法则,是有心要救宝珠。小弟感恩非浅,但不知宝珠今在哪里?”裴爷道:“少刻自有宝珠来见,年兄且休性急。但宣登鳌不写裴氏而写柯氏的事,今日也要说开了。”柯爷道:“裴自裴,柯自柯。宣家小畜生非我之婿,如何污我女儿声名。”裴爷正色道:“年兄之言差矣!小弟只有两女,诡言其女者即宝珠也,是你自己代女儿为媒许与宣生,他怎么不填柯氏。”柯爷大吃一惊道:“我是代年兄令嫒为媒,怎说是我的女儿。”裴爷道:“别的事可以赖得,就如年庚,是令嫒宝珠八字,又是你亲自写的,你去细想,这却赖不去的。”柯爷果然一想八字,却是宝珠的,还辩道:“天下女儿八字相同者亦有,就是我写,因年兄一时手成,托我写的。”裴爷笑道:“年兄何其愚也,诸事可以托人,岂有女儿婚姻大事托人写起年庚?年兄还不明白么?”柯老又道:“宣家聘礼是下在年兄家的,这却与我没相干。”裴爷笑道:“宣家聘礼,年兄已先受过金钗一对,其余礼物存在弟处,一概丝毫未动,少不得送至尊府。”柯爷道:“金钗一对是年兄送小弟润笔的,怎受收宣家的聘礼么?”裴爷笑道:“岂有将女儿的聘礼送人润笔的,你去想一想。”柯爷道:“若论宝珠,又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能算得准呢?”裴爷叫声:“柯年兄住口,你这句话说不去,你将无作有,忍心治女儿于死地,我好意将你女儿救起,要算你女儿重生父母,就是将你女儿许了宣生,又是年兄为媒,算不得父母之命么?当日你代我女儿做媒,女儿今日原业归宗,我算不得媒妁么?年兄不要执意,徒自苦耳。”柯爷被问得无言可答,叫声年兄此事且再商量,可唤宝珠出来见我。
裴爷即邀柯爷到中堂坐定,传话进去,叫丫环请宝珠小姐出来。丫环答应进去,向宝珠小姐说,老爷在中堂相请小姐。小姐听说,起身带了如媚、如钩出房,来至中堂,见裴爷陪着自己父亲在那里坐着,大吃一惊,欲要退进去。裴爷眼尖,早已看见宝珠光景,叫声宝珠,快来见你父亲。宝珠也没奈何,进来先向裴爷请了安,然后向柯爷尊声:“爹爹在上,苦命女儿宝珠今见爹爹。”说着拜将下去。柯爷一见宝珠,免不得一阵伤心,哭叫:“女儿呀!多怪为父误听谗言,将你磨折。若不亏裴伯父搭救,我父女今生焉得见面!”说着抱了宝珠痛哭不已。宝珠先一见父亲还有怨恨不平之意,今见父亲这等怜惜着她也哭啼啼道:“这是女儿命该如此,何敢怨着爹爹。”说罢父女相逢,痛哭一场。裴爷一旁劝住,柯爷拉起宝珠,大家坐定。柯爷道:“承年兄收留小女,容日补报。但一则小弟去官,要回乡去;二则拙荆思念女儿,望年兄放女儿回去,一见母面。”裴爷道:“这个自然。年兄先回,小弟自然差人送令嫒并宣府聘礼到府。”柯爷道:“聘礼仍存年兄处。”裴爷道:“我收宣家聘礼变不出个女儿把宣家,你年兄不要恩将仇报。”说得柯老满面通红。又见如媚、如钩上前叩见,更吃惊道:“裴年兄好通天手段。”裴爷笑道:“不要谬赞,请问年兄何日荣行,我邀宣年兄好来作饯的。”何爷道:“这倒不消了,小弟要让衙门,只在三五日就动身。”裴爷道:宣生与令嫒还是趁着年兄在京,代他二人完了姻去吧。”柯爷听说此事,又支吾道:“小弟行期既速,嫁妆一时未曾备得,不如叫他缓些时回乡入赘吧。”裴爷明知柯老推托,也不怕飞上天去,便回道:“就依年兄这等办法。”柯爷起身告别回去。
宝珠小姐因要回家,与裴府两位小姐依依不舍,哭别一场。又向裴爷大拜八拜,谢他始终成全之恩。裴爷笑道:“那知我家高楼,仙题‘听月’,为尔夫妻佳兆。将来赠尔丈夫,以成千古佳话。”宝珠含差拜谢。裴爷将宣府聘礼,又另赠宝珠白银一千金,装于箱内,先着人送至柯府。随后摆酒代宝珠饯行。此刻大家苦在心头,哪里吃得下去。宝珠略领情意,拜别裴爷,并裴家兄妹,带了如媚、如钩两个丫环起身上轿。裴爷虽义不容辞放宝珠回去,心中也有些不忍,暗洒几点眼泪。裴家两位小姐更不必说是伤心的了。不表。
且言宝珠回家见母,少不得又是一番悲苦。姐弟见面也悲切一会,明知秀林的报应,只有暗暗的欢喜,也不便细问,这是骨肉小团圆。又见宝珠许了宣状元,夫人甚是感激裴爷,供她长生禄位,每日烧香答谢。柯爷怕人作饯,又要答席多费,悄悄叫下车子,把衣物装上,不到三日内也不去告辞裴、宣二府,带了家眷回她江西去了。
裴爷自打发宝珠去后,于次日即到宣府去会宣爷,说明柯老父女相会,叫你令郎到江西入赘的话说一遍。又道柯年兄起程,我来奉约前去饯行。宣爷听说,心中也自欢喜。只是又叫儿子告假去招亲,未免又费周折。然知柯老一生直拙,也无可如何,只得听之而已。及说到饯行一事,差人打听柯爷何日起身,在他门上问了几天,总无一个实信,到了三日后再去讨信,衙门已换新任太仆在那里收拾呢。那知柯府家眷早已动身去了,只得回复,宣、裴二爷俱诧异道,此老还是这样脾气,竟自不别而行。宣爷道:“裴年兄,承你成全小儿的亲事,柯老已去,怎么办法?”裴爷道:“不妨事的,有小弟作主,不怕柯老变动。明日可叫令郎上本告假,请旨完姻,柯老敢抗旨么!”宣爷点头称是。裴爷告别而回,宣爷送出大门,回到后堂,即向登鳌说了一遍,叫他明日早朝上本。
宣状元见宝珠已去,心中正在着急,今听见乃尊吩咐,心内好不兴头,忙在灯下细细草成一本。到了次日早朝,果将这道告假的本递上去,天恩准将下来,许其奉旨完姻,准其给假半年。旨下,状元谢恩回到府中,禀知父母。宣爷即去代他打点行装,派了二十几个得力的家人,并两个书童抱琴、醉瑟跟随。宣状元又去告辞裴爷,方回来告别父母,起身出了皇城,一路兼程而进,直向江西南康府建昌县而来。在路非止一日,那日到了故里,宣府族中凋零,只有一房老家人夫妇看守房屋,今见公子荣归,祭祖完姻好不兴头,忙将房屋打扫,请公子居住。少不得有合城文武官员前来拜贺,状元一概不会,容日拜谢。又去下乡祀祖,拜会合城文武已毕,方打点自己亲事。一面家中油漆收拾张灯结彩,一面要打轿去亲拜柯岳丈,忽又想道:且慢,待我便服往他府第先探听一番,再去面拜。这是状元多出一件波折,又生出意外事故来。
且言柯直夫有一个胞弟,名叫庸夫,字近鲁,小直夫一岁,生得面貌无二。住宅弟兄毗连,只不过门楼分列东西。庸夫家道富有,只是目不识丁,纳粟做了监生。夫人员氏已故,膝下并无子息,单生一女,名叫无艳,年已十八,生得奇丑异常。偏是丑人多作怪,每看见少年男子,又故意卖弄风流,惹人讨厌。庸夫又无家教,亦不禁止。凡庸夫出来会客,她就带了丫环小青、细柳站在屏门后偷看外客。或有少年的,就嘻嘻哈哈笑个不住,很不成规矩。她的丑名在外,又无人前来问信做媒,所以青春耽搁下来。
这日也是合当有事,宣生带了两个书童来探访柯太仆,走到一个豆腐店,问柯府在哪里住?那店内的人错指了西边门楼就是。宣生就依他言语,到了庸夫门口,叫两个书童站在对面影壁前,他一人又不进去,只在外边探头探脑朝里面望。恰值庸夫出来有事,与宣生撞个满怀,宣生大吃一惊,只认是柯太仆,便往后退了几步。庸夫见宣生生得气象翩翩,却认不得他,便问道:“足下到寒舍门口找谁的?”宣生见问,暗想:姨丈老奸巨滑,分明认得我,却假装认不得,便道:“姨丈认不得姨侄宣登鳌么!”庸夫见他认错了人,也将错就错,把宣生邀进厅来。两个书童也跟了进来。宣生与庸夫向前要行大礼,庸夫拉住大家坐定,庸夫叫家童送茶,茶毕。宣生道:“姨丈荣行未曾远送,多多有罪。”庸夫也含糊答应问道:“姨侄在京供职,回府做什么?”宣生道:“姨侄是奉旨回乡祭祖,特到姨丈处与姨妹完姻的。”庸夫听说,已知是直夫的女婿,便心生一计,将宣生邀至花园坐下,吩咐家丁看茶毕,侍候他。即赶到后堂与无艳商议,要行移花接木之计。哪知无艳在屏门后看见,风流才貌有垂涎之意。今见乃曾吩咐,正中下怀,便道:“只要如此这般,女儿也是柯氏,不怕他赖到哪里去。”柯庸夫点头含笑而去。宣生坐在园中,久不见庸夫出来,正在诧异,忽听帘钩响处,一阵笑语之声进来。宣生吃惊不已,定睛一看,来者何人,下文便见。
第十八回 困园逾墙 完姻拒婿
诗曰:
西施原是捧心人,何故东施亦效颦。
妍丑不同谁辨别,风流看透假和真。
宣生听见环佩叮当,有两个艳婢搀出一个奇形怪状的佳人来,走至宣生面前,故意袅娜,做出许多丑态。那喇叭喉咙叫一声:“相公,你想得奴好苦,今日才来么!再不来,奴的相思病要想死了奴也。”这一阵肉麻的话,把个宣生唬得魂不附体,大叫道:“青天白日,哪里跑出来的活鬼。”说着就要向园外飞跑,哪知园已被庸夫外面扣住,不得出来,正在着急。无艳见宣生跑去,迈开尺二的莲钩,如飞赶来,一把抓住宣生的后襟,叫声:“宣郎呀!一个自己结发妻子,见面并不亲亲热热说几句知心话,反这等大呼小叫。痴心女子负心汉,你好狠心呀!”无艳一阵夹七夹八的话,宣生也不懂得,背着脸问道:“你这丑妇却是何人?只管在此缠我则甚?”无艳道:“我是你妻子柯氏,你总认不得了。”宣生大吃一惊,暗想:宝珠莫非又死了,今日出来显魂的。又问道:“你既是柯氏,叫什么名字,我与你前后有多少变动的事情,说得明白便是真的,不然即是妖怪出现了。”无艳道:“奴与郎君前事多得很呢!哪里记得,你若问奴的名字,却叫无艳。奴与郎君自幼订的亲,天各一方,今日回来,少不得我父代奴择日完姻。今日你我夫妻久旱逢甘雨,少不得在花园要与郎君试试新呢!”说着抢一步便要求搂宣生。那丫环小春、细柳见姑娘熬不住的光景,站在一旁暗笑。宣生见她言语支离,说出她无艳名字,已知道认错了门,撞见鬼,心中好不懊悔。又见她蒲扇巴掌来搂,吓得宣生用力将身一挣,挣断衣服角,朝前飞跑。无艳不舍,随后赶来。宣生大叫抱琴、醉瑟在哪里?哪知两个书童已被庸夫安插在门房里呆坐等主人,只等到日中,不见主人出来,肚内饿得要死,只得进来找主人。又遇见庸夫说,你主人已去多时了,你二人还在此等哪个?说罢,庸夫已进内宅去了。抱琴、醉瑟大吃一惊道:“分明在里头未曾出来,如何说是已去了。”此刻二人肚中已饿,站在这里也没事干,只得出了庸夫的大门,如飞回去报信不表。
且言宣生见无艳撵来东跑东赶,西跑西赶,花园门闭得紧紧的,又不能出去,心中好不着急。跑至一所秋千架下,他就心生一计,急急扒至太湖石上,用力抓住架上的藤,挨到架上,架与墙齐。无艳望着宣生上了架子,她到底是个女子,终无这个力量上去,只望着架上,叫声宣郎:“你怎把妻子视如陌路,还不下来么!”宣生在上面见她生得一头黄发,专戴些钗环首饰,后面拖着半个雁尾子,有半边没头发。脸如烧饼,尽是些大芝麻堆了好些干面粉洒在上面。眼一大一小,红眼边,还有一个泥螺眼。两道扫帚眉、鼠耳、鹰鼻、陷腮、火盆嘴、金牙、厚嘴唇,要算丑到没处去了。她还在下面向宣生丢眉眼,装出勾人的情态。宣生一见又好笑,又好气。你看这丑妇一定是枉死城中出来的,真令人害怕。还说这些无耻的厌话,这是实在受不得。量她不能上来,我只不睬她,他过一会自然是要去的。想定主意,伏在上面假装打盹,故作酣呼之声。无艳在下面只是喊,只是叫,见宣生睡在上面,佯佯不睬,由不得心中大怒,倒竖扫帚眉,圆睁泥螺眼,张开火盆嘴,露出金牙齿,骂一声:“不识抬举的小畜生,奴好意有心于你,你反这等寡骨无情,真正气煞老娘。你量我不能上架子拉你下来,你看那边一张梯子,待我取了来,还爬不上去么?”说罢,转身就跑去取梯子。
宣生听说,这一吓几乎跌下架来。暗想,丑妇去取梯子,一定要爬上架子,又缠个不清了。无处脱身,这便怎处。看见架子离墙头不远,把衣裳一拎,顺着架子上杉木,挨到墙头,朝那东边一望,见下面是个大院落,卷棚内坐着一位半老的妇人,在那里指点丫环们纺纱。此刻宣生要躲西园之难也没奈何,从墙上跳将下来。
那东园正是柯太仆的住宅,这就是甘氏夫人,自与女儿见面,骨肉团圆,心中已是喜欢。又见柯爷相待,比前更加亲厚,百病已除。回到故乡无事,督率丫环们纺纱,预备女儿出嫁的妆奁。这日也是饭后在卷棚内督工,忽听墙头上一声响亮,抬头一看,见跳下一个人来,大叫家人们快些出来捉贼。这一声喊,吓得宣生跪将过来道:“我不是贼呀!”夫人听见这声音好熟,抬头一看,见是姨侄宣生,大吃一惊道:“你从何日出京?不到我这里来,却在那里墙头上跳过来,中何原故?”宣生见是柯家姨母,向前见礼,夫人吩咐看坐,坐定。丫环送茶,茶毕。柯夫人道:“你怎么在东边墙上跳过来,为甚的事?”宣生便把告假出京,奉旨还乡祀祖、完姻的话先说一遍。今日特来私会姨母,问问完姻怎么办法,然后再面会姨丈,好订吉期的。不知误走到间壁这人家,撞见一位老者,与姨丈生得面貌无二,我却误认是太仆公,他将我诱进花园,闭了园门,又跑出一个奇丑女子,口称是我妻子柯氏,又名叫无艳,一点廉耻全无。今日真正活见鬼了,被她追得没奈何,做出许多丑态,令人可厌,只得从太湖石上,爬至秋千架,顺着架儿绕过墙头,才到这边来的,但不知西首住宅是何等人家。”夫人明知是庸夫的女儿无艳在那里作怪,不便细言,只回他一个日后自知,且讲正事,“你是一人出来的么!”宣生道:“我是带了两个书童跟随在那边,不知往哪里去了?”夫人道:“少不得叫人过去代你找来。此刻想必腹中饿了,酒席备不及待你接风,快取茶果来。”丫环答应自去,少刻端了来,又是一壶细茶,就在卷棚内摆下桌子,将六碟茶果放下,斟上香茶,送至面前。宣生一面吃着茶果,一面问夫人道:“姨丈可在府上?”夫人道:“今日绝早就带了鸣玉往田上收租去了。你今日这等打扮,不必会他。你是奉旨完姻的,量你姨丈不能抗旨。我这里办了些妆奁不成意思,你也不要笑话,你只管明日坐轿来拜姨丈,送吉期过来。媒人裴公又不在这里,你家内又无人帮办,凡事省俭些,我这里也不怪你。”宣生道:“承姨母美情,小侄感激不尽。”夫人笑道:“以后不要这等称呼。”宣生笑道:“那个自然。”夫人便叫人过去找宣生两个书童,那边回说,已去久了,不在这里。夫人点头。宣生知书童必是回去报信,带累家人不放心。吃了茶果,忙告辞起身。夫人打发家人备了轿子,送宣生回府。
众家人并书童见主人回来,方才放心。大家向前请安,问明主人在哪里。宣生一面重赏柯府送来的家人轿夫,打发回去;一面误认太仆,错逢丑妇,困在园中,只得逾墙到了柯府,会见夫人的话说了一遍。大家听说,俱笑个不住。此刻家人等俱称宣生为老爷,不敢以公子相称。
宣爷过了几日,坐轿带了家人到柯府去,拜太仆面禀其事。哪知柯爷因有前事在心,并不出来一会,只叫儿子呜玉陪他,到后面去见夫人。当着鸣玉言明奉旨完姻之事,望乞转达夫人。鸣玉答应。夫人忙叫厨下备酒,款待一日,告辞回去。夫人与鸣玉等晚上向柯爷说宣府完姻之事,柯爷道:“我都不管,随你们怎么办法。”夫人听了,由不得肚内好笑,按下柯府之事。
再言宣爷回府,因想媒人裴公未来,又有一道旨意还要开读,并学士一副官诰是要媒人送过去的。想来想去,就想到地方官可以做得媒人,便托了建昌县做了大媒,捧了旨意并官诰迎娶日期到柯府。此刻柯爷见是圣旨,不敢不出来摆下香案,跪接。听县官读旨意,上无非敕封柯宝珠为三品恭人,择吉与宣学士成婚的话。柯爷谢恩站起,将圣旨请在家堂供奉,官诰吉期及宣府礼物都收于后边。一面赏赐行人酒饭喜包,一面致谢知县,款待筵席,热闹一日。柯爷很不耐烦。这话不表。
单言学士宣爷见有了迎娶吉期,便叫家人收拾洞房,又雇了些老妈大娘侍候听用。又去叫厨役,定戏班,制备学士的职事。家中张灯结彩,厅上摆列陈设一新。忙忙碌碌也忙了十几天,诸事已齐,到了吉期,也请了好些疏族远亲,及左邻右舍到来吃喜酒,合城文武俱来道喜。送礼一概不收,留着吃酒、看戏。托了亲友,相陪到了晚间,先是大媒建昌县摆了执事到柯府后,即发动花轿,也是全班执事十六个披红家丁扶轿掌灯。外面三声大炮,鼓乐细吹,一路迎到柯府,也是三声大炮,将花轿抬至中堂放下。那些俗礼不消细述。
且言宝珠已在灯下开了脸,梳妆已毕,穿了官诰。所有妆奁已于三日前铺到宣府。如媚、如钩两个丫环仍命陪嫁过去。此刻母女分离,又免不得依依不舍,洒了几点风流泪。外面鼓乐已催妆三次,要请新人上轿,女儿抱轿,俗例却是尊翁,夫人叫丫环去请柯爷;柯爷不知去向,且看下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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