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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
又称《天妃娘妈传》、《天妃济世出身传》等。全书共二卷,三十二回。明·吴还初编,明·余德孚校。原版为明万历年间忠正堂熊龙峰刊本,现存于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该书演绎北天妙极星君之女玄真托生于福建莆田林长者家,后被汉明帝封为护国庇民天妃林氏娘娘,全家白日飞升。天妃也称天后,在福建、台湾一带被称作妈祖,中国民间俗称海神娘娘。天妃是中国沿海地区皆崇信的女神,传说可保佑出海打渔人的平安。 (全文) 第一回 鳄猴精碧苑为怪
元始从虚口一尘,个中胡暗亦胡明。
吹息俄无无俄有,屈伸根气气根形。
醒迷只向口头认,真妄都由念上寻。
除非觉者临津渡,安得娑罗彼岸升。
盖古初未有天地,不惟无天地,而且无形。不惟无形,而且无气。杂乎芒忽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由是生天,生地,生人,生物;有鬼,有神,有邪,有正。轻清而上浮者为天,重浊而下凝者为地。人得其灵,物得其蠢。伸则其神,屈则其鬼。聪明正直者正,魑魅魍魉者邪。天地人物,并生不害,鬼神邪正,各有攸分。庖牺以上,邈不可志,六合之外,存而不论。于九州而有闽,于闽而有兴郡,眇湄洲之山,有神人居焉,胜境辟自浑沌,封敕膺自汉唐。有诗为证:
奇岛嵘嵘出海心,千波万浪献精神。
世间烟火无毫着,岩前鸡犬不惊人。
九转丸丹炉锤足,一叶浮槎自在乘。
汉唐以后荣褒地,闽粤东南一显灵。
此神宫,乃汉明帝时所敕封护国济世天妃林氏娘娘之庙也。
天妃者,乃北天妙极星导之女玄真是也。于端午佳节,游碧莲池内观鱼,忽见池中一行蝼蚁,从旁穴中出,振旅而行,绳绳不绝,至池畔团聚,不散不行。真熟视久之,见来者不止,聚者不去,乃心度之曰:“此蚁无乃欲渡池而北乎?”因向池中摘一荷叶为舟渡之。众见叶争命先登。真观其登毕,遂以手送叶向池中而去。忽然一阵阴风从池中而起,始而水波泛泛,继则巨浪翻翻,顷刻间叶舟欲覆。真急近前救之,其舟已沉矣。正是:对面风波动,须臾万命倾。真抚心自叹一绝:
破穴求生径,逢涯作便舟。
反覆无情水,浮沉顷刻休。
真咏毕,遂闷倚栏干,不觉假寐。忽见群蚁扶伤携病,号哭震地而来,尽向真前跪诉曰:“小虫向者敝国为穿山大王所破,不已来朝走马,率西水浒,欲择步仞而封焉。渡口迷津,蒙真人渡活之恩不浅,恨喉伯吞噬之恶殊深。且苑中桃树上尚有一黄毛公,与伊相契!方才相议,明日真人再向苑中游玩,定行逆事。”语罢,成行而去真惊觉,曰:“吾谓今日之事,乃偶然之值。如倾之梦,妖实为之!”按不住心头之忿,即时回身,径往高堂,请出双亲,禀曰:“儿顷者向碧莲苑内观鱼,见蝼蚁空穴而行,似有迫者,至池畔不散,儿实渡之。不意池中隐藏妖怪覆亡万命。今爹爹为北天一方之主,不能廓净妖氛,乃使恶孽出在吾家,如职任何?如祸福何?爹爹可向苑中大布天网取其妖恶而歼之,乃所甘心焉。”星君听罢,作色言曰:“吾闻邪正不两立,吾且为一方造福,岂容妖孽实迫处甚恶,为吾身名之累不既多乎!”即时命部下守苑将吏、巡苑将吏、行水将吏、止水将吏四员将吏,各受钧旨,即带领人马,向碧莲苑中团团围住,上布天罗,下有地网,务要捉妖除氛,以清境内。讵知此妖,亦颇神通广大,见诸将交迫捉甚紧,即摇身一变,变为二个蚁虫,缘网孔中而出。诸将不得,回报星君。玄真闻说如此,仍叹云:
帝无匪仁,何产彼妖。妄根不斩,横恣为浇。吾誓殛之,岂恕幸侥!
由是玄真禀告星君曰:“妖怪既漏网而逃,其为害必不止一苑,而受殃亦奚啻万蚁。此怪不除,儿誓不生!”星君慰之曰:“汝虽生长玄宫,其未尝传受秘诀,安能以绰约之躯,与山孽决一旦之命乎?彼恶彼自恶,尔独何仇之深焉!”真曰:“父母之言,于自善得矣,如仁民何?爱物何?儿闻之,一介之士,苟存心爱物,于人必有所济。今儿虽作顺坤承,尤幸长育玄宫,彼西王母非女流之辈乎?道法盛传。观音非英雄之选也?普济无量。以此观之,有志者事竟成。儿将西叩瑶池之上,再游南海之滨,默聆心传,然后周流四海,去暴除残,造万世福。望父母推爱子之心爱民,民之幸也,儿之幸也!”妙极知其心坚如石,乃应之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第未知汝此去传受如何,周流如何,不惟汝之恩亲不置,亦恐亲之念汝不忘矣。但汝志既笃,吾不可违,当遣一侍女随行,吾心始无挂虑。”登时即治行李,向西而发。诗证:
真女出玄宫,容与上瑶庭。
动衣香满路,移步袜生尘。
志传真妙块,心存普济仁。
一叩西王母,再朝观世音。
第二回 玄真女得佛真传
但见夏日炎炎,凉风拂拂,西王母正在瑶池之上,拥从三四仙女,玩赏一场。忽见玄真巽顺下风,膝行而前。王母启言问曰:“汝是何方神女,甚故竟入瑶池?倘有所教,不吝言之。”真因稽首再拜,俯伏言曰:”闻至圣乃大生广生之母,不生不灭之宗,胡藉资而不有,匪逆背面能全。臣乃北天妙极星君之女玄真是也。近因碧池苑内,捐变纷纭,故不远千里而来,欲为去暴除残之举。望圣母拨迷入悟,功德阿弥世界。”王母微笑言曰:“不同道。此乃逍遥之境,吾乃快乐之仙。汝何不南海见观音菩萨,彼自有法授汝。虽然,汝虽生长玄宫,口精元实,孕毓末足,受法无地。吾且授汝灵丹一颗,即吞服之,可倍益元神,始能聆受心法。”遂命葆真仙女往瑶宫里取出灵丹一颗,付与玄真。真拜受之。
此仙丹真个难得,有西江月谢证:
五行时时迭用,二气刻刻除弃。
炉中火候有千年,始成真丹妙品。
色鲜朝霞谢紫,味滋晨露加馨。
得服一颗在中扄,倏然翻翻入圣。
玄真受服此丹,便觉身轻飞举,即拜称谢。王母径往南海而去。
那观音菩萨慧眼一照,已知玄真之来。遂吩咐童男童女,曰:“今日有一神女相访,汝可试之。谓吾偶有事于西天,一时且未回,以视其□意诚否。”二童应讷,即往岩前俟候。果见玄真飘飘然御风而来,真个是女中英俊,有古诗为证:
彼美人兮,从西方而来兮。
顾瞻斯世兮,志刬孽除灾兮。
极中心悃款兮,敬叩佛慈悲兮。
二童见了,佯为不知,只去双双咳睡。真近前施礼,言曰:“仙童知观音菩萨乎?”二童只口念云:“菩萨菩萨,念无别法,寻其念头,慧刀一割。”真又问曰:“意者菩萨不在乎?”二童又只口念云:“不在即在,在即不在,在与不在,在无掛碍。”
真不得其问,只得合手站立,屏气返视,移时不动。观音知其来意已诚,遂现真身。端坐莲台之上,童男童女,分列两傍。真望颜拜伏,稽首言之曰:“臣日者为灾害并作于家,谨拜王母之池,得授懿旨,推尊慈佛,大设慈航,永渡苦海。”观音曰:“汝知之乎,向碧莲苑中为孽者非他,一乃世尊座后铁树上弥猴精也,一乃雷音寺里斋供堂所悬木鱼精也。因正月十五世尊在凌霄殿宴饮群臣,监树、守堂二竖偷闲游戏,被伊逃脱,密藏在尔苑中。今为汝所激,奔走入凡。向祸及物,今祸及人,向为祸小,今为害大。居,吾语汝:猴性好木,乃东方之木妖也,今吾法眼观见,逃入西方,西方属金,金能克水,猴已失所据矣,其为孽虽大,而不能久;鳄性好水,乃北方之水妖也,今观逃入东南,东方属木,南方属火,水能生木,水能克火,彼能生能克,而不为所生所克,鳄恶除末易也。虽然,邪正不两立,邪必为正胜。吾今授汝真言,登坛演法,汝可牢记-”时观音口念经咒,足步法文,因以手指真曰:“汝当如此如此,即可系猕猴之颈,丧妖搏之魂矣。”真因服王母仙丹,聪明日益,便点便化,无再问言。观音已知其默识,因戏之曰;“汝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终日不违如愚。”真对曰:“我佛妙传,如呼梦者之觉,提盲者之途。真虽不敏,请事斯语矣。”观音笑曰:“善哉!善哉!何处得来。心过明镜,那染尘埃,普济生灵,永离苦海。”语毕,因授真团盒儿一个,上圆下方,铁马一匹。盒上有诗一首云:
逃难逃方外,出不出圆中,总在六四内,脚根在震宫。
铁马腹上亦锲诗一首云:
气受山川脑,形全文武功。飞江从一渡,西建且东封。
观音因嘱真曰:“此两物无事则密藏之,有事则资用之,物即是法,法即是物,此法此物,见物见法。汝行矣。”真遂将盒儿拳拳服膺,即望莲台拜谢曰:“法无量,智也,诲不倦,仁也。仁且智,佛外无佛,圣中无圣。”仍再拜稽首毕,飞乘铁马,欣向北天而回。有西江月为证:
静坐三更宝月,独葆一种灵株。真铅才点便归虚,坐证涅盘妙处。凡尘尽扫而清,妖氛轻除而去。稽首听皈依,快乐逍遥无此。
第三回 四喉伯经营图伯
却说那猴、鳄二精,得脱天网之外。奔走途中,鳄语猴曰:“二姓不同居,水陆不共事。今吾与尔,惟好不同,逃则胥逃,处难共处。”猴答鳄曰:“是则是矣,罢怎罢了。然吾闻之,同林有鸟,大限分飞。吾两人虽相从于患难之中,但今事穷势迫,没来何只得分情破爱。以吾纵观,东海四顾汪洋,激湍千里,天下之观止矣,尔可逃处其中,得百里之地而君之,便可为政于天下。吾所苦者,今斯之世,人有机心,心有机事,誓不与同中国。闻西番弱水国君臣尊敬神明,境内饶富,吾往显圣其间,然后临机应变,以图大事,何如?何如?”鳄曰:“妙哉!妙哉!”猴语毕,即摇身一跃,西向逃生。鳄见猴去了,即时亦乘云驾雾,向东海而逃。有诗为证:
曾经闻说法,只为障魔缠。
逃遁迷生径,幽沉受苦缘。
时正遇秋汛,东海若差夜叉鬼卒巡守边境。至浪矶之地,忽见云雾蔽天而来,行行将近,现出一个怪物,锐头坚甲,四口长须,真个生得古怪。有诗为证:
禀气原无正,成形亦不真。
蛟龙非种类,鱼鳖耻比并。
孽恶流今古,灾踪播海滨。
僧尼敲不置,狱讼著凶名。
二三夜叉一见,慌忙进前问曰:“汝是何方奸凶,无故擅入吾境?吾大王正因前数年汛守不备,号令不严,使奸邪得以私侵境内,以致四境不平。今新主莅政,诸臣戮力,纪纲重重振举,政治处处铺张。令甲悬自象魏,防守重于边疆。犯者难逃三尺,孰敢不宪王章。汝独不闻入国问禁乎?可接淅而行,乐则生矣,毋三宿出昼,必有后灾。”鳄闻言,大喝一声曰:“汝这无名小鬼,辄敢侮慢大人,本欲将汝截粉。但吾有一事,使汝通报,汝可速回,多多拜上大王道:有北天碧池内四喉尊伯,闻东海境界无边,畜物蕃盛,特来借地为邻,顺则永结和好,不失兄弟之亲;违则天戈一指,寸草亦自不留。”
夜叉见其展眼睁睁如火炽,出声吼吼似雷鸣,吓得魂飞天外,只得抱头掩耳而走。走到殿前,大叫曰:“大王,大王!倏起灾殃,黑头黑脸,口多须长,声声割地,句句称强,顺若不顺,祸福无常。”海若听了,连忙问曰:”汝这禽兽,何得妄言!”夜叉以首叩地曰:“妄言妄言,伏望裁详,王如不信,祸至萧墙。”海若闻言,急召群臣上殿与议,曰:“自朕莅位以来,多赖诸卿维持调扶之力,政必更新,事无袭舛,利虽微而必举,害虽细而辄更。方意海波可三年不扬,岂知外患从一旦而生。计无所出,是吾忧也。明以教我,为之何哉?”言罢,东阶下一臣稽首奏曰:“大王无忧!臣累蒙国恩,愧无效尺寸。今逆贼无故侵犯疆界,主之忧也,臣之辱也。愿领部下铁甲兵数千,自当一阵,数日之内,定斩逆贼之首,献于阶下,以快王心,以雪国耻。”急宣上殿,视之,乃左营总领铁甲振武大将军解忠是也。真个是威风凛凛,志气轩昂,有西江月为证:
智勇三军为冠,英雄四海无双。金戈铁甲振封疆,玩弄逆贼掌上。闻者心惊胆破,见之魄落魂扬。盘根错节显忠良,方是勘乱名将。
东海若见了大喜,使下龙位,亲授敕命印剑,左三推毂,右三推毂,且嘱之曰:“阃以内寡人治之,阃以外将军制之。倘有不用命者,有寡人令剑在。”忠受命,望阙再拜叩首,谢恩毕,出自殿门之外,即时传命,号令诸营兵马,向浪矶而发。有诗为证:
大将心敌忾,三军志勤王。
登坛亲拜授,万里静狼烟。
那妖精虽则是神通广大,逃遁失据,终是孤立无助,望见大师之来,不觉惊怖,乃亦振作精神,夸张声势,挺身迎战。忠见其一头四口,形大体强,恐不能胜,谓左右曰:“以予观于此贼,有天地不常有之形,见古今所未见之怪,势难轻敌,务以奇胜。吾料今日之战,有二不可胜,有三可胜。彼有数仞之形,必有千人之勇,其不可以力胜,一也;强寇勿掩,彼有死之心,无生之气,其不可以斗胜,二也。但以孤身匹马,左右无援,进不能长驱,退不能坚壁,此其可胜一也;且紧人他境,形胜无据,平险不知,吾且战且诱,左出右没,则彼不知所向,此其可胜二也;及今新到,气力倦懑,吾早挑战,至晚不休,则彼必遭重困,此其可胜三也。彼有不可胜二,吾有可胜三,以此观之,贼虽强,不足惧矣!”语毕,一挥三军,左右夹攻。鳄见势大,应接不暇,只得将四口且咬且吞,再噬再含。忠见前军伤者颇多,乃出一队随身铁牌手当之。那鳄口不敢开,刀无所用,囗囗而逃。解忠鸣金收军,奏凯班师。有诗为证:
海上欲纷纭,雌雄犹未分。
龙窝生气色,矶浪逞威风。
三月河魁将,三千铁甲军。
奸贼心胆落,会见立功勋。
第四回 黄毛公投奔西番
猴精自与鳄精分别之后,形单影只,受不尽许多凄凉;路远囊虚,奈不得这种饥饿。经过一小松林,见景致清幽,物色秀雅,林中有一崖,崖下有一小庙,庙后桃李千株,坚固万颗。猴正遇饥馁之际,心中暗喜曰:“天投我以桃矣!”辄向园中,即登树上,连摘数颗食之。庙主忽出游,归见桃树上潜藏有人,知是盗桃者,率小卒团团将园围住。此庙主乃是世尊殿内藏经堂里守经玉面猫是也,因盗世尊法索,阴逃西方为怪,见一古庙,遂据其中,威灵极矣。猴见其巨口烂额,修尾利爪,雄威纠纠,心中大惊,只得在树上不下。猫发言骂之:“何方小畜,有此大胆!凡物各有其主,汝独不闻李下不整冠乎?白昼撞入人家,当以盗摸而论,私休备价赔,公休皮毛不保。”猴心生一计曰:“人言性刚者其心必直,吾观此人,勇猛如此,必然轻信。吾且卑辞告之,许与私休,彼必信我,倘得收我,另作他图。”乃在树上答之曰:“树中有剩果,路上有饥人。独不闻乎,济人当于急处施恩,修心只在要途方便?大人倘以仁爱人,小子当以德报德。”猫闻其词卑语切,乃命众人皆散。猴见猫既回心,即翻身下树,直向猫前陪礼曰:“大人坐镇一方,德威兼著,社民起祷祝之心,假狐灭依附之迹,境治矣,民安矣,就使摩尼亲临,观音执政,亦须左臂让风。小人远方之人,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猫闻褒大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不知猴只是假意暂依,而猫即以为真心永附,凡庙中之事,一一委之。猴亦尽心力而为之,无所不至。由是得以渐窥内事,遂知猫之来历,并其法索所在。
一日,猫欲出山游猎,使之同往。猴欣然应诺,至中途即绐之曰:“方才我主步忙,小臣未得关锁内殿,嘱守前庭。恐有奸细,乘虚捣后,其所失不小。”猫愕然曰:“言之有理,吾非得子之言,几忘备矣!”急令猴归。猴心中喜曰:“吾计得矣!”回到庙中,直入猫卧房中,取其法索,束于腰上,将酒食大饱,尽收其宝物。守堂小卒知而阻之,猴发起泼牲,一拳将卒打死于地,推土埋之,登时望西而逃。
至近晚,猫猎得山豚数十,欣欣然有喜而归。到庙前,见小卒不来迎接,猴亦不在,心中顿疑。至入庙里,见四下寂寂,门户不闭.急入卧房视之,见法索不在,宝物尽空,乃知是猴窃逃而去,忧闷昏地。众小车救苏,扶上牙床。描叹不己,遂咏一律云:
本欲推诚待,岂期反覆生。
大道平如砥,奸心险若川。
路上机谋设,囊中法宝空。
昔日何方怪,今为古庙凶。
那猴得了法索宝物,连夜奔走出境,途中欣天喜地。过一山岸,见有一石岩坦平,乃端坐其上,自咏一首以志喜云:
才离阴阴宝树,深入寂寂荒村。幽岩古庙久无烟,玉猫依据其上。
多藏宝物何富,全仗法索系强.毛公倏忽把机张,法力从兹无上。
吟罢,不觉咯咯,猴腹中饥馁,只得复步前行。行行少许,见一小乡村,陈其姓。茅寮二三所,熙熙丰穰,竹松数十株,整整成行.阿公携子去登场,阿婆呼妇馈饷,筐中滋味,馥馥馨香。猴鼻嗅之,涎津津垂于口上。乃心生一计,化作一黄雀,飞随至场畔。幼妇以翁夫未及登场,将筐置一所,嘱老妇守之,己遂下田,为收拾其具。猴见幼妇离了,即以法索轻放老妇头上,老妇遂成睡去。猴揭开筐盖,尽饱所有,翻身一跳,先人茅寮。及父子至场,老妇睡犹未醒;其夫呼之始觉。提筐而取饷,则其内已空,所余者碗碟而已。四面相顾,而大骇大愕,即收拾田具而归。
那猴腹中既饱,见得这幼妇貌美过人,心中色欲辄动,自忖一计,变作幼妇之夫,在庭上打扫。众人到庄前,见有人在内,疑其为何客。翁始入视之,则面貌子也,语言子也,动止子也。其妇见之,则面貌夫也,语言夫也,动止夫也。其人见之,彼真者指妄者为妄,而妄者亦指真者为妄.妻不能辨其夫,父母不能辨其子,一家之中,惊惶不已。乃告于邻里,邻里不能分。告于乡党,乡党不能辨。及至晚,众不敢睡,只得团坐于堂上,明烛待旦。至中夜,猴复生一计,变一眉虫,缘向各人眼上,使各各眼开不得,辄睡将去。猴由是起身,将法索把众人精神缚住,唤醒其妇曰:“今日不知何方妖怪,作弄吾家。吾方才被他迷去,即梦见吾上代祖宗,并家堂所祀诸神,扶护甚严,那妖怪寡不胜众,屈服而去。我所以得归。”即挽其妇,同入房中,迷恋至四鼓,乃语其妇曰:“尔且睡下,吾可出堂前,看众人醒了未曾。”即翻身出房,至堂上,众人睡犹未醒。
不觉天已渐明,猴大叫一声,众人皆醒,面面相顾,皂白无分。翁乃语其姑曰:“吾虽家居小村,自七祖八宗,积德累仁,未尝行一昧心之事。不意今日有若是之灾,奈何!奈何!”姑乃起身下堂,以手招公公至厨下,乃密语之曰:“此去三十里,有地名张家山,人烟数百,人受法术,家祀天师,无论邪魔鬼怪,闻之魂飞魄落,即正直大神,遇之亦退避三舍。法可密投其家请之,有法力尤强者,晚到吾家,重设天罗,大张地网,为鬼为人,可立见矣。”翁大喜,即饱饭轻身,潜地向张家山而去。
那猴至午见阿公不在,故意问曰:“阿公为一家之主,今日家中生此异灾,乃自早至今,不知何在,是何其心之宽也。吾将胥此寮而焚之,使人再择居,鬼无所附,免使人鬼杂处,成甚么世界。”言毕,即作向厨下取火状。姑急随入,细语之曰:“阿公正主张家山请张法师,晚才到家,鬼魔可无幸矣。汝何燥急为?”猴惧其绐己,乃复实之曰:“恐阿公老无定见,儿当自往。”婆曰:“不必汝再去,恐妖生疑心。吾相议已定,今晚他沿途布起天罗地网,任他凶妖恶怪,顷刻立押鄷都。”猴知其此,乃曰:“阿婆可速治酒食,以犒从者,勿待临时人众不便。”婆即向厨下大备酒食。猴尽饱之,心中自想:“此去张家山有三十里,谅必近晚起程,二鼓才可到。吾至晚静,可将彼妇摄入山岩之中,即此为洞,以为久长之计。”
不想张法师即时当坛,启嘱求一诰谱云:
陈子之家,毛公为怪。
速则变小,迟则祸大。
法师即时沐浴起程,将近陈庄有四五里许,日尚未西坠。法师日:“今尚早,恐妖知之而逃。且略团聚片时,黄昏可矣。阿公可先回打听,万勿漏泄。”猴见阿公来,作意向厨下去问阿婆,婆告以如此如此。猴心想事不可济,即将一家尽迷了,翻身一跃,望西而逃。法师去家,见众迷不醒,知机泄妖逃,乃以法水洒醒众人,以符与之镇宅,即收拾兵马而回,陈公备礼物赠予之。一家遂得安宁,欣忭不已。有诗为证:
世代陈庄一老农,含哺鼓腹庆时丰。
淫妖倏忽从空作,欲火须臾平地焚。
侬子同堂难折辨,阿妻对面不相逢。
降魔原有真师祖,张公自此法名闻。
第五回 玄真女别亲下凡
北天妙极星君自女玄真求佛之后,朝夕思忆。一日,夫妇并坐于堂,夫人问星君曰:“顷者彼妖为孽,吾女誓欲除之,虔诚拜佛,敦笃传真。心匪石而不可转,气浩然而不可当。去将数月,音无半纸,令人心如悬旌,意似骋马。”星君曰:“愿发于人,顺从于天。吾儿素心定静,此行必得无量之旨,诸天只在前头,吾儿归于悟后,何疑何虑之有。”议论未几,忽见真乘一马,随行一侍女,欣欣然自得而归。守门者传报星君,星君正欲命众出迎,真已到堂前,拜伏言曰:“儿别亲从师,虽非无事远游,第鱼雁之传,不为不疏,晨昏之事,不为不旷,论罪则有,望恕惟亲。”星君与夫人起而扶之曰:“吾儿心存济世,志切仁民。恶妖孽如鹰鹯之逐鸟雀,乐圣教如赤子之慕慈亲。仁人便是孝子,服劳奉养,未足为孝也。”真由是起而再拜,礼毕,侍立亲旁。星君问以去后之事何如,真语以王母孕育之元,观音传授之法,一一言之。星君曰:“如儿所言,父母有再生之恩,慈悲宜终身之事。见物如见佛,可列香案,将盒祀之于上,以尽事师之礼。”当时灯烛辉煌,香花馥郁;拜已毕矣,礼斯成矣。有西江月为证:
朝佛去自西天,传法来于南海。修为只在此心专,何谓无量畔岸。
匹马周流四海,一盒藏尽乾坤。从斯苦海有慈航,世获安宁景象。
玄真自南海一归,数日之内,只在清虚堂坐一蒲团。一日,晨起梳妆,整理衣裳已毕,堂前请出夫人,跪禀曰:“父母寿考维祺,介尔景福,儿女之乐,莫斯为大。第人生既非鹿聚,处世必不匏拘。天下有道,固不与易,载胥及溺,亦当亟援。儿向之发愤者为妖,忘食者为妖,违亲远游者亦为妖。今妖未除,民遭涂炭,乃坐视其困而不之一救,不其前后为两截人乎?好救世而亟失时,可为智乎?儿欲暂离膝下,周流中界,遇害则除,逢福则造。愿以所学者见之施行,此生平之宿愿,亦天下第一等之树立。愿吾母恕不孝之罪而许之,儿愿毕矣。”夫人曰:“吾儿所欲遂之志,吾已知之,所欲行之事,吾亦愿之。第阴阳不一其路,神凡大异其气,汝既为阴也神,安得复为阳也人?既一受凡也气,又安得复行神也事?势不双能,事难胥济。况吾惜汝如珠,恃汝于杖,亲在天宫,儿游凡界,隔则为星渊之隔,别则为永世之别。无事思之而不可见,有故召之而不得来。母很无了,子情何如?”真再拜言曰:“是子之事父母也,晨昏不离,孝也;东西南北,唯命是从,亦不失为孝也。母有不忍离子之心,子岂有违母之意?但儿素谅吾母爱民之心,甚于爱子,故儿欲事亲以志,而不欲事亲以迹也。”夫人曰:“吾试思之。”真曰:“天下事一决无二,决三则思意起而反惑矣。”夫人曰:“吾不忍离汝,即汝父不忍离汝尤有甚于吾也。吾且告之,得其意之可否,以决从违。汝且归清虚堂去。”真仍嘱母日:“望母善为辞焉,倘父有不欲与去之意,母力解之。”母曰:“吾已知之。”真由是辞母入清虔堂,自咏一首云:
母心之爱,于忍舍也。
我心之坚,无可转也。
鞠育劬劳,非敢忘也。
辅世庇民,乃所愿也。
夫人别玄真归后堂,闷坐沉思。欲不告恐拂女之愿,欲告又不知星君之意何如。告之而从,则不能安女身;告之不从,又不能安女心。躇踌未决。适有一侍女从旁言曰:“夫人,夫人,何见不定,济世利物,万古扬名,父母之愿,天地之心。”夫人曰:“言之是也。”适星君出讲道而回,夫人迎之于堂。茶札毕,夫人言曰:“顷君出论道,亦有何所得而归?”
“道教多门,诸友所论。或宗虚无,或宗恬淡,或主寂寞,或主无为。独有普济星君所论济世之道,谓道若皆以虚无、恬淡、寂寞、无为为上,则天维何以张,地纪何以理?亦何所称为斡天旋地?大都出世济世,济世出世,此其道也。此论甚当吾心,甚合吾意。”夫人曰:“星君此心,何不见诸事?”星君曰:“吾居镇守之职,与敷布者不同也。”夫人日:“利不必皆自己出,以及人为恩。今君坐镇一方,故不能越樽俎而代庖。今有女玄真,心得真传,志存普济,何不遣之遍游中界,则彼之造福于民,是即君之造福也。民受彼之福,是即受君之福也。”星君曰:“吾女也,其舍诸?”夫人曰:“济民,公心也,爱女,私见也。不可以私而害公。且女意已决,君无阻之。”
夫人即召玄真出堂。玄真拜言曰:“儿自叩佛以来,系四海安危于一身,视生民祸福在一己。恐迟一日则民多一日之忧,早一日则民受一日之赐。愿父母有命,儿当谨从。”星君曰:“吾才与母已熟议之,但不忍舍汝矣。苟汝志既决,当顺所为。吾闻天气生于东南,而成于西北,观福建兴化府莆田县有林长者,其家多行阴德事,安人蔡氏怀孕弥期,尔可往投其身,以应东南之生气,其成功则在西北矣。”
真再拜再谢,胸藏一盒,骑其铁马,向兴化投胎而去。有诗为证:
诞产自玄天,庇民意已坚。
精英弘毓孕,法力广无边。
不羡逍遥乐,何嫌尘世烟。
亲帏从一别,彻迹遍垓埏。
第六回 玄真女兴化投胎
玄真女一别双亲,即离了玄宫,转过北大门。守门将吏盘之曰:“何方神女,来从何来?去从何去?愿闻所自,以报上帝。”真对曰:“吾乃北天妙极殿星君之女玄真是也。亲授观音之命,欲有事于中华,假道于斯,望执事转达上帝,路次步忙,难以礼见。”语毕,策马前行。将吏不敢阻当。
真才离天门,顷刻间览燕、齐之胜概,历吴,楚之大观。西履羊肠,叹巴、蜀之崎险;东瞻沃野,羡闽、越之膏腴。入自闽关,则见武夷据上游之胜,剑浦截万派之冲。迨至大州,五虎南朝,白鹤北绕。开元为祝圣之场,鼓山罗揭晓之案。整整双门,出入有鸿儒;兀兀巍楼,往来无白丁。丝纶阁下文章静,钟鼓楼中刻漏长。访神姑于乌石之旁,谒文昌于鳌峰之上。低回留之,不忍去云。命驾三山,始驰驱江南下渡之野;驻跸大田,继优游横路蒜岭之区。石竹碧山,乃天造之奇观;九鲤大湖,成地设之胜境。一望江口,福莆之界限攸分,倏履涵头,莆阳之景物如画。观达观矣,止可止矣。
真乃召当方土地而问之曰:“吾奉上帝玉敕,观音懿旨,为政九州,行仁四海,善无隐而弗彰,恶无纤而弗瘅。正者必蒙予庥,邪者必遭予夺贬。祸福不差,是非无爽。汝既为土地,乃守境之正神,凡诸境内,阳之为善为恶,阴之为正为邪,皆在掌记之中,此其职也,当一一明言,以便按察。”土地闻是玉帝天使,即再拜稽首,俯伏于地言曰:“小土地叨蒙玉帝差守此土,凡阴阳善恶邪正之类,逐日按其行事之实,申闻社令,转达城隍,遂付于直日功曹,使奏于皇天上帝。纵观此地,西控壶公,东望渤海,南接清源之境,北连五马之峰,自数十年以来,风调雨顺,境治民安。近自数月之前,有一凶孽,不知来自何方,潜于东海,以此风涛日作,海内不宁,商渔沉覆者无虑数十家,旬月定静者不能三五日,水滨居民苦之,虽日祈祷,而有不免焉者。”真闻之,仰天叹曰:“天何困此一方民,乃使妖孽而实迫处此也!”因谓土地曰:“汝为一境之主,何为不能驱除此恶出境,以安居民。乃坐视其民之死而不之救,于汝职分何?”土地叩首言曰:“水陆各一其司。某所职者,陆也。如有奸邪内侵,某所得面御之也。某之所不兼者,水也,即有巨奸魁恶,某所不得而知之也。”真曰:“近何如?”土地曰:“才三日之前,尚于南莆之南,湄洲之北,俄顷风波,覆没商舡数十只,幽魄葬于鱼腹,怨魂塞于穹苍。”真曰:“独无救护之者?”土地曰:“虽有欲救之而不能者,无有能救之而不欲者。”真乃叹曰:“吾自碧苑触心,至于西走南奔,为此妖故也。离圣人凡,为此妖故也。子亲重隔,为此妖故也。正恐寻之不得其踪,觅之而不知其影。今既见之,而固纵之,不如无见也。”乃问土地曰:“汝所辖境内居民有若干?孰为积德累仁?孰为横肆无忌?孰弥期将产?孰怀孕数时?可详言其实,以凭稽查。”土地禀曰:“凡兹境内,或有德,或无德,或将产,或未艾,某已值日簿书,容进案下,以渎尊裁。”土地由是退入堂内,急取善恶簿书并年月日时簿,递进于真。真一一批阅之,见簿内所书,有城南林长者孺人蔡氏,斋素虔诚,布施不吝,功日积而日崇,德愈修而愈厚,蔡氏怀孕将期,当生贵子。真乃命土地通报社令,使报城隍:“明日乃三月廿三,当于子时,日吉时良,可尽率境内大小神祗,统领部下所属官将,至期各到林家,前后守护,以听分发施行。”
土地应诺,即时具牒,申报社令。社令知有真人降凡,急差土地先报城隍,随后亲见计议。土地得命,连步去报城隍。城隍忙整衣冠升堂。左右分班才毕,社令已到衙前,通报入见。令禀曰:“今日有北天真人,奉玉帝并观音菩萨旨意,降凡显圣,护国庇民。明日乃当于廿三辰时,日吉时良,投胎于城南林长者家蔡氏夫人之身。差命通境大小神祗,各领所属官将,临期到家守护,以听分发施行。令既奉天命,不敢沉滞,敢报太尊,乞赐裁夺,谨如命行。”城隍乃言曰:“既是玉帝,观音之使,敢不尊奉。但分隔尊卑,不得私觌。今晚令尽令职,吾尽吾守,各以期至,毋误为上。”令应诺而退。
真人以分发土地去各城社传报后,乃分付随行护法诸将:“今晚戌亥时,当空布着七星台,台上列七星灯,用八八六十四人,分立八方,各执旗帜,色应五方,以备亲临。”诸将领命去后,时天已晚,真即命取清水,沐浴已毕,即时登坛,演破秽经、诵定心咒、步斗行罡,将己元神收藏,仍将观音所付圆盒,着之右手。由是望西再拜稽首,扬言曰:“臣玄真,奉帝之命,受佛之旨,降生兹所,乃月之三日,吉之辰时,恐奸邪傍窥侧视,帝其瘅诸,佛其殛诸。”仍再拜毕,立召境内诸神,径到林宅,左绕口二,右绕口三,用法水除氛,灵符破秽。夜当子时,真人遂直入林长者堂上,参谒其祖考,遂转入卧房。蔡孺人睡尚未觉,真取其凡胎,寄生别母,自摄精化气,投入胎中。孺人梦吞一星辄醒,震动不巳,呼林公,觉时母女已产矣。房中灵光耿耿,照耀如日,异香馥馥,次早不散。家人大奇之,欣忭不已。有诗为证:
勿谓功无果,须知善有缘。
林公宏布施,蔡母雅齐贤。
第七回 鱼虾鳖大战东洋
那日浪矶三战,鳄精势屈力穷,大败而奔。奔至百步之外,见后追兵不至,喘息少苏,乃见一牛趻,即欲憩其中。众鲵鲋出视之,见其奇貌怪形,遂闭门不纳。鳄厉声叫曰:“吾是四喉大王,今欲周游南北两海,途经此过。汝这些小厮,不能远出郊迎,固乃尊驾至境,犹不知礼接,何无理之若是也,可速开门,盛备牛酒,口为接送之具,免触犯大人。赫怒一加,尔无余幸矣!”小鲋闻其声如雷叫,告于鲵曰:“吾闻之,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今强大在彼,弱小在我,虽众寡不一,敌不胜也。不如开门延纳,劳以牛酒,此上策也。”鲵忿然作色曰:“长他人之气,灭自己之威,是即鲋之谓也。吾方雄据一趻,跨视邻壑,所向无敢当吾锋者,岂有逢一孤鳄而遽屈之?如自立何,异日亦其奈邻壑笑何?虽彼大我小,彼强我弱,然彼寡我众,彼之长技二,我之长技一。吾闻有恶彼,恶彼有其二而慢其一哉!可率大鲵、小鲋,老弱者牢守四门,选其丁壮者背城借一。济则先王之灵也,其不济即以死继之,何辱之有?何憾之有?”鲋又泣谏曰:“尽吾国之广,不容其一足,合吾国之众,不大其一指。今欲与之敌,是所谓螳螂怒臂当车辙,而不知其不胜任也。”
正计议未已,鳄俟久腹饥,发起大怒,将足一跌,其趻已陷,可怜大鲵小鲋,尽为麇烂矣。欲进而据之,不知左足一入,右足已绁,乃自叹一首云:
步仞之丘,含车不容。
牛蹄之趻,吞舟不生。
身无所立,势将安张。
我匪所骋,促促四方。
吟罢,复奋力前行。不上三四里许,见一陷阱,其中鼓鼙喧天。鳄着一惊,以为伏兵之擒己也,急趋过之。见其中安然不动,并无人马出入,仍回身视之,乃知是蛙也。鳄乃骂之曰:“这无端小虫,何故白日纷纷?吓得我魂飞魄散,正所谓风声鹤唳皆兵。”众蛙闻其喝声震地,乃出视之,见其四口合合,惊跌于水,蹶泥没跗,不敢出头。鳄不得与之言,乃进前微声谓之曰:“吾乃四喉大王是也。为因昨日与海若战败,意欲求救于大国,为复仇之举。不知此处有何国最强,明以教我,不忘厚报。”蛙王闻其语卑气微,顾谓众蛙曰:“此人可说不可激。左右有长于言语之科者,可出应对,使之远离此土,得保吾境内无事,异日重赏。”有一蛙身披绿袍,头带金盔,挺身出曰:“臣愿往之,以免王忧。”遂出与鳄相见,乃从容言曰:“大国明王英雄,古之无匹。龌龊小陬,中邑之所不齿。且壤小国贫,敝物不腆,不足为从者劳王,何辱命之有?”鳄闻言叹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诚哉是言也!”因问之曰:“吾日东败于海,奈势孤力竭,不能为复仇之举。望诸公扶弱持色,倘得升腾为活,富贵共之。”蛙复言曰:“某国小力弱,不能交兵秣马,为王自当一阵,王之所明知也。此去五十里外,有一大壑,名曰小天池,其中池主,能呼风唤雨,驱雷使霆,且兵雄马壮。大王若往投之,以哀辞求救,彼必欢然乐从,仇必可复矣。”鳄一闻其言,不觉大喜,即辞蛙欣然而去。蛙王知之,即命设宴,大劳其臣将。有诗为证:
天地本一指,黑子境亦宽。
挟腋恒多趣,没跗有余闲。
偶适凶人过,骤闻心胆寒。
倘非酡口使,安得乐盘桓。
那鳄得蛙之言,虽当疲困之极,不觉精神百倍,奋力前行。远远望见高岩壁立万仞,修松排列千株,中一大壑,汪汪数顷,澄之不清,挠之不浊,心意其为顷者如蛙所言是也。伫立久之,并不见人马出入。鳄生一计,脱下衣甲,径入池中,翻搅一场。遂惊动池中大众,齐出视之,见一恶形丑貌,相顾大骇,竞取石掷之。鳄即翻身登岸,披挂已毕,作局促之状,向众前施礼言曰:“某因失据,逃遁至此,困疲极矣。久闻大邦,国富兵强,故不远千里而来,愿怜其穷而收之,幸莫大焉。”众回报池主。主忙出殿前,见其堂堂体貌,昂昂气概,心中亦惧之,一面盛陈牙爪,使与观之。鳄望见其主,坚甲锐头,不能阔步,足蹜蹜如有缘,知其为鼋,心中暗喜曰:“此吾侣也,若得相伍,大事可济。”乃近前忙施一礼,鼋忙答之。鳄乃言曰:“吾失吾所与,吾无所处,不叫海若相欺极矣,此所不戴之忿也。以今观于大王,富强莫比,若肯驰驱,东面谁敢为敌?此创王图伯,万世之一日也。乃区区之一陈,何拙如之。”鼋为所激,乃作色曰:“吾久有东封之志,奈未得天时,姑以俟。”鳄知其意,仍箴之曰:“时乎,时乎,不再来矣!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某愿为一先锋,为大王前驱。”
鼋大喜,尽率池中之众,即日大举而行。鳄以为得计,兼程而进。次日,即到东洋,令人去下战书。海若见书,急召诸臣议曰:“昨日此贼败去,今复声援而来,其势必猖,谁可当者?”殿下挺出一臣,俯伏奏曰:“曩者左营建奇绩于浪矶,今日小臣亦愿收一鼓于洋上。”王召视之,乃右营兼统锦袍长枪重甲大将军,姓金名鲁首是也。王大喜,即登坛亲挂其印,因执其手谓之曰:“国洽思良相,国乱思良将,非卿不足以当之。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将军解战袍。”首因再拜谢恩。下坛,即传令所属兵马,即日离营,直次东洋。那鳄见海若师来,乃谓鼋曰:“成败利钝,在此一举,观彼师众甚盛,不可轻敌。”鼋乃陈列卒徒,以俟会战。首知其有与国具来,乃嘱其先锋段忠、田鱼曰:“今日贼势颇大,可分兵以敌之。段先锋可领一兵出其左,团先锋可瓴一兵出其右。吾以大军当之,及其未定而鼓之,可获全胜矣!”鲁首即命进兵,金鼓喧天,鼋即命鳄应敌。鳄与首战不上数合,首力颇弱,枪法渐乱,段忠惧其有失,急驱长枪手左出。鳄精神大奋,再斗数十合,团鱼见其不胜,亦驱重甲兵右出。左右夹攻,自午至晚,杀得尸横海塞,血染水红。鼋见兵众死伤过半,急鸣金收兵。鳄又单斗数合,见势孤不敌,只得回身便走。首驱大军从之,鼋众所存者十无一二,首大胜收兵而回。王自出殿迎之,大设犒劳,兵将以次封赏。有诗为证:
一怪势孤穷,再投集众凶。
甘辞藏险计,轻信丧威风。
坚甲利兵将,索头畏尾群。
东洋经战敌,致使覆全军。
第八回 四喉伯四海为孽 鼋鳄一败,奔走出数十里外,始敢少息,收拾其余众,不上四五十。鳄惧鼋之怨己也,乃假泣曰:“贱臣不幸,身为僇辱,乃使大王丧其大众,罪不容于死矣。”鼋曰:“事已败矣,悔之无益。今吾不能为汝助。吾观东海地广国殷,将多兵劲,谅非汝之所能得志者也。汝欲侥幸于万一之胜,徒自苦矣。大丈夫以四海为家,以子之才,遨游四海,何所不容,倘得一隅而据之,十年生聚,十年教诲,二十年之外,即可以治兵东向矣!吾将暂归,缮修城池,抚养士卒,倘有机逢,亦整一旅,与子会于东洋。”语罢,鳄谢鼋而别,鼋复拨部下骁勇数十人随鳄而去。鳄感戴不胜也,乃咏一首以别云:
本期一举振威风,岂意横遭破败分。
可恨可怜还可耻,鼋鳄自此各西东。
鳄由是别鼋,自南而去。至中途,闷无所依,乃顾谓从者曰:“吾向者潜藏于碧池,优游自在,何乐如之!偶行一不善之事,自泄其机,遂使此走彼奔,此逃彼遁,无一容身之地。吾命之穷,何其至此极也!”众劝之曰:“天生大王于世,不可常有。今日之失所、安知不为他日之得志乎?大王无忧,小卒有一计使大王取威定伯,指日可成。”鳄闻言连忙问曰:“果有妙计,何不告我,倘得成功,汝何愁不富贵乎?”那卒乃言曰:“小卒旧主,有一契弟,身长数十丈,腰大数十围,无胫而能走,无翼而能飞,此去二十里,乃其国也。王若肯卑词哀告,彼必然出力相助,乃缮治其兵马,一望而南,功可立就矣!”鳄曰:“如彼之不能容何?”那卒曰:“小卒昔尚奉命往来,彼所知也。今日若先入称说,彼必欢从。”鳄曰:“不亦善乎!”
即时倍行数程,将近其国,命那卒先入。其国王一见即问曰:“尔主有何见教,故命尔来也?”卒禀曰:“某旧王近日有一心朋,志大气高,每有混一四海之意,奈尺地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所以难也。彼今欲举寸泥而封南海,旧主乐助一枝奇兵,奈临期疾作,故遣小卒执鞭,为先马首。仍使拜上大王,倘得枝兵相助,不惟新主,即旧主亦受赐多矣。不惟荣名,亦且可得大利矣!”此国王乃是一红蛇也,一闻是鼋心友,即时出迎。入堂叙茶毕,乃问曰:“闻贤兄有事于南海,此亦英雄莫大之事也。弟亦素有此志,但未得其人而与之。今幸相逢,可始终不忘。弟愿举国之众,从兄于矢石之间,长驱南海,席卷北溟,兄犄之,弟角之,何虑彼丈夫哉!”鳄曰:“今得贤弟,何其相见之晚也。”遂乃口占五言一绝,以志喜云:
话为投机发,音因知己弹。
世如逢郢质,何见运斤难。
蛇亦咏一首以和云:
事临机便发,音不可空弹。
此心如此质,定伯亦何难。
蛇由是尽起国中之众,与鳄相随而行,将至南海三十里下营。南海龙王巡边戌卒知之,速忙回报。龙王正早朝,群臣毕集未散,得此消息,遂问于群臣曰:“朕奉帝命,守此一隅,数年以来,修明内治,讲好外邻,庶几无事而即安,未尝执祸而速怨,每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矣。今日逆贼不知从何而来,朕实忧之。且策无所出,何以御之?”有分守海南道兼督军务事卢刚出班奏曰:“臣闻兵法之无事而先动者,谓之骄兵,骄者亡。利人之所有,谓之贪兵,贪者败。今贼无故而潜师掠境,其心为贪,其势必骄,败亡无日矣,何惧之有!臣愿领一军御之于海上,以振国威,以创贼气。”王喜曰:“朕有卿等,何虑边之不宁哉!”即命刚尽起国内大众,向敌营而发。
鳄闻知大师已到,乃与蛇议曰:“今日吾兵新到,气力稍倦,且休息一日。俟明早分为两队迭出,彼军虽众,可以奇胜矣!”蛇曰:“此计甚当。”遂不出挑战。刚差人下战书,批回明日治兵相向。刚对众将曰:“贼今日之不战,其意何也?”有一青沙先锋挺身言曰:“贼今日初到,必是气力疲敝而不敢战,某有一计,可使贼束手无措。可遣一人佯为求和,以示其弱,使彼不吾防,今晚三更,某领一枝兵直到其营,袭其不备,掩其不意,则贼可虏矣。”刚大喜,即些人讲和。鳄、蛇相议曰:“吾久闻南方风气柔弱,今其情立见。”是晚,遂不复备。青沙尽选其精锐之兵,三更直捣其营,金鼓一齐大发,声震天地。鳄、蛇睡尚未觉,众急呼醒,不知所措,营中自乱,鳄、蛇仅以身免。至次早,人报鳄、蛇直奔北。青沙言于刚曰:“今日贼败势穷,不及此时殛之,恐彼羽翼渐长,为祸异日。无劳大师,某愿再领一军,会北海之众,及其未定而夹攻之,彼必无逃生之路矣。此一劳久逸之长策也。”刚以为然,即传令先锋青沙,带锐卒二千追之。次日即到北海。
鳄、蛇正苦无安身之策,闻追兵已至,欲议敌之。青沙一面差人挑战,一面差人去会北海龙王。王见说,即令大都督鲲将本部兵马,与青沙合于一处,将贼团围于中。鳄、蛇见势孤不敌,杀条血路而走。两海大将各收胜兵,而回本国。有诗为证:
一怪横为孽,流凶布海滨。
此逃复彼遁,气折且心惊。
东南收奇绩,西北建元勋。
原来邪不胜,恶自与祸邻。
第九回 玄真女机上救舟
林长者自产女之后,景福弥隆,纯禧益茂。岁丰时若,登盈恒裕乎金穰,物阜人康,熙暤均和于玉烛。巩宗图于有永,延寿考以无疆。驹隙易过,女年不觉十六。自幼至长,薄嗜欲,寡言笑,游于凡世之中,而不染尘世之气。性好祀观音菩萨,乃绘一象,朝夕拜。长者一日寿旦,男二郎同女为庆贺。饮毕,长者顾谓其男曰:“吾欲题一联于门首。”二郎曰:“是何联?”长者曰:“出门须求三益友,入户愿听四佳声。”二郎又问曰:“所谓三益友者,毋乃即孔子所论友直、友谅,友多闻是耶?所谓四佳声者,儿所未晓,愿闻其旨。”长者曰:“汝自幼不好读书,今日乃知其面墙矣!吾语女,四佳声者,人家之中不可无读书声,不可无机杼声,不可无小儿声,不可无鸡犬声。今三益之友,吾日奉教于诸君子,庶几无憾,而后即安。四佳声之中,吾家且有无半焉。”二郎又曰:“何以谓有无半?”长者曰:“小儿、鸡犬之声,二者吾家之所有,读书、机杼之声,二者吾家之所未闻。此吾所以欲书此联于门也。”其安人言曰:“闻云养子不教父之过,养女不教母之过。今男年十八,女年十六,延师之责,君实任之,机杼之教,妾自当之。”长者曰:“安人之言是也。”于是遂以二郎送入社学从师。安人在家,朝夕把女红之事,训诲其女。女亦无不精巧。
一日,是八月十五日,安人坐于后堂,召女而训之曰:“经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谓先机而图维者其事预,后时而怆惶者其计晚。十月霜降始寒,今已八月,当此之时,于锦绣之事,乃可略停,纺织之务,不宜少缓。”女唯唯从命,即向房中尽收其针绣之具,一心务于机杼。乃自咏一首云:
经纬从心起,柚机随手成。
勿羡天孙巧,全凭就里明。
咏罢,遂向机房就织。至午后,是日狂风大作骤雨滂沱,百步之外,不辨牛马,女忽于机上睡去,转见那鳄精在东洋作怪,见有四五商舡经过,起风作浪,欲沉没之。真见之,急取手系盒儿,化作一小舟,乘驾其所。鳄见真来,奋武扬威,与真斗法。原来此鳄熟闻经咒,真百千万劫擒之,而彼亦作百千万劫解之。自午至申,真虽不能得鳄之服,而鳄亦不能为舟之害。真心思曰:“向者观音告我,鳄逃得其方,害未易除。然终未有正不胜邪之理也。”因再诵真言,大步罡斗,鳄稍稍远去,真见鳄穷,即欲乘虚擒之,彼风浪滔天,五舟几覆,真急回扶舟,鳄知不欲遽去。真一面斗鳄,一面扶舟,身在机上,如醉如迷,且动且舞。
时有侍女,在傍熟视久之,心惊,又不敢呼觉。见愈久不止,不得已趋入后堂,禀告安人。安人闻言,急至视之,见其辄起辄伏,舞动不休,心疑其有怪,乃言曰:“此女平日动静举止,略不近凡情,吾心疑之,不意今日见之。”遂近前呼其名而抚其肩,少顷才定,始开眼以视其母。女辄曰:“儿已觉矣!”乃叹曰:“第今不得使儿成全功于天下矣!皆侍女之过也。”母问其故,女答曰:“顷者有一妖鳄,于南海之南,湄洲之北,吞噬商舡,观音菩萨命儿往救之。儿与鳄斗法,自午至今,鳄精神稍竭,所有五舡,儿口含其一,两手两足共持其四,正将到岸之顷,为应母所呼,口放其一,四者随身登岸,一者巳沉于水矣。”母曰:“是何言也!女为阳人,安得妄言神事,恐远迩人闻之,以为吾家不幸妖女长于闺中。今后切宜戒之。”女曰:“非儿妄言,儿顷者归,尚遗一只绣鞋于水边石岸之上。一舟沉没者人货飘流水滨,其四者已湾于瓠杓澳内。此有明证,母如不信,曷使人观之。”
其母告其父曰:“人家产女,无非无仪,奈何我家产女,独此怪异。”父问其母,母告之以如此如此,果有是事,亦不可谓之不祥,即命人往观之。果见海边人等,争拾飘流物件者,有数百人。有一人见一绣鞋在水边小石山石之上,水至不投,水退不流,欲以手取之,重提不起,聚数百人观之,以为奇异。彼四个商舟幸得无事者,皆相告语曰:“吾顷者于风雨阴曀之中,恍见有一神人,尽力扶持,吾舟始获免。”观者回报长者。真女自是之后,渐渐不食人间烟火,凡有风涛浪作之时,辄向观音佛前顶礼诵咒。父母亦知其非凡女也,置一净室居之。有诗为证:
闺中一女人,胎脱自天神。
凡尘游不染,慧性保常惺。
经纬成机上,功勋布海滨。
闽粤南一派,从此著威灵。
第十回 玄真女湄洲化身
林长者见女年渐长,远迩求亲者不置,卒亦未有许者。一日,有同乡陈族,世代科第家声甲诸莆田,闻林公有女已长,敬遣一媒,欲约秦晋之好。长者乃请出安人,相议曰:“孟子云:男子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今吾男大已婚,女长而未为之择嫁,吾与安人为人父母之事,未得尽矣!顷者陈族遣使议姻,以予观于择配择族之说,必无有出其右矣。吾意欲许之。第未知安人之意何如,故特议之。”安人曰:“书称厘降,易首乾坤,诗起关雎,则男女之伦,古人诚重之。吾所虑者,儿女自幼而长,颇不涉人间之事,恐其不能与世缘为偶。吾当请邻姑私探其意向何如,然后可受聘礼。”长者然其言,遂命侍女请过邻姑,安人告之曰:“小女年将及笄,未遂相攸之愿。第此女性僻不囗,似无人世之意,每探之而不得其意,转探之而转不得其意。教诲之道,是父母之可行于子者也,若此之事,是父母必不可行于子者也。朋友可以语言通囗,尊姑徐启以言,密觇其意,寻其可入之机,而讽以纲常之义。倘受教矣,姑之赐也,敢忘报乎。”姑曰:“人性同则情同,岂有为之人,而独无是情者乎?以父母之命,而诏其子,谅未有不信从者。”即辞安人,径入净室。
时女方独坐一蒲团,收视返听,一见邻姑至,遂起而叙礼。坐定,姑问之曰:“贤侄女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也?”女答曰:“闻之云,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黑黑。以此观之,则用才者必为才所障,任情者必为情所缠。弃才灭情,而逍遥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此其道也。”姑闻其所言者皆清虚之旨,寂寞之谈,欲以世人之语入之,乃箴之曰:“贤侄女未学礼乎?夫三纲五常,礼之大体,三皇不易之而治,五帝惟顺之而昌。降而三皇,下迨五伯,此治同也,此礼同也。不宁惟是,即资而士夫君子,思而夫夫妇妇,靡不范围于此礼之中。顷观侄女之言,是必欲尽去三纲,蔑裂五常,而后为快,是何其生于圣人之世,为圣人之氓,而乃不道圣人之教?独不闻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者,灾必及其身。予于是于侄女有不取焉。”女答之曰:“道者无名之朴母,礼为人伪之物,余方欲吸风饮露,御飞龙而游于六合之外,姑乃以予为此拘拘也?赋有云: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亦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邻姑见其念言愈不可入,无可致诘,但见其平日奉事父母至孝,故得指孝之端以责之,以启其悟,乃复问曰:“即如侄女所言,天下惟道为至贵,人身惟得道为至宝。以予闻之,人生百行,孝道为先。今汝惟言学道,顾乃违父母之命而不顺,拂父母之意而不从,是则于孝道尽乎未也?不能尽孝而妄言大道,无乃道之所道而非吾之所为道也。”女性至孝,一闻邻姑孝之一言,乃谢曰:“严慈之命非敢违,提命之教敢不遵也?但所谓孝者不以其迹,而以其神。故从亲之命,去无违之旨远矣!”姑见其随问随答,百折百辩,而不可穷,知其不可以口舌争也,即起身辞归。姑曰:“言不足听,其如洗耳何?”女曰:“不能唯命,过辱题凤耳。”姑辄出室,女送之于门外而还。
姑转入后堂,遇安人正在独坐,见姑不带喜容,知其所言不入,乃迎而谓之曰:“小女无乃重违尊意乎?”姑曰:“就使苏张口,文通舌,亦张而不合,举而不下矣!请辞。”安人送姑出堂,回见长者于堂上,长者曰:“顷邻姑之来,其所言何如?”安人曰:“事不谐矣。”长者乃不敢受陈宅之聘,而以匪吾偶辞。
从兹之后,女葆摄益纯,修炼愈至,绝于饮食,唯嚼兰香、吸晨甘而已。一日,晨起沐浴,于观音之前,拜至百拜,仍升家堂,叩首祖宗,参谒所祀诸神毕,乃请其父母出堂,再拜言曰:“人自既始有生之后,受气者则父矣,成形者则母矣。于未始有生之前,则形气不惟非子有,且非父母有;不惟非父母有,即天地亦不得以有其有。故得形气者,圣凡之所共。游于形气之中而能超于形气之外者,则圣人独欤?今儿亦将决形屏气,去尘凡而上浮于混沌,事父以天,事母以地,恩见于无有其恩,报在于不知所报,乃坐忘矣!”语毕,步虚周堂三匝。父母大惊异之。远迩闻之,环桥门而观望者无虑数千人。女见凡气重侵,转入静室,以手画地为八卦,自端坐其中。直至晚,目不视,耳不听,口不言,身不动。父母双至,为治香灯。女乃出自画外,言曰:“明日当辰巳时,望父母多设席供,尽召境内僧尼道士辈到家,儿有用处。”父母曰:“今已晚矣,各僧道散处四邻,欲播告之不能,明早即为辰巳,顷刻间即欲召之不给,既有此意,何不预言之?”女曰:“父母只为治供矣。明早僧道之来,可立召也。”长者同安人即回入厨房中,令使女便取五谷莱果等物,连夜熟之。
至鸡鸣,不觉斋供俱已整备。女是夜只坐于蒲团之上,手中持纸数张,只以手从空而画为人形,嘱以经咒牒文,纸向灯前化之。次早,远迩僧道俱知,一齐赴家。女乃命向青山江头,大建道场,各执剑一把,水一钟,或洒或舞,女亦同洒同舞。倏忽间白云四绕,紫雾重围。女命各道士只执笏端拱,皆向东南而立。女回首再拜,径步至江边,取脚下绣鞋一脚,投之于江,女飘飘然飞乘向湄洲而去。众道士望之不见,乃各收器物,回报于林长者。有诗一首为证:
凡产骨自仙,丹成入九天。
炼修明似镜,脱化出如蝉。
聊借尼僧果,适完人世缘。
道场江头建,从此释尘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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