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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
卷之二
第五回 韩氏子明园配柳 李家郎弃产寻仙
话说李王孙,已欲将柳姬归于韩生,但未曾说明。这日,因想起生平作为,说道:“我虽变迹埋名,还要弃家访道,诸事俱在不论。惟有柳姬,才色绝伦,前对我说,韩郎现在困苦,终非贫贱。这妮子所见,到与我同。我今日设酒春明园,就把柳姬与他,遂了心愿。然后把家产交付他们,岂不是好。”因叫苍头来道:“我昨日分付你,打点庖人乐部,想俱齐备,可去接柳娘子先到春明园。我自寻韩相公来。”苍头应命去了,李生道:“人生都为这一个情字,惹出多少无明烦恼。俺早已打破此关了。我且去寻韩生,柳姬想也就来了。”按下不表。
且说轻娥,要回复信音,走到章台,见门锁了。“定是姐姐不在。我且到春明园去看。行已到此。那花径中遮遮掩掩走来的,多是我姐姐。”柳姬看见轻娥,说:“你回来了,我今日妆束的可好看么?”轻娥道:“鬓儿梳得绝精,只是安璜不正些,我且与你正正。适才那韩生,好生致意。早承鸾信,愿偕凤占。姐姐,他并未结婚,亦无外宿。”柳姬道:“住口,前话只好你知我知,郎君自去邀韩相公,想必就到。我们一壁厢候他便了。”只见李生携着韩生手,一同走来。见了柳姬道:“你过来见韩相公。”柳姬向前,道了万福,韩生回礼道:“这就是章台柳么?”李生道:“正是,他久深居,今特荐上客耳。”韩生道:“李兄名园,不殊金谷,丽人何减绿珠。仗此花神,愿得青春无恙,自首同归,何幸如之。”柳姬道:“相公与郎君,可俱称玉堂之宾,奈妾愧石家之妇何。”李生道:“叫乐人承应。”轻娥拂席,柳姬把盏。“韩兄,你寒食佳篇,柳姬近来颇习,试歌一番。”柳姬歌罢,韩生道:“李兄聆音,不数四时子夜,绝胜举国阳春。”李生道:“待我手奉一杯,韩兄请酒。柳姬,我久不见你舞了,好一折腰,试他垂手。”柳姬遂起身舞了一回。韩生夸道:“看他如花前翠带从风,似树下霓裳出月,真个舞的绝伦。”李生道:“当真的,把酒移到瑶光台,我们从金波桥过去。”小伺们遂将酒筵移去,又复安坐。李生道:“我再敬一杯。韩郎,你名士无双。柳姬,你佳人独立。一个赤绳未系,一个玄的犹存,自合双飞,真难再得,便相配偶,不必迟疑。轻娥掌烛,柳姬送酒。酒来,我代你们一祝。”将酒对天,酬后说:“祝此二人,佳期之后,天长地久,夫贵妻荣。”韩生道:“李兄,他虽未抱衾裯,已在小星之列。小生后来鸟鹊,敢分明月之栖。”李生道:“你两人恰好一对儿,何容推辞。大丈夫相遇,于杯酒之间,一言契合,尚许以死,何况一女子乎。”韩生道:“大德不报知己诚难,安可复西子之施,夺人之好。”柳姬道:“妾方待年,并无过愆,何故相弃。”李生道:“柳姬,你差了。你就是仙女,也有个吹箫碧落,怕不做悔药青天。”轻娥道:“姐姐他相女配夫,韩郎他为君择妇,佳人才子,正好成双。趁此吉日良辰,莫误花烛。”李生道:“韩郎、柳姬,你们当此星月之前,花烛之下,誓同结发,都莫负心。”只见韩生、柳姬跪下,各祝一番。起来,李生方分付苍头:“将鼓乐、花烛送到园中西洞房去。”韩生向李王孙深深打了一恭,说:“小生拜谢。”李生道:“义气相与,何谢之有。韩兄三日之后,同柳姬到俺宅中,还有一言相告。”韩生说:“遵谕。”李生作别回去,韩生方向柳姬道:“娘子,我与你红楼偶逢,喜随同根之愿。”柳姬道:“当日将无永绝,今生何意为欢。”
此夜,轻娥走来说:“韩郎,你那得闲坐,快入洞房去。姐姐请行,这事替不得你的。韩郎走来,我教你个七字经儿。道是‘软款温柔不识羞’,我替你们带过门去。”却背地说道:“他两个遂了心,却怎生发付我来。”正是:
一样玉壶传漏去,南宫夜短北宫长。
竟自去了。
韩生打发轻娥去后,方才紧闭绣房,把烛移向床前,宽去大衣。柳姬亦卸下妆饰,仅留内衣不去。同入罗帏,香腮相猥,舌尖吐送。韩生把他抹胸解去,露出两个乳峰,犹如新剥鸡头。摩弄一回,才褪去小衣。只见两峰夹溪,鸡冠上露。到了此时,情不自禁,将玉杵举起,徐徐放入。渐觉探着玉洞桃花,轻抽缓送。柳姬因爱慕已久,倍觉情浓。虽是疼楚,只好半推半就。后来魂销几次,频吐娇声,颠鸾倒凤,约一个更次,觉酸麻上来,方一泄如注。云雨已毕,韩生将绫帕一试,上带猩红,缘知尚是处女。重新搂抱,交头而卧,叙起从前爱慕之情,相思之境。到了半夜时分,听玉漏频催,金鸡将唱,方才睡去。
正是欢娱嫌夜短,不同寂寞恨更长。
且说李生,到了三日之后,想起前言,说:“俺一向不乐人间情欲,寻仙方外。只有柳姬撇他不下,又已配与韩君平。前约他夫妇三日之后,过俺宅中,早着轻娥请去。待他来时,这几十万家计,尽付与他,俺便飘然长往了。韩郎,韩郎,你怎知俺数十年前,曾为名将,北征突厥,西讨吐番,后来却混迹屠沽,逃名花酒。到今日好似一场大梦也。”正说话间,忽见韩生夫妇走来。李生道:“韩兄,你们来了,俺检点些小家计,大约有数十万,家童数百人,都已在此。今日就交付你们,俺从此去矣。”韩生、柳姬同道:“呀,却为何这般说起?”李生道:“韩兄,俺与你都是英雄辈,一诺无爽,不必再让。”柳姬道;“怎受这许多。”李生道:“柳姬,你知俺是豪爽的人,怎做的守钱虏。”韩生道:“李兄纵要寻仙,再住几时,去也未迟。”李生道:“迟了,迟了。”韩生道:“李兄,我那件不受你惠来,既赠仆马,又付家赀,你却孤另飘零,如何使得。”李生道:“韩兄,这些腐物,岂足以系我心。听我说来,俺也曾登台拜将。”韩生道:“原来李兄身曾为将了,到头来却如何?”李生道;“我就长揖谢了公卿,混迹市中,聊寄色酒,不用姓名。”柳姬道:“如今却又何为?”李生道:“你看我白发渐渐盈头,到底落个臭皮囊。我如今要游历名山,寻求修炼之法。骑鹤升天,才是我下生快乐哩。”轻娥道:“郎君我虽婢子,性亦好仙。”李生道:“轻娥肯从俺去么?你纵不是仙才,亦非凡骨。姓做个秦宫毛女,梁家玉清,数年之间,到是你先会俺哩。”轻娥道:“郎君此去,云水浮踪,寄迹要在何方?”李生道:“俺多在终、华二山了。”韩生与柳姬不觉凄然泪下道:“你定要去了,相见之期,今生未卜。待俺执一杯相别。”李生道:“将酒拿来,饮上几杯。去后,这酒做用不着了。倘得正果,恐难到旧家门哩,俺就此去也。”仰天大笑出门去,却伴青云入翠微。柳姬道:“呀,他就长揖而去,你何不追之再致一言。”韩生道:“不是。此豪达行为,适已备言之矣,勿复致讶。纵挽之亦不回来了。”柳姬道:“真是无可奈何。相公资用颇给,室家有人,日月磋跎,功名在意。”韩生道:“天子行幸将归,尚须春试。礼部侍郎杨渡,他常知我才名,我便应试去也。”正是:
人无回意似波澜,琴有离声为一弹。
纵使空门再相见,还如秋月水中看。
第六回 沙番归顺禄山逆 韩子登荣柳氏欢
话说有一吐番大将,名唤沙吒利,蒙赞普擢他镇守河陇。他虽为番将,却最爱中华。何以见得,曾说道:“近日来被唐朝哥舒翰攻拔诸城,尽收故地。郡浇河于积石,军神策于临洮。国中苏毗,又已归降,封土赐姓。俺想起那日,辞胡佐汉,由余从戎入秦。这都是用夏变夷,到落得画图标史。俺身留番地,心慕华风,愿备外藩,将称内属,且与部将乞力斤一商。把都儿,唤乞力斤来帐中议事。”不多一时,乞力斤进来禀见。沙吒利道:“乞力斤,俺意欲散离戎部,归附唐朝。倘列雁臣,犹胜鸟使。你道如何?”乞力斤道:“大唐统接帝王,西戎亲本甥舅,合有金鹅之献,以代铜马之图。只是要力修表章,得预朝请方好。”沙吒利道:“俺意正如此。”一面修表,收拾那玉带金皿,作进贡之物。“劳你前往长安一行。”乞力斤道:“小将便须速行。此时长安,已是三月了。”沙吒利道:“秦中花鸟已应阑。”乞力斤道:“塞外风沙犹自寒。”沙吁利道:“夜听胡笳折杨柳,教人气尽忆长安。你早去速回。”乞力斤道:“这个自然,小将去也。”
看官,你看这沙吒利辞胡归唐,尚是正策。可笑安禄山,现为东平郡王,明皇待他何等宠荣,他偏另有一番肠胃。却说他来历:他本是营州胡人,姓康名轧荦,幼蒙张守珪养为己子,后来累官做平卢节度,兼柳城太守。天宝初年入朝称旨,唐天子坐他金鸡大障,起第京师,又拜杨贵妃为母,出入宫掖,即令总领范阳三道,进封东平郡王,恩宠极矣。他偏妄想道:“俺生多异相,难道只位极人臣。况且那海内无兵,朝中多故,正是天与不取,反受其殃。俺帐下番汉各兵之外。又有那契丹落河八千人,家奴善弓矢者数百人。日前曾遣人,筑雄城于范阳之北,又遣人员,锦绣数万,以佐军赀,想俱完备。曳落河,你们近来勇力何如?俺指日就要渡河入洛了。”曳落河道:“我们日日演习的。”禄山道:“家奴,你们近来弓矢如何?”家奴道:“我们弓矢习熟了。”禄山道:“叫筑雄武城的,那城果是何如?”应道:“如金汤之固,尽可保障。”又问:“那买的锦绣服色何如?”应道:“俱各鲜明,霞氎霜毡无数,组练还有三千。”禄山道:“你们成功之日,都有重赏。”众人道:“多谢王爷。”禄山道:“数日前何千牛与俺说,平卢一带,虽则属俺节制,那侯希夷是个不良的人,倘或俺直入中原,哥舒翰提潼关之众,侯希夷统河北之兵,以蹑其后,却不做腹背受敌,进退无门。俺已命高尚,修一书,遣中人韩朝敭去说他连和便了。”你看,禄山这等行事,正是:
昼暗狐狸得势,天阴魑魅持权。
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
且说韩生应试,尚未有佳音。那柳姬向轻娥道:“韩郎今日南宫引奏,北阙敷言,不知他文福何如?”轻娥道:“姐姐常说,韩郎才貌,岂久贫贱之人,自然就有佳音了。”柳姬道:“说便这般说,你见那显达的,几个有才貌来。”正说话间,只见奚奴急忙走来,说:“相公喜得高第了。”柳姬道:“奚奴,你见谁来?”奚奴道:“小人亲在午门外见的,只有俺相公年少,主上赐名探花使,特敕京兆府仪从鼓乐送归第哩。”柳姬道:“他如今在那里?”奚奴道:“如今赴琼林宴,到曲江题名去了。”柳姬道:“你还去接相公。”奚奴道:“是。”曲江院里题名处,十九人中最少年。轻娥道:“姐姐,你好喜也。”柳姬道:“也只偶然,何足为喜。你且去排个夜筵,待相公回来作庆。”轻娥道:“知道了。”
只听外面一片喧嚷,鼓乐连天,送韩探花到了门前。韩生下马,转进后宅。柳姬道:“相公恭喜。”韩生道:“小生偶应凤举,夫人亦有鸾封,正当同欢。”柳姬道:“相公,可惜李郎不见你有今日。”韩生道:“我正在念他,只是他已尘垢浮名,糠秕浊世,看着我们,犹如浮鸥在海中,宛雏视腐鼠了。”柳姬道:“正是。早已命轻娥设筵后阁,且少叙一回。”按下韩生夫妇欢庆不表,再听下回陈言。
第七回 斩逆使侯公拒间 初登第员外参谋
话说侯节度,奉敕实授平卢,操演精勤,不肯少懈。一日闲坐,说:“俺节镇数年,所喜胡尘不动,日羽停飞,此皆主上之威,及诸将校之力也。”许俊向前说道:“闻得安禄山招军买马,积草屯粮。又闻得多进骆驼犬马,以蛊上心。日前献媚玉乐器以谄妃子,真个是狐媚方深,豕心难化。肘腋之变,只在旦夕了。”侯节度道:“有如高见。他必有细作往来探听,俺们须要谨防。”正说话间,报有安禄山中人请见。侯节度道:“我们方才议他,却好就有人来。着他进见。”只见一人走上说:“中人韩朝敡,叩见。”侯节度道:“你是东平王差来的,可有书么?”中人道:“未曾有书。只怕军情泄漏,遣小官口代天言。”侯节度道:“怎么叫做天言?大意何如?”中人道:“大意欲兴晋阳之师,以清君侧之恶。元帅若能互相摛角效力,则天下不足平矣。”侯节度道:“差了,差了。当今天衢清朗,社稷永长,女谒虽行,王纲犹振,何损桓公之霸,敢借晋阳之名。”中人道:“俺大王功高赏薄,以此不安。他有这般勇略,怎肯置身人下。古今霸王之主,也都是及时成功。”侯节度道:“哎,他已封东平王了。”中人道:“我主就要亲提霜甲,一扫天狼哩。”侯节度道:“他自作张罢了,怎的污及于我。他既废人伦,又昧天道,窃恐神人不容。”中人道:“你要问天道么,这是月晕围参的时候了。”侯节度道:“便是霸王之业,岂就容易成得。”许俊道:“上官,俺元帅忠良报国,岂肯为此。”中人道:“唐家多少功臣宿将,有甚明白处。”侯节度怒道:“唗,我从军白发三千丈,报国丹心一寸长。决不受人蛊惑。”中人道:“你若不见从,他一定移兵相击,怕当他不过哩。识时务者为俊杰。侯元帅再请三思。”侯节度大怒道:“唗,这厮好无状。叫刀狯手,推出辕门,枭首示众。”众军应道:“是。”遂把中人绑去,霎时斩了,献上首来。许俊道:“元帅,这厮斩讫,贼必先加兵于我了。”侯节度道:“虞侯,俺如今幕下少人,闻得金部员外韩君平,文武兼备,才力俱壮,遣人去长安,把禄山反状奏闻,就辟他为书记便了。”许俊道:“如此极好。”正是:
家散万金酬士死,身留一剑答君恩。
渔阳老将多回席,鲁国诸生半在门。
且说韩生,得中探花郎,又新授金部员外。柳姬心满意足,打发韩生五更上朝去了。直睡到日上三杆,方才起身。说:“相公此时,还不见回来?”轻娥听得马鸣,说:“相公想就回来了。我预备茶去。”只见韩生,冠带齐整,众仆跟随,回到宅第。说:“当置的,把朝衣解去。”院子应道:“晓得。”韩生道:“我方乘月出朝,到家却早见日上了。”转入内时,见了柳姬说:“夫人,你晓妆完了?”柳姬道:“鬓儿好么?”韩生道:“梳得好看。你为何双眉未画?”柳姬道:“留待君归,作京兆故事。”韩生道:“我与你画来。”画后,抱着香腮,亲了一亲。柳姬道:“这是甚样子,可像个官人们么。”韩生道:“依你说,纱帽底下,到会俗了人了。”轻娥恰好走来,说:“相公,夫人,茶来了。”柳姬道:“我们去园子边行行。”夫妇起身同去。韩生道:“穿着这洞儿过去。”二人过了洞外。韩生代柳姬整衣罢,说:“天气乍暄,待脱衣着。”柳姬道:“轻娥,把衣接去,可将酒移到水楼上去。”轻娥道:“晓得。”柳姬道:“妾有一言,愿陈郎君。”韩生道:“试说何妨。”柳姬道:“荣名及亲,昔人所尚,岂可眷恋妾身而不归省。况且器具资用,足以俟君之来也。”韩生道:“夫人,桑梓久违,岂不思念。今得寸进,不久也要给假还乡了。”柳姬道:“我和你俱喜少年,为欢有日,请勿内顾,决意前行才是。”韩生道:“如此即当卜日起程便了。”
忽见奚奴来报道:“相公,那安禄山意要谋反,使人去说平声节度侯希夷,侯节度斩了来使,奏闻圣上,要请相公为书记。圣上就着相公,去参他军事,因便体察安禄山反状,即日就要动身了。”韩生道:“呀,如何是好。你可去打点行装,领着随行军校,都到青门外伺候。”奚奴道:“晓得。”柳姬道:“方言吉锦,又得星轺,却不是两得其便。大丈夫正当立功边陲,安可系情儿女。妾有玉剑一口,赠君佩之。”韩生道:“我此番虽属壮行,终多离恨。我无别物赠你,只有这帕上几点眼泪儿,是痛肠中出的。”柳姬闻言,不觉泣下,说:“轻娥置酒在青门外。”轻娥道:“知道了。”遂一拥同往青门。
到了那边,轻娥说:“夫人,酒在此。”柳姬道:“古今送别,多唱阳关。我试歌阳关送酒罢。”不觉滴滴泪滚。韩生道:“你方才何等慷慨,到如今也泪下了。听你歌儿,虽说娇娇滴滴,内带多少切切凄凄。正是:思深应带别,声断似兼秋。歧路风将远,关山月共愁。古今边塞,多唱关山,我也歌关山一曲,送你一杯。”歌罢,谓柳姬道:“归觅菱花,莫不是徐德言与乐昌公主一段公案么。”柳姬道:“相公不须疑虑,自后妾当罢妆,一意相待。”韩生道:“只怕你腰肢渐瘦了。”柳姬道:“我还有几句话嘱咐你。只恐白碛沙寒,绿鬓流霜哩。”韩生道:“我不久就回,少要相忆。”柳姬道:“我还送你一程,到渭河相别。”又复前去。奚奴道:“渭河已到,请相公行了罢。”轻娥道:“日色将晚,夫人别了罢。”只见韩生与柳姬,交拜起来。那些众军,捧敕列队,说:“小的们,随老爷去河北,在此久等。”韩生道:“叫捧敕官先行,军校们照队前进。”
一拥行讫,落下柳姬与轻娥,犹自目送多时。又见一官军,飞马回来道:“韩爷差小官,拜上夫人,请就回车。”柳夫人道:“拜上韩爷,边庭之事,务必留心,不须念我。”那官答道:“晓得。”竟策马回旋。柳姬同轻娥亦洒泪而归。正是:
世上万般伤意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第八回 果老仙偈言指教 法灵寺祝赞平安
话说八仙之中,有位张果,现称九霄仙伯。看官你听我说他来历,便知端委。生本尧时,历经唐代,名题仙籍,职掌天曹,寓身汾晋之间,栖志蓬瑶之上。三辰默运,邢和璞不见其形;万劫常通,师夜光莫穷其算。放骡兽戏朝元殿,真看挥手如神。骑驴每过赵州桥,须信回头即道。正是:
紫烟衣上绣春云,青隐山书小篆文。
明月在天将凤管,夜深吹向玉宸君。
他一向隐在中条。这日说道:“前几日云头起处,望见那长安城中,有个李王孙。原系仙都散吏,到今来谪限将满,功行未圆,他已弃家到此,指点他去西岳华山,金天部下,修真炼性。又还须虔诚度物,来往人间,方可上升,复归本位。且分付山神土地,多设魔难,试他一番。”正是:
欲寻仙路近,须辨道心坚。
且说李王孙,自从那日,别了韩生夫妇,出的门来,各处寻访,随地栖迟。说:“俺弃家求道,云游到此,闻得那通玄先生张果,向隐中条,意在访他。”一路来,千峰蔽日,万嶂疫云,或闻牧唱樵歌,只有兽蹄鸟迹。“这是中条山了。呀,忽律律的无影无形,半明半暗,好一阵风也。呀,原来一只金睛白额虎来了,怎生是好。你看,萧萧岭外风生,凄凄树梢雾起,中途遇此,不觉魄落魂飞,怎么处。哎,我闻昔人,投岩喂虎,不过为道。还向前去,也则凭他。你看,他却张牙怒呼,摇头肆舞,竟自去了。谢得灵圣,虎到走了。呀,又见那阴云四合,腥风满耳,却为何来?呀,是山中神鬼都来了,怎生的好。你看,他三头六臂,朱睛绀发,神儿惊顾,鬼儿群趋。且住,吾闻山鬼伎俩有限,至人不见不闻,也则凭他。正自穿林乱呼,吹灯暗舞。噫,幸喜那边有人来了。那山鬼何故退去?”这人道:“李生,你来了么?要寻通玄先生,则我便是。”李王孙闻听,慌忙跪拜在地。说:“既蒙圣恩,使弟子枯骨,复见光明,刻骨铭心,愿随云驾。”果仙道:“李生,你道心虽固,仙骨未全,更须炼性修真,还要虔诚度物。”李王孙道:“愿赐一言,终身佩服。”果仙道:“你试听者。夫大道守真,三品为则。以一为度,以正为德。子能知一,万事将毕。”李王孙谢道:“敬领真言。”忽听一片仙乐之声,远远望见仙童玉女,持着节儿走来。他说道:“云卧留丹壑,天书降紫泥,群仙已集蓬莱上宫,请先生赴天池会,论五元真人,神游记事。”果仙道:“如此俺就去也。”李王孙道:“弟子拜送。”果仙道:“还有两言,你再听者,待后来有人来访我。”李王孙道:“弟子愿闻。”果仙道:“遇华则止,遇侯则行。后会有期,珍重珍重。”言完,方随金童玉女而去。李王孙道:“你看玉盖金铃,朱裳翠佩,乘云西去,冉冉如飞。俺本意要往终南、太华,今日先生说遇华则止,一定是华山了。又说是遇侯则行,这却不晓其义,想日后自有验处。问得华山是金天氏所掌,云台道观,奸生灵异。须索那里去也。正是:
得道从来相见难,又闻东去幸仙坛。
先生去后身须老,乞与贫儒换骨丹。
且说安禄山,自称大燕皇帝。那日新坐朝堂,说:“随驾官,拿平天冠来朕戴。呀,这冠戴的不自在,御制几句来赞他:平天冠,平天冠,压得头疼眼又酸。有朝打碎天灵盖,要做光头其实难。随驾官道:“好一个服周之冕。”禄山大笑说:“这是秀才官,只有那四书学问。拿衮衣来朕穿。衣上花花斑斑是甚东西?”随驾官道:“是云廷十二章。”禄山道:“这衣穿得不自在,也御制几句赞他:十二章,十二章,鲍老当筵笑郭郎。若教鲍老当筵舞,舞袖郎当转更长。”随驾官道:“又道是服之不衷。”禄山又笑道:“这官儿诌来诌去,还记得左氏摘奇,且休闲说。俺既登宝位,速传羽书,以讨杨氏为名,河北之地,望风瓦解。如今先下东都,长驱西入,百万江山,在吾掌握矣。众将官,就此起兵前去。你看这洛阳地面,人不知兵,势犹卷席。好喜,好喜。将校们,此去潼关,是长安要隘。闻得哥舒翰镇守。他只欺吐番部落,怎当得俺的前锋,不日就攻破了。”声声腾腾而进,且按下不表。
再将法灵寺事,试说一番。话说悟空老尼,却是安心修行的。一日他说道:“俺自到这寺中,白马驮经,黄龙说法,禅心久定。僧腊已高,当此长夏清闲,且自安禅打坐。”正是:
白日无来客,青山独坐禅。
他有两个徒弟走来。大徒弟法云说:“呀,师父又在此入定了。我们且试他一试。我做个白衣大士。我是白衣大士。你那老尼姑,法行虽全,宿缘犹在。下界固然扰扰,西方也只漫漫。此间最近渭水,可去寻八十岁的姜太公,结本来之眷属,完未了之姻亲。”慧月鼓掌,笑了一番说:“我便做鸠摩罗什。那老尼姑听者,我是鸠摩罗什,偶有欲障,必须妇人。天帝敕我与你一交,即生二子。”大家又笑了一回,说弄的他好。只见老尼醒来,说:“徒弟那里。”法云、慧月道:“徒弟在此,等师父出定。”老尼道:“我心已如死灰,何以革囊见试。定是你这两个捣甚鬼了。”法云道:“师父不要骂,动了嗔心,要变白蛇哩。”老尼道:“你两个佛口蛇心。你且去殿上伺候,怕有客来,好生支应。或是女客来也,与他相见。”法云道:“晓得。呀,果然有人来了。”只见轻娥道:“夫人,这是法灵寺,早有小尼相候了。”法云、慧月接将前来,柳姬问道:“令师在么?”法云答道:“待我去报知师父,柳娘子们在此。”老尼出来,迎接相见道:“何缘莲驾下及花宫。”柳姬道:“专侍清谈,兼伸私祷。”老尼道:“李王孙一向好么?”柳姬道:“李王孙早已弃家访道去了。弟子已嫁与韩君平。韩郎也叨领科名,官授金部员外,参军河北去了。我们今日到此,烧一炷香,保佑他。”老尼道:“原来恁地,老僧全然不知。且请到殿上去。”柳姬道:“相去咫尺,兀自不知。”老尼说道:“这是大雄宝殿,请夫人拈香。”只见柳姬跪下,祝道:“长安善女柳氏,顶礼诸天。奴婿韩翊,他如今出塞佐戎,凭如来保佑,令他早归,并祈成功。”祝罢,轻娥道:“我也烧一炷香,愿我相公与夫人,连理共枝,比目以行,早早归来,以图完聚。”祝完,遂在殿上共谈。这且按下不表。
却说沙府中一个院子,他说:“俺奉老爷之命,资一炷香,到这法灵寺来。此是。山门下了有人么?”法云道:“沙大叔何来?”院子道:“且见你师父。”见了老尼便说道:“老师父,俺老爷前因大奶奶病,许了本寺的香愿,如今全愈,因往陇西巡边,不得自来,着我代还。”老尼说道:“大叔请到殿上去拈香。”这院子,上的殿来,跪下拜祝道:“主人骠骑大将军沙吒利,因太夫人有病,全仗圣力得保平安。”祝赞已毕,起的身来,把老尼唤在背地问道:“这儿位娘子,也是来烧香的么?”老尼答道:“便是。”院于便说道:“前日我家老爷托老师父寻个房中人,老师父只说没有。似这般一位娘子,再要怎生好。”老尼道:“他是韩员外家柳夫人。近因他员外远出,到此间烧香。京城中女子,那里有这般好的。”便叫法云、慧月:“陪大叔茶堂去告茶。”院子辞道:“俺就回去,不扰茶了。”院子去后,柳姬便问道:“这是那家的?”老尼道:“这是沙将军府中人。将军常托我觅个专房,且他家大奶奶好不利害哩。我出家人,那管这闲事。”柳姬道:“轻娥,我家的马,前日说卖与沙府中,敢就是他家。”轻娥道:“多便是了。”老尼道:“夫人请到方丈去闲话。”柳姬道:“弟子有一语,请叩大师:比如一切有为,何为正法?三千大界,何界安身?”老尼答道:“夫人,是身非身,是法非法。三千大界,尽属恒沙。一切有为,皆如无为。试观见在,便见来生。”柳姬谢道:“多承指教,弟子言下有悟了。”老尼道:“你看这世上的人,尘踪难定,总是虚花,徒劳此生耳。”轻娥道:“夫人你看,这寺中分外清静。”柳姬道:“我们今日到此,也是前因。”老尼道:“夫人请到禅堂一游。从西廊下走去静些。”轻娥道:“老师父,是甚么香得好。”柳姬道:“桃李还是旃檀?触鼻幽香。”轻娥道:“堂外海榴花开了。”柳姬道:“果然照眼分明。”老尼道:“那松下是翻经台。”柳姬道:“层台玉砌,上栽青松。”轻娥道:“夫人,天色日晚,上车去罢。你看那斜阳映着浮屠,影儿半侧,暮鸦投林,鸣蝉息树了。”柳姬道:“大师,就此相别。”老尼道:“夫人请进。”轻娥道:“却早月又上了。”老尼道:“夫人,前时相公常到荒山。”轻娥道:“那玉合儿也在此与我。”老尼道:“但愿相公早早荣归,再与夫人随喜。恕不送了。”下卷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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