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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
第十五回 司礼监奉旨送亲
诗曰:
苍苍变幻何穷,报复未始不公。
昨夜愁云惨雾,今宵霁月光风。
话说仆固怀恩领了天子圣旨、汾阳王令旨,统着兵马来协助钟景期征讨安庆绪,星夜进发来到范阳地界。只见前面立着两个大寨,上首通是绛红旗号,中军一面大黄旗绣着“奉旨征讨逆贼”六个大金字。下首通是缟素旗号,中军一面大白旗绣着“誓报父叔大仇”六个大金字。
怀恩见了,心中疑惑,想朝廷只差钟景期来,那白旗的营寨又是谁的?就差健卒先去打探。
健卒去了一会,回来禀道:“上首红旗营里是钟经略的帐房,下首白旗营里就是经略二夫人雷氏的帐房。因贼兵势大,未能破城,故扎营在此。”怀恩听了,便叫军马扎住。自己领着亲随来到景期营门首,着人通报进去。景期分付大开辕门,接入相见。景期命怀恩坐下。
怀恩问道:“贼势如何,连日曾交战否?”景期道:“贼锋尚锐,连日交战胜负未分,下官因与小妾分兵结寨河上,为犄角之势。今将军到来,可大奋武威,灭此朝食。”怀恩道:“待小将与他交战一番,看他光景。”正说间,外面报进来道:“贼将杨朝宗搦战。”怀恩道:“待小将出去,立斩此贼。”说罢,绰刀上马,飞跑出营。
景期在帐上听得外面金鼓齐鸣,喊声大振。没半刻时辰,銮铃响处,仆固怀恩提着血淋淋的人头掷在帐前,下马欠身道:“赖大人之威,与杨朝宗交马只三合,便斩那厮了。”景期大喜。分付整备筵席,款待怀恩。一则洗尘,二则庆功。
怀恩领了宴,作别回本营。景期便请雷夫人进营议事。
不多时,雷天然骑着白马来到。马前十个侍女,尽穿着锦缎缕成的软甲,手中俱执着明晃晃的刀。这都是雷天然选买来的,尽是筋雄力壮的妇将,命勇儿教演了武艺,名为护卫青衣女。一对对的引着天然而来。天然下马入帐,与景期相见坐定。
天然道:“今朝廷差仆固将军来此助战,方才即斩一员贼将,已折他的锐气了。但贼人城壕坚固,粮草充足,彼利于守,我利于战。相公可出一计,诱贼人大战一场,乘势抢过壕堑,方好攻打。”
景期道:“我意亦如此,故请二夫人来筹画。”正在商议,只见辕门上报道:“安庆绪差人下战书。”天然喜道:“来得甚好。”便教将战书投进来。
景期拆开细看,见词语傲慢,大怒道:“这厮欺我是个书生,不娴军旅,将书来奚落下官,快将下书人斩讫报来。”
天然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相公不须发怒,可示期决战便了。”
景期怒犹未息,就在书尾用朱笔批道:“安庆绪速整兵马,来日大战。”批完,叫将官付与来人去了。一面差人知会仆固怀恩,一面下令各营准备厮杀。天然也回自己营中打点。
次日,景期、天然、怀恩三队大军合做一处,摆列阵势以待。门旗里旌旄节钺画戟银瓜,黄罗伞下罩着钟景期,头戴金盔,身穿金甲,斜披红锦战袍,稳坐雕鞍骏马,手执两把青锋宝剑。仆固怀恩在旁,头戴兜鍪,身挂连环甲,腰悬羽箭雕弓,横刀立马。军中搭起一座将台,雷天然穿着素袍银甲,亲自登台擂鼓。勇儿也全身披挂,手执令字旗,侍立在将台之上,一一整齐。那范阳城里,许多军马开门杀出。两阵对垒,贼阵上僭用白旄黄钺,拥着安庆绪出马。
护驾是尹子奇,左有史朝义,右有孙孝哲,史思明在后接应。门旗开处,钟景期与仆固怀恩出到阵前。
安庆绪大叫道:“安皇帝在此,钟景期敢来交战么!”景期大怒,拍马舞剑而出,庆绪举戟来迎。雷天然在将台上大擂战鼓。
看官你道景期是个书生,略晓得些剑法,一时交战起来,怎不危险。幸得庆绪的武艺原低,又且酒色过度,气力不甚雄猛,所以景期还招架得住。两个战有十合,仆固怀恩恐景期有失,便闪在旗后,拔出箭来拽满雕弓,嗖的一声射去,正中安庆绪的坐马,那马负痛,前蹄一失,把庆绪掀下马来。景期正欲举剑来砍,那尹子奇大吼如雷,杀将过来。怀恩看他骁勇,景期不是他的对手,便舞刀跃马接住厮杀。孙孝哲上前救庆绪回去,景期自回本阵。
尹子奇与仆固怀恩占有二百余合,未分胜负。怀恩心生一计,虚掠一刀,拨马便走。尹子奇大叫道:“休走。”拍马赶上。
怀恩觑他来得较近,暗将宝刀挟在鞍桥上,却取着弓搭着箭,忙转身子望尹子奇射去。只听得一声响亮,尹子奇两脚朝天,翻身落马,恰好射中他右眼。
他的左眼先被雷万春射瞎了,如今却成了双瞽,只管在地下乱爬。怀恩忙回马来捉,被史朝义上前救了回去。
景期鞭梢一指,将台上战鼓大擂,官军乘势奋勇掩杀过去,贼军大败。但见:
刀砍的脑浆齐迸,枪戳的鲜血乱流。人和马尽为肉泥,骨与皮俱成齑粉。弃甲抛戈,奔走的堕坑落堑,断头破脑,死亡的横野填沟。耳听数声呐喊,惊的个鬼哭神号;眼观一派旌旗,阴得那天昏地惨。
正是:
劝君莫说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官兵见贼兵退了,一齐赶杀前来。却被史思明领着三千铁甲马军冲来救应,那马匹匹是骏马,驰骋处勇健如飞。雷天然望见,急叫鸣金收军。将士各回营寨。
景期道:“二夫人为何鸣金?”天然道:“我望见贼人马军利害,故此收兵。”景期道:“你那见得他利害。”天然道:“人到不打紧,只是那骏马,我营中一匹也不如他,他方才若用此骅骝为前部,先扰乱我的阵脚,我军不能得胜矣。”景期称服,在营犒赏将士。
隔了两日,有人来报,史思明纵放好马二千余匹,在河北岸饮水。天然听了大喜,便叫勇儿附耳低言,如此,如此。
勇儿依计,出去教各营拣选骒马千匹,放在河南岸饮水。又差冯元领兵赶马,那骡马到了河上打滚吃草,往来驰骋,望着隔岸饮水马,只管昂头嘶叫。
那贼人的马,原来大半是公的,见了骒马嘶跳,也都到河边来。这河又不阔,又不深,那些马又通有腾空入海的本事,望着隔河骒马忍耐不住,也有一跃而过的,也有赴水而过的。
自古道“物以类聚”,一匹走了动头,纷纷的都过河来,那看马的贼兵那里拦喝得住。
南岸上冯元教军士尽数赶回营中,计点共得好马一千三百八十二匹。
景期欢喜,向天然道:“我今有一事用着冯元。”天然道:“有何事用他?”景期道:“差他到范阳城下,只说送还他马匹,赚开城门,带一封书进去送与史思明,这般,这般而行。二夫人意下如此?”
天然道:“有理。此时君臣各自为心,正该行此反间之计。”
景期就写一封书来,唤冯元分付了密计,教他只等有变,就在城中放火为号。又令抢来的马留了一千,将零头的三百八十二匹,又选自己营中老疲病马五百余匹,杂在里头,叫几个军士赶着,跟了冯元来到城下。
冯元高声道:“经略钟老爷还你们马匹,可速速开门。”城上见果然有马送来,便开门放入,贼兵不问好歹,一齐将马赶入槽内去了。
冯元竟到史思明衙门上,央人接了书,抽身自去藏避行事。门上将书送进,史思明打开一看,上面写道:
大唐兵部尚书领河北经略使钟景期再拜,致书于史将军麾下。
愚闻宁为鸡口,勿为牛后。大丈夫当南面称孤,扬威四海,何能抑抑久居人下。况将军雄才盖世,而安庆绪荒淫暴虐,岂得为将军之主,将军何不乘间杀之,自居范阳首。函驰长安,大唐必与联合,平分南北,永不相侵,彼此受益,维将军图之。
思明看罢,心下踌躇。次早,只见将官来禀道:“昨夜不知何人遍贴榜文,有人揭去送与皇爷看了。小将也揭得一张在此。”史思明接来一看,上写道:史思明已降大唐,约定:本日晌午,唐兵入城,只擒安庆绪;凡你百姓,不必惊慌。先此谕知。
思明看了,大惊失色,早见门外刀枪密密,戈戟森森,把衙门围住,许多军士声声叫喊:“皇爷召史将军入朝议事,即便请行。”
思明见势头不好,道:“一不做,二不休,顾不得什么了。”点起家丁百名,披挂上马,冲出衙门,军士尽皆退后,思明一径抢入宫来。
安庆绪见了,吓得魂不附体,便叫道:“史将军,孤家有何负你,你却降了唐朝。”
思明更不答话,直上前来将庆绪一枪刺死。外面孙孝哲、史朝义赶进来,看见大惊。
史朝义道:“好嗄!弑君大逆,当得何罪!”思明喝道:“我诛无道昏君,有何罪过。你是我的儿子,怎生说出那样话来。”朝义道:“你既无君,代亦无父,与你拼三百合。”
思明大怒,挺枪戳来。朝义拔刀来迎,父子两个在宫门交战。孙孝哲也不来管闲事,只顾纵兵抢掠,城中大乱。
冯元躲在城内看见光景,便跑到一个浮图上去,取出身边硫磺焰硝引火之物,放起火来。
城外唐兵望见,仆固怀恩当先领兵砍开城门杀进,随后景期、天然也杀入城来。
史思明听见外面声息不好,便丢了史朝义,杀出宫门,正遇雷天然,举枪直刺,天然用剑隔住,就接着交战。那天然如何抵当得思明,左遮右架,看看力怯。
正在危急,忽见半空中隐隐现出雷万春阴魂,幞头红蟒,手执钢鞭,大叫道:“贼将休伤吾侄女!”举起鞭来向思明背上狠打一下。思明口吐鲜血,落马跌翻在地。天然就叫军士向前捉了,紧紧绑缚。
景期杀入宫中,见安庆绪死在地上,便割了首级,分付将许多宫女尽数放出,把安庆绪僭造的宫殿放火烧毁。那孙孝哲、史朝义都被仆固怀恩杀了。景期下令救灭城中的火,出榜安民。将思明的宅子改为经略衙门。景期与天然进内坐下,差人去捉尹子奇。
不一时提到,可怜尹子奇有万夫不当之勇,到此时一双眼睛俱被射瞎,好象木偶人一般,缚来与史思明一齐跪在堂前。
雷天然忙叫供起雷海清、雷万春的牌位,将尹、史二贼绑在庭中柱上,分付刀斧手先剖开胸腹,取出两副热腾腾血滴滴的心肝,又斩了两颗首级,献上来供在案上。
景期、天然一齐向灵牌跪拜大哭,祭毕,撤开牌位。设宴与仆固怀恩并一班将佐论功,诸将把盏称贺,宴完各散。
次日景期出堂,一面令仆固怀恩领兵往潞州魏博二处讨贼党薛高、田承嗣。一面将庆绪、子奇、思明三颗首级,用木桶封存好了。又传令拿反贼的嫡亲家属,上了囚车。写起本章,先写破贼始末,后面带着红于代死的一段缘由,请将原封葛明霞位号移赠红于。
写完了表,差一员裨将,赍了本章,领兵二百,带了首级,押着囚车,解到长安,献俘报捷。
来到京中,将本送入通政司挂号,通政司进呈御览,天子大喜,即宣李泌、郭子仪入朝,计议封赏功臣。
李泌、郭子仪齐奏道:“钟景期、仆固怀恩功大,宜封公侯之爵。”
天子准奏。钟景期封平北公,加升太保。即命收复了附贼城池,方始班师。仆固怀恩封大宁侯开府仪同三司。其余将佐升赏不等。又将原封葛明霞纯静夫人位号移封红于,立庙祭享。命李泌草诏。
李泌、子仪领旨出朝。子仪别了李泌,自回府中到凝芳阁上来,九院美人齐来接见。
子仪道:“范阳逆贼俱已平复,老夫今日始无忧矣。可大开筵宴,尽醉方休。”众美人齐声应诺。
子仪道:“那第十院美人,来有二月余了,礼数想已习熟,今晚可唤来见我。”
红绡禀道:“第十院美人自从来此,并不肯梳妆打扮,只是终日啼哭,连同来保母也是如此。必有缘故,不敢不禀知老爷。”
子仪道:“既如此,可唤来,我亲问他。”红绡恐怕诸姬去唤惊唬了他,激出事来。便自己去叫明霞上阁,连卫姬也唤来。
子仪抬头把明霞一看,见他虽是粗服乱发,那种娉婷态度绰约可有。
明霞上前道了万福,背转身立着,众皆大惊。子仪道:“你是何等样人,在王侯面前不行全礼?”明霞哭道:“念奴家非是下流,乃是御史葛太古之女葛明霞,避难流落,误入奸人圈套,赚到此处。望大王怜救。”
子仪听了道:“葛太古之女葛明霞三字,好生熟悉,在那里曾闻见来?”卫妪就跪下道:“是在洛阳经过,曾将雷万春路引送与老爷挂号的。”
子仪道:“正是。我一时想不起,啊呀!且住,我见路引上注着钟景期原聘室,你可是么?”明霞道:“正是。”子仪忙立起身来道:“如此说是平北公的夫人了。快看坐来。”
诸姬便摆下绣墩,明霞告了坐,方始坐下。子仪问道:“看你香闺弱质,如何恁地飘蓬?你可把根由细细说与我听。”
明霞遂将自从范阳遭安庆绪之难说起,直说到被沈蛇儿骗了卖在此处的话,说了一遍,不觉泪如雨下。
子仪道:“夫人不必悲伤,令尊已升御史中丞,奉旨在东京安抚。尊夫钟景期做了兵部尚书,讨平了安庆绪,适才圣旨封为平北公,现今驻扎范阳。老夫明日奏闻圣上,送你到彼处成亲便了。”明霞称谢。
子仪又道:“分付就在第十院中摆列筵席,款待钟夫人。去请老夫人出来相陪,我这里止留诸姬侑酒。红绡等九院美人也去陪侍钟夫人饮宴。”九院美人领命,拥着明霞同卫妪去了。
子仪饮完了宴,次早入朝将葛明霞的事奏闻天子。天子龙颜大喜道:“好一段奇事,好一段佳话。如今葛明霞既在卿家,也不必通知他父亲,卿就与他备办妆奁,待朕再加一道诏旨,钦赐与钟景期完婚。就着司礼监高力士并封赠的诏书一齐赍送前去。”
高力士叩头领旨,连忙移文,着礼部开赐婚仪,派兵部拨兵护送,工部备应用车马,銮仪卫备随行仪仗,各衙门自去料理。
那郭子仪出朝回府,着家人置备妆奁,将第十院歌姬十名就为赠嫁。那卫妪不消说得,自然要随去的了。此时葛明霞真是锦上添花。自古道:不是一番寒彻骨,争得梅花扑鼻香。
子仪在府忙忙准备。又写起一封书,将明霞始末备细写明,差个差官先到范阳去通报钟景期。
差官领书,即便起身,在路餐风宿水,星夜趱行。是日到了黄河岸边,寻觅渡船,见一只渔舟泊在柳荫之下。差官叫道:“船上人渡我过去,送你酒钱。”
渔船上人便道:“总是闲在此,就渡你一渡。只是要一百文大钱。”差官道:“自然不亏你的。”说罢,跳下船,渔人解缆棹入中流。
差官仔细把渔人一看,便道:“你可是长安城下卖鱼的沈蛇儿?”沈蛇儿道:“我正是。官人怎生认得?”差官道:“我在长安时,常见你的。”
正说时,只见后艄一个婆子伸起头来一张。差官看见问道:“你是做中人的白婆,为何在他船上?”
白婆道:“官人是那里来的,却认的我?”差官道:“我是汾阳王的差官,常见你到府门首领着丫鬟来卖,如何不认得?”
只这句话,沈蛇儿不听便罢,听见不觉心头小鹿儿乱撞。暗想道:“我与白婆做下此事,逃到这里,不期被他认着。莫非葛明霞说出情由,差他来拿我两人。他如今在船里不敢说,到了岸边是他大了,不如摇到僻静处害了他的性命罢。”
心里正想,一霎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刮得河中白浪掀天,将那只小船颠得好象沸汤里浴鸡子的一般,砰的一声响亮,三两个浪头打将过来,那船底早向着天了。
两岸的人一齐嚷道:“翻了船了,快些救人。”上流头一只划船,忙来搭救,那差官抱住一块平基,在水底滚出,划船上慌忙救起来。
再停一会,只见沈蛇儿夫妇并白婆三个人直僵僵的浮出水面上,看时已是淹死了。可惜骗卖明霞的身价二百二十两,并白婆后手一百两,都原封不动沉在水里。那蛇儿夫妇与白婆昧心害理,不惟不能受用,倒折了性命。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却说划船上人,且不去打捞三个死尸,慌慌的救醒差官,将船拢岸,扶到岸上。众人齐来看视,差官呕出许多水,渐渐能言。
便问道:“我的铺盖可曾捞得?”众人道:“这人好不知足,救得性命也够了,又要铺盖,这等急水,一百付铺盖也不知滚到那里去了。”
差官跌足道:“铺盖事小,有汾阳王郭老爷书在里边,如今失落了,如何了得?”
众人道:“遭风失水皆由天命,禀明了自然没事的。”就留在近处人家,去晒干了湿衣,吃了饭,借铺盖歇了一夜。明日众人又借些盘缠与他。
差官千恩万谢,别了众人,踉踉跄跄往驿中雇了一个脚力,望范阳进发。不知此去怎生报知钟景期,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平北公承恩完配
诗曰:
俊俏佳人,风流才子,天然分付成双。看兰堂绮席,烛影灿煌。数幅红罗绣帐,氤氲看宝鸭焚香。分明是,美果浪里,交颈鸳鸯。细留心,这回算,千万遍相思,到此方偿。念宦波风险,回首微茫。惟有花前月下,尽教我对酒疏狂。繁华处,清歌妙舞,醉拥红妆。
《凤凰台上忆吹箫》
话说汾阳王差官,在黄河翻船,失了郭子仪原书,又没处打捞,无可奈何,只得怀着鬼胎走了几日,到范阳城里经略衙门上来,还未开门。
差官在辕门上站了一会,只听得里面三声鼓响,外边鼓亭一派吹打,放起三个大炮,齐声吆喝开门。
等投文领文事毕,差官央个旗牌报进去,不多时,旗牌唤入,报门而进。差官到堂下禀道:“汾阳王府差官叩见老爷。”
钟景期问道:“郭老爷差你到此何干?”差官道:“郭老爷差小官送信来此,不期在黄河覆舟,只拾得一条性命,原书却失落了。求老爷怜恕。”景期道:“但不知书中有何话说?”
差官道:“没有别的话,是特来报老爷的喜信。”景期道:“有何喜信?”差官道:“圣上钦赐一位夫人与老爷完姻,因此差小官特来通报。”
景期惊道:“可晓得是谁家女?”差官道:“就是郭府中第十院美人,小官也不晓得姓名。”景期大惊,想道:“圣上好没分晓,怎么将郭府歌姬赐与大臣为命妇。”心中怏怏不悦。
分付中军将白银十两赏与差官,也无心再理堂事,即令缴了牌簿放炮封门,退入后衙来。
雷天然问道:“相公今日退堂,为何有些不乐?”景期道:“可笑得紧,适才京中有差官来报,说圣上要将郭汾阳府中一个歌姬赐与下官为配,你道好笑也不好笑。”天然道:“相公如何区处?”
景期道:“下官正在此委决不下。想他既是圣上赐婚的,一定不肯做偏房的了。若把他做了正室,那明霞小姐一段姻缘如何发付?就是二夫人与下官同甘共苦,到今日荣华富贵,难道倒教你屈在歌姬之下?晓得的还说下官出于无奈,不晓得的只道下官是薄幸人了。展转踌躇,甚难区处,如何是好?”天然道:“相公不须烦闷,妾身倒有计较在此。”景期道:“愿闻二夫人良策。”
天然道:“赐婚大典决不敢潦草从事,京中想必有几日料理,一路乘传而来,颁诏的逢州过县,必要更换夫马,取索公文,自然迟延月日。我想东京到此,比西京路近,相公可修书一封,差人连夜到东京报知葛公,教他将明霞小姐,兼程送到范阳先成了亲。那时赐婚到来,相公便可推却,说已经娶有正室,不敢停妻再娶作伤风败俗之事,又不敢辜负圣恩,将钦赐夫人为妾,上表辞婚,名正言顺,岂不是两全之策。”
景期大喜,连忙写起书来,就差冯元赍书前去。冯元领命,将书藏在怀中,骑着快马,连夜出城望东京进发。五日午夜,已到东京,进城径投安抚使衙门上来,恰值关门。冯元焦躁起来。方要向前传鼓,有巡捕官扯住道:“老爷与学士李老爷在内饮酒,分付一应事体不许传报,你什么人,敢这般大胆?”
冯元道:“你这巡捕,眼睛也不带的。我是河北钟老爷差来的,因有要紧事要见你老爷。你若不传,倘误了大事,就提你到范阳砍下你的驴头来。”巡捕官没奈何,只得替他传鼓禀报。不多时里面一声云板,发出匙钥开门,放冯元进去。
早有内班门子领冯元到穿堂后花亭上来,见葛太古与李太白两个对坐饮酒。冯元向前叩头,呈上主人的书。
太古接来一看,大惊道:“如何圣上却有这个旨意?”
冯元道:“他使着皇帝性子,生巴巴的要把别人的姻缘夺去。家老爷着小的多多拜上老爷,说一见了书,即连夜送小姐先到范阳成了亲,然后好上表辞婚。”
太古心内思量道:“争奈明霞女儿没有寻着,只得把碧秋充做明霞先去便了。”就向李白道:“小女遣嫁范阳,李兄原是媒人,敢烦一行?”太白道:“我是原媒,理应去的,何须说得。”
太古大喜。就差人出去雇船,因要赶路,不用坐船,只雇大浪船三只,并划船六只,装载妆奁。
原来葛太古因景期下聘时节说,平贼之后就要成亲,所以衣服首饰器皿家伙都件件预备,故此一时就着人尽搬下船,先请李太白去坐了一只浪船,又发银子,雇了五六十名人夫拉纤,一一安排了。进来叫碧秋打点,连夜下船。
碧秋下泪道:“这是姐姐良缘,孩儿怎好闹中夺取?况爹爹桑榆暮景,孩儿正宜承欢膝下,何敢远离。”
太古也掉下眼泪道:“做了女子,生成要适人的,这话说他怎的。只是日后倘寻着明霞孩儿,须善为调处。事情急迫,不必多言了。”
碧秋道:“孩儿蒙爹爹如此大恩,怎敢有负姐姐,倘寻见姐姐,孩儿即当避位侧室,以让姐姐便了。”
太古道:“若得如此,我心安矣。”说罢,就叫十个丫鬟赠嫁前去,又着管家婆四人在船服侍,各人领命收拾起身。
太古便催碧秋上轿,碧秋只得向太古拜了四拜,哽咽而别上了轿子。那十个丫鬟并四个管家婆,也都上了小轿,簇拥着去下船。太古也摆到船边,在各船上检点家伙,差几个家人随去,又到太白船上作别了,再下碧秋船内一回,挥泪依旧上岸回去。
冯元就在李太白船内,凭太白分付。就此开船,各船一起解缆,由洽河入汴河,望北昼夜前进。
不上半月,已到范阳,早有人报知,钟景期出来拜望李太白。太白接入舱中,施礼坐了,先叙寒温,后叙衷曲。
正说话时,飞马来报道:“司礼监高公公赍着圣旨,护送钦赐的夫人已到二十里之外,请老爷去接诏。”
景期跌足道:“再迟来一日,我这里好事成了。”便愁眉苦脸别了太白,登岸上轿,来到皇华亭。
只见军牢侍从,引着高力士的马而来,后面马上一个小监背着龙凤包袱的诏书。再望着后边,许多从人银瓜黄伞拥着一辆珠宝香车,随着许多小轿;又有无数人夫扛的扛,抬的抬;也有车子上载的,也有牲口上驮的;尽插小黄旗,上写“饮赐妆奁”四字。金光灿烂,朱碧辉煌。
景期接了没做理会处,只得接待高力士下马,到皇华亭施礼。力士教安排龙亭香案,将诏书供好伺候,吉期开读。景期分付打扫馆驿,请钦赐夫人在内安顿。高力士就在皇华亭暂歇,一一停当。
景期也没心绪与高力士说话,忙忙的作别入城。分付立时在衙门里备办筵席,发帖请高力士、李太白。
不一时筵席已完。力士、太白齐到,景期接入坐定,说了几句闲话。堂候官禀请上席,景期把盏送位。
李太白从来不肯让高力士的,这日因是天使,故此推他坐第一位,李太白第二位,景期主席相陪。
方才入席,那太白也不等禀报上酒,便叫取大犀杯来,一连吃了二十多杯,方才抹抹嘴,而后与力士一般上酒举箸。
酒过数杯,力士问道:“为何学士公恰好也在此?”太白道:“我特来夺你的媒钱。”力士笑道:“学士公休取笑,咱是来送亲,不是媒人哩!”太白道:“若是送亲的,只怕要劳你送回去。”力士道:“这是怎么说?”太白道:“钟经略公已曾聘定御史葛太古之女,葛明霞为正室,学生就是原媒,今日送来成亲。我想圣天子以名教治天下,岂可使臣子做那弃妇易妻的勾当。所以经略公还不敢奉诏。”
力士道:“学士公又来耍咱家了。请教葛明霞只有一个,还是两个?”
太白道:“自然是一个。”力士道:“这又奇了,如今圣上赐来的夫人正是葛明霞,那里有第二个?”
太白笑道:“亏你在真人面前会说假话。圣上赐的是汾阳府中的歌姬,如何说是葛明霞?”
力士道:“学士公有所不知。葛明霞因逃难江河,被奸人骗来,卖到郭汾阳府中。郭公问知来历,奏闻皇上,因此钦赐来完婚。”
太白道:“如此说,那个葛明霞只怕是假的。”力土道:“郭汾阳做事精细,若是假,岂肯作欺君之事。只怕学士公送来那一位葛明霞是假的。”太白笑道:“不差,不差。别人送来的倒是真的,他嫡嫡亲亲的父亲面托我送来的,难道倒是假的不成?”
力士道:“这等说起来,连咱也寻思不来了。”太白道:“不妨,少不得有个明白。今晚且吃个大醉,明日再讲。”力士笑道:“学士公吃醉了,不要又叫咱脱靴。”
太白又笑道:“此是我醉后狂放,你不要介意。”力士也笑道:“咱若介意,今日就不说了。”两人相对大笑。
只有钟景期呆呆的坐着,听他两个说话,如在梦中,开口不得,倒象做新娘的一般,勉强举杯劝酒。
太白、力士又饮了一回,起身作别。高力士自回皇华亭。太白自回船里去了。
景期送了二人,转入内衙与雷天然说知上项事情。天然道:“这怎么处,葛公又不在此,谁人辨他真假?”景期坐了一会,左思右想没个头绪,只得与雷天然就寝了。
次早起来,天然向景期道:“此事真是难处,莫若待妾身去拜望他两个,问他可有什么凭据,取来一看便知真假了。”
景期道:“二夫人言之有理。”天然一面梳妆,景期一面传令出去,着人役伺候。
天然打扮停当,到后堂上了四人大轿,勇儿并十个护卫青衣女,一齐随着前后人役吆喝而去。景期在署中独自坐下,专等雷天然回来,便知分晓。正是:混浊不知鲢共鲤,水清方见两般鱼。
景期闷坐了半日,早见天然回来,景期接着忙问就里。天然道:“若论姿容,两个也不相上下,只是事体越发不明白了。”景期道:“怎么不明白?”天然道:“妾身先到船上,见葛公送来的那位明霞小姐。他将范阳逃难,在路经过许多苦楚,后来遇见父亲的话,一一说与妾身听了。妾身问他可有甚凭据?他便将我先叔赠的他路引为据,妾身取得在此。”
景期接路引来看,道:“这不消说是真的了。”天然道:“圣上赐来那位明霞小姐,也难说就是假的。”景期道:“为何呢?”
天然道:“妾身次到馆驿中见了他,他的说话句句与葛公送来那位说的相合,只多了被人骗到郭府中这一段。及讨他的凭据来看,却又甚是作怪。”景期道:“他有什么凭据?”天然道:“他取出白绫帕两幅,有相公与他唱和的诗儿在上,妾身也取在此。”景期接来看了,大惊道:“这是下官与葛小姐始订姻盟时节作的。如此看起来,那个也是真的了。”
天然笑道:“有一真,必有一假。如何说两个通是真的?”
景期道:“下官在千军万马中方寸未尝小乱。今日竟如醉如痴,不知天地为何物了。我想古来多有佳人才子成就良缘,偏是我钟景期有这许多魔障。”天然道:“相公且免愁闷,妾又有一计在此。”景期道:“你又有何计?”
天然道:“不如待妾设一大宴,请他二人赴席,等他两个当面自己去折辨一个明白,可不是好?”
景期道:“此言甚妙。”天然道:“若在衙门里不便,可请到公所便好。”景期道:“南门外一座大花园,是安禄山盖造的离宫,地名为万花宫。我改为春明园,内中也有锦香亭一座,甚是宽敞,可设宴在内。我想当初在锦香亭上订葛小姐的姻盟,如今这里恰好又有一座锦香亭,可不是合着前番佳兆?”
天然道:“如此甚妙。”景期就发银子,着冯元出去到春明园中安排筵宴。雷天然写了请启二道,差勇儿到二处去投送。
次日,天然戴着玲珑碧玉风头冠,穿着大红盘金团凤袍,月白绣花湘水裙,叫勇儿随着。又有二十名女乐,原是史思明家的,景期收在署中,这日也令随到园中侑酒。一乘大轿抬着天然,许多人役跟随。
到得春明园里,天然叫人役在园外伺候,只带勇儿、女乐进园,来到锦香亭上观看。筵宴上挂锦幢,下铺绒单;屏开孔雀,褥隐芙蓉;银盘金碗,玉杯象箸,甚是整齐。
忽听一阵鼓乐,早报道:“东京葛小姐到了。”只见十数个侍女,引着轿子进来。碧秋冉冉出轿,见他头戴缀珠贴翠花冠,身穿五彩妆花红蟒,好似天仙模样。天然降阶迎入亭中,叙礼落坐。丫鬟跪下献茶,茶罢。
又听外面报道:“钦赐葛小姐到了。”天然起身下降立候,见许多侍婢拥着八人大轿,前面摆着两扇奉旨赐婚的朱红金字牌,后面又随着一乘小轿。碧秋在亭中,心里愤愤的只等他来,便要将葛太古家中的事来盘倒他。
那轿子到了庭中歇下,有女使将黄伞遮着轿门,等明霞出来。天然一看,见他头戴五凤朝阳的宝冠,身穿九龙盘舞的锦袍。
原来碧秋站在亭上,因黄伞遮了轿子,所以看不见明霞,那明霞恰早看见了碧秋。便惊问道:“亭中可是我卫碧秋妹子么,却为何在此?”
碧秋听见,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大惊道:“我只道是谁,原来正是明霞姐姐。”二人方走近来,那后面小轿里大叫道:“我那碧秋的儿嘎!我那一日不想着你,谁知和你在这里相逢。”
碧秋听见母亲卫妪的声音,便连忙走下亭来。小轿里钻出一个婆子,果然是卫妪。母子二人抱头大哭。明霞也与碧秋携手拭泪。雷天然看的呆了,便拱他三人重新叙礼送坐。
碧秋道:“家母在此,奴家当隅坐了。”明霞道:“若如此倒不稳便,不如请卫妈妈先坐了罢。”碧秋依允。
第一位明霞;第二位碧秋;雷天然主位;卫妪上台坐了。茶过一通,天然开言细问端的。
他三人各将前后事情,细细说出,天然如梦方觉。连他三人也各自明白了。
勇儿禀道:“筵席已定,请各位夫人上席。”雷天然猛省道:“我倒忘了,今日卫老夫人在此,分付快去再备一桌宴来。”
卫妪笑道:“今日之宴,非老妇所可与会。况坐位不便,雷夫人不必费心,老身且先回去。只得今日三位须在坐得停妥,老身斗胆僭为主盟,与三位定下坐次,日后共事经略公。就如今日席间次序便了。”天然道:“奴家等恭听大教。”
卫姬道:“以前葛小姐与小女不知分晓,并驱中原,不知谁得谁失,今已明白。那经略公原聘既是葛明霞,葛御史送来的也是葛明霞,圣上赐婚又是葛明霞,这第一座正位,不消说是葛小姐了。小女虽以李代桃,但既已来此,万无他适之理,少不得同事一人。只是雷夫人已早居其次,难道小女晚来倒好僭越?第二位自然是雷夫人。第三位是小女便了。”
三人共同悦服。卫妪道:“今日老身暂别,只不要到馆驿中去了,竟到小女船上,待他回来好叙别情。”说罢,作别上轿而去。
天然就叫勇儿传谕冯元,教他备一席酒送到船上去,勇儿领命而行。天然分付作乐定席。
碧秋道:“若论宾主该是雷夫人定席,若照适才家母这等说,就不敢独劳雷夫人了,我三人何不向天一拜,依次而坐,令侍儿们把盏罢。”
明霞、天然齐道:“有理。”三人一齐向天拜了,然后入席。葛明霞居中,雷天然居左,卫碧秋居右。侍女们轮流奉酒,亭前女乐吹弹歌舞。宴完,一齐起身,各自回去。天然到署中将席间的事体说与钟景期听了。
景期大喜,就请高力士、李太白来说明了,择了黄道吉日,先迎诏书开读了,方才发轿到二处娶亲。花灯簇拥,鼓乐喧闹。不多时,两处花轿齐到。掌礼人请出两位新人,景期穿了平北公服色,蟒袍玉带,出来与明霞、碧秋拜了堂,掌灯进内,雷天然也来相见了,饮过花烛喜筵。
是夜,景期就在明霞房里睡;次夜,在碧秋房里睡;以后,先葛、次雷、后卫,永远为例。
到得七朝,连卫妪也接来了。又分付有司寻着红于的冢,掘去李猪儿误立的石牌,重新建造纯静夫人的牌坊庙宇,安排祭祀。
景期与三位夫人一齐亲临祭奠,祭毕回来,恰好有报来说,仆固怀恩招降了贼将薛嵩、田承嗣等,河北、山东悉平。景期领了家眷班师回京,先朝拜了天子,就去拜谢郭子仪。
是日,圣旨拜钟景期为紫微省大学士平章军国大事。景期谢恩出来,选了祭祀吉期,同三位夫人到父母坟上祭扫拜谒。朝廷又将虢国夫人的空宅赐与钟景期为第。
那葛太古也回京复命,与葛明霞相会,悲喜交集。景期就将宅子打通了葛家园,遂日与三位夫人在内作乐。他三个各有所长:葛明霞贤淑;雷天然英武;卫碧秋巧慧。三人与景期唱随和好,妻妾之间相亲相爱。
后来葛夫人连生二子,雷、卫二夫人各生一子。到长大时节,景期将明霞生的长子立为应袭,取名钟绍烈,恩荫为左赞善。将次子姓了葛,承接葛太古的宗祀,取名葛钟英;因葛太古的勋劳荫为五经博士。将天然生的一子姓了雷,承续雷海清、雷万春的宗脉,取名雷钟武,以海清、万春功绩恩荫为金吾将军,将碧秋生的一子姓了卫,承顶卫氏宗祧,取名卫钟美,后中探花。景期在朝做了二十年宰相。
一日,同三位夫人在锦香亭上检书,检出虢国夫人遗赠的诗笺。看了忽然猛省道:“宦海风波岂宜贪恋,下官意欲告休林下,三位夫人意下如何?”明霞、碧秋齐道:“曾记慈航静室中达摩点化之言说:‘得意浓时急须回首’,相公之言甚合此意。”
天然也道:“急流勇退,正是英雄手段,相公所见极是。”
景期遂上表辞官,天子准奏,命长子钟绍烈袭封了平北公。葛太古已先告老在家,与景期终日赋诗饮酒。景期与三位夫人欢和偕老,潜心修养,高寿而终。后来子孙蕃衍,官爵连绵,岂非忠义之报。有诗为证:
乾坤正气赋流形,往来从头说与君。
昧理权奸徒作巧,全忠豪杰自留名。
拈笔写出鸳鸯谱,泼墨书成鸾凤文。
悲欢聚合转眼去,皇天到底不亏人。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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