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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
又名《丹忠录》,全书八卷,四十回。原版为明崇祯间翠娱阁刊本。明·平原孤愤生草,铁崖热肠人偶评,据考证作者实为翠娱阁主人陆云龙之弟陆人龙。该书叙述明末辽东之役,而于毛文龙事迹独详。记事起自万历四十七年,至崇祯三年春止。
(全文)
第一回 斩叛夷奴酋滥爵 急备御群贤伐谋
千古君臣义,颠危不可弃。热血须叫洒一腔,尸沉马革夫谁避。
薪何嫌,预谋徙,敝誓令,立为起。此身许国家何知,一笑九泉无所悸。
忠不祈,君王鉴,事何烦,史臣记。男儿自了男儿志,无愧此心而已矣。
从来五伦,第一是君臣。这君臣不消说到为官受禄上,凡是在王之土,食土之毛的,也便戴他为君,我就是他的臣了。况是高爵重禄,乐人之乐者,岂可不忧人之忧;食人之禄者,岂可不忠人之事。但世乱才识忠臣,那忠臣又有几等不易识;有一等是他一心为国,识力又高,众人见是承平,他却独知有隐祸,任人笑他为痴为狂,他却开人不敢开之口,发人不能发之机,这乃先事之忠。有一等独力持危,胆智又大,众人都生推托,他却独自为挽回,任人笑他为愚为憨,他却做人不敢做之事,救人不能救之危,这乃是后事之忠。这还是忠之有益的。一等当时势之难为,与其苟且偷生,把一个降留臭名在千年,付一个逃留残喘于旦夕,不如轰轰烈烈,与官守为存亡,或是刎头系颈,身死疆场;或是冒矢冲锋,骨碎战阵。这虽此身无济于国家,却也此心可质之天日。还有一等,以忠遭疑,以忠得忌,铁铮铮一副肝肠,任是流离颠沛,不肯改移;热腾腾一点心情,任是饮刃断头,不忘君父,寸心不白,功丧垂成,一时几昧是非,事后终彰他忠荩,这又是忠之变,忠之奇。这干忠臣,历代都有,就是我朝,也不乏人。更经神庙三朝,鼓舞作兴,更觉忠臣辈出,也只是逆酋奴儿哈赤倡乱之时。
这奴酋原是残金子孙,世居辽东塞外建州地方,背枕长白山,西临鸭绿江,人生来都狡猾强悍,国初归降,曾封他酋长做都督,其余部下,各授指挥千百户等官。他远祖姓佟,也世袭指挥职衔。后来成化间都督董山作乱,万历间都督王杲作乱,都发兵剿杀。剿王杲时,他祖爷名唤叫场父塔失,也都效顺,为官兵向守,死于兵火。此时哈赤同兄弟速儿哈赤都年纪小,不能管领部下,辽东总兵李成梁怜他祖父死于王事,都收他在家,充作家丁,抚绥他也有恩。这奴酋却也乖觉,就习得中国的语言,知得中国的虚实,博览书史,精于韬钤,武略过人,弓马纯熟,后来也得李总兵力,袭了个建州指挥。有了官衔,便可驾驭得人,他便将旧时部下温语招抚,不服的便发兵征讨,海西一带,渐已畏服他。
到万历十七年,木札河夷人克五十,他来柴河堡地方掳掠牛马,杀坏军民,守堡指挥刘斧督兵追捕,不防他躲在沟中,跳将出来,一箭把一个刘指挥射死,惊散追兵。后来合夷汉兵去讨他,克五十猛勇,官兵不敢进,亏得奴酋父子兵来,见了笑道:这几个毛鞑,尚不敢敌他,待我来!止住众兵,跃马出战,不一刻斩了克五十,并他部下献功。
斩叛着微劳,饥鹰暂就绦。西风若相借,肯惮九天高。
总镇奏了他的功绩,朝议加他做都督。
此时辽东边上鞑子,止得王台子孙南关猛骨孛罗、北关金台吉是都督,他如今与两关一般,官职已是大了,又许他钤束毛怜建州各卫,他得倚势欺压各部。且又因斩克五十时,窥见官兵脆弱,更有轻中国心,据山做个老寨,这山四面陡绝,人不可攻。老寨皆是峻岭高山,左首立一董古寨,右首立个新河寨,面前排列着阎王、牛毛、甘孤里、古坟、板桥、柳木等六寨,将本地出貂鼠皮、人参,交易中国外夷金银粮米,好生富饶,所以兵精粮足。近着他的部夷,如张海、兀喇,都已遭他吞并;便远些的,他寨中出有蜂蜜,他收来和面,做成干粮,先期与这八个儿子屏退从人计议,各领一支人马,或做先锋,或做后队,或做正兵,或做奇兵,恰似风飞雷发,人不及知,早已为他杀害。只是他虽残杀部属,还未渡大江。
到万历二十九年,他乘南北两关相争,他竟助北关掳了南关都督猛骨孛罗,已直临开原边地了。后来又将孛罗杀死,只存得两个儿子,朝廷宣谕,责他擅杀,他不得已,还他次子革库管理南关,把他长子吾儿忽答招做女婿,留在自己寨里。盖因他地方山险,不能屯种,南关地方膏腴,有以耕植,故此要做抚养吾儿忽答为名,占他地土。延至三十八年,他竟着儿子莽骨大修筑南关寨栅,擅入靖安堡,结连西虏宰赛暖兔,窥伺开原、辽阳。恰值熊廷弼巡按辽东,知他奸狡强横,异日必为边患,上本要抚北关,作我开原屏蔽,收抚宰赛暖兔,离他羽翼。
四十年,他兄弟速儿哈赤是个忠顺人,屡次劝他不要背叛中国,自取夷灭。哈赤恼了,一日请他寨中吃酒,叫心腹鞑子哈都将他脑后一锤打死。那边奴酋儿子洪太、贵永哥,将他寨围住,金帛子女,一齐抄掳,把他部下鞑子都收入部下。长子洪巴兔儿也屡屡劝他尽忠,不要侵犯中国,奴酋也把来囚在寨中。
四十一年,他又去谋害女婿鱼皮鞑长酋长卜台吉,台吉道势孤,抗他不得,领了部下逃到北关都督金台吉部下。不知这奴酋正有意要图北关,就借此为名,起兵与北关仇杀。一日着儿子分路领兵掳掠北关地面,将他寨栅焚毁了一十九座。总督是薛尚书之子,道:前日不救南关,使猛骨孛罗遭建酋杀害,已为失策。今日若不救北关,使被他吞并,一来失开原屏蔽,二来失北关平日向化之心,三来长奴酋跋扈之气。建议增兵四千,在开原各堡屯扎,以援北关,制奴酋。又翟御史凤羽巡按辽东,他熟观事势,道:目前之局,要急救北关,以完开原。上本请添兵驻扎清河、抚顺,与奴酋巢穴相近,以牵他肘腋,使他不敢妄动。开原参议薛国用又道:两关地极沃饶,建州多山,不大可耕种。不若令奴酋退还原占南关所辖三岔、抚安、柴河、靖安、白家冲、松子六堡,则奴酋虽然强大,不得不向清河、抚顺求籴。这便我有以制奴死命,奴酋缘何敢妄想开原。这时抚臣还怕失哈赤心,不欲,是薛参议抗议,说抚安是铁岭要害,断不可失。就因翟御史巡按清河,立了界碑。又抚按会议,把抚顺守备改做游击,与清河游击各统兵一千,若奴酋出兵攻打北关,便会同辽阳,出兵直捣他巢穴。这虽不锱铢为北关,却是保全北关良法。中朝布置已定,果然这奴酋要窥伺开原,却当不得北关屏蔽在边,要跳过他入犯,怕是首尾夹攻;欲待先除北关,又怕北关一时未下,清抚兵已入他穴中,这便首尾失据,只得诈为恭顺。有他部下夷人朵尔入边抢掠,他都斩首来献,要怠缓我中国防他的心。他的心肠何尝一日忘了中国,忘了北关,只是要相时而动。正是:
网张鸷鸟姑垂翅,槛密豺狼且敛威。
以夷攻夷,古亦尝用之。顾唐用回纥攻安史,究亦受回纥之祸;辽以阿骨打攻阿速,究起阿骨打之戎心。且为我用,固有石司之效忠,不为我,又有水蔺之隐祸。而广宁之倚西虏,竟亦为充饥之画饼,则亦非长策也。谋国恃于人,而毋恃人。徙薪之谋,盖亦多人,而究有烂额之惨,则不能无恨于守土者也。
第二回 哈赤计袭抚顺 承胤师覆清河
上策伐谋,中设险,垂关百二。凭高望,烽连堠接,岂云难恃?怪在帷中疏远略,军嚣帅债先披靡。等闲间,送却旧江山,无坚垒。
嗟红粉,随胡骑,金缯,归胡地。剩征夫残血,沙场犹渍。泪落源闺飞怨雨,魂迷远道空成崇。想当年方召亦何如,无人似。《满江红》
想国家为边隅计,极其周详,即如辽东,河东以鸭绿江为险,清河、抚顺为要害,设城宿兵,联以各堡,烽火相接。又于辽阳之北,建立开原、铁岭、沈阳三镇,辽阳之东,建立宽奠一镇,滨海有金复海盖四卫,辅车相依,臂指相应,岂曰无险?又每堡有兵,领以守备,其余要害处,宿以重兵,领以参游,监以守道巡道,总镇处控制以巡抚总兵,难道无人?只是承平日久,各堡额兵,半为将领隐占,便有几个,也不晓得什么是战,什么是守,身边器械,无非是些钝戟锈刀,见几个贼人来,掩一掩堡门,放一把火,竖一杆号旗,便了故事。这原是不堪战的,却亦不堪守。堪战的不过是游兵标兵,却内中也有隐占,原无足数,时常操练,也只应名。就是几个零星鞑贼入境,也毕竟让他去了,后边放几个炮,赶一赶了事,也不曾经战阵,也是没帐黄子。所恃是有几个留心边务的文武,不顾情面,清隐占,使兵无虚冒,汰老弱,使兵多精悍。又时时比验他武艺,看验他器械,鼓他的意气,又不去科敛,极其抚绥,结之以恩,然后有罪必刑,加之以威。如此地利,得人和可守。无奈武官常受制文官,只顾得剥军奉承抚按司道,这些抚按养尊,不肯做操切的事,边道一年作一考,只顾得望升,得日过日,哪个实心任事。此所以一有变故,便到不可收拾。
当日辽东这几个留心地方的抚按去了,见任的巡抚是李维翰,总兵是张承胤,见歇了年余,不见动静,也便不在心上。这时是万历四十六年四月,例该抚赏,不料哈赤设下计策,十五日先着些部下夷人来领赏,自己带了些人马,悄悄随在后边。这日守抚顺游击姓李,名永芳,他循着旧例,带了些从人出城抚赏。方才坐得定,只听得一声喊起,赶上几个鞑子,早把李游击按翻捆了。
纷纷金缯委膻裘,自拟和戎有胜筹。蜂虿一朝兴暗里,也应未免槛车愁。
他身边几个内丁,急待救时,又转过几个鞑子,拔刀乱砍,尽皆惊散。
城中听得,也便鼎沸,却没了个主将,没人做主,慌慌的也没个创议闭门守备。只见城门外尘头蔽天,早已一彪人马杀至,直奔游击公署,四门分人把守,不许百姓出入。却是哈赤,就在城中坐堂。
各鞑子推过李永芳,李永芳此时已慌做一团,喜得哈赤身边站着一个官,姓佟,名养性,原是哈赤宗族,向来在辽阳总镇标下做一个把总,与哈赤打探消息的,后来张都院知道,要处他,他便逃入酋奴寨里,做个军师,向前道:李将军,如今时节,轻武重文,做武官的,担了一个剥军的罪名,擢来只够得总镇守巡节礼生辰,还有讨荐谢荐,哪里得养请妻子,若少不足,便生情凌辱,好不受他气。况且你失了地方,料回南朝不得,不若背了,同享富贵。哈赤又道:你若肯投降,俺毕竟重用。李永芳在下想一想道:日来军政废弛,便是失机,也不就杀。只是宦囊已被奴酋劫去,没得夤缘,毕竟不得出监门。不若投降,且得一时快活。便高声道:若蒙不杀,情愿投降。哈赤大喜,便吩咐道:李将军家小,不许杀害,他衙中行囊,不许劫掠!只是李永芳妻赵氏闻得永芳被捉,鞑兵入城,早已自尽。哈赤知道,道:不要恼,我赔你一个夫人罢。就把一个女儿配与李永芳,便差他同佟养性在城中,将妇女不论有无姿色,并丁壮、百姓的金帛牛羊马匹,库藏中钱粮军火器械,一齐收拾上车,陆续差人押解到老寨交卸。
这厢墩台上烽烟齐举,塘报的飞报入辽阳城来。张总兵听了,惊得魂不附体,忙来见李巡抚。传鼓进去半晌,李巡抚开门出来相见,已是面无人色,半日做得一声道:塘报是失了城池,拿了将官,料是遮掩不得一个失机罪名。唯有急发兵追赶,或是杀得他些首级,夺得些掳去的男女牛羊马匹,还可赎罪。张总兵道:只恐我这边兵去,奴酋已去远了。李巡抚道:没有个做地方官,听鞑子自来自去的,一定要赶!赶不着,早请添兵添饷去剿他。事不宜迟,可即便发兵!也不顾这些兵是战得的战不得的。张总兵唯唯而退,忙传令吩咐标下,整备干粮器械。李抚又牌取正兵营副总兵颇廷相、奇兵营游击梁汝贵,各带本部人马,会同张总兵部下,共有三万余人,即日出征。
上下慌得紧,出兵争得紧,也不管人是老的弱的、正身替身,器械是有的没的、利的钝的,放上三个大炮,慌慌出城。梁游击做了先锋,颇总兵做了合后,张总兵自统中军。部下的这些总哨官兵,都许神愿,不要撞遇鞑子,得他先去,应一个赶的名罢;或是天可怜,收拾得他几个剩下不要的老丑妇人,跟走不上的老弱百姓,散失的骡马牛羊;或是侥幸,再得几个贪掳掠落后失了队的零星鞑子,拿来杀了,还可做功。马不停蹄行了两日,人心渐懒,步位渐乱。二十日将到抚顺,奴酋已自将城中所有都搬得罄尽,又将部下人马将养了两日,丢了一个空城前去。哨马见了,忙来回报。军士们听得鞑子去了,都生欢喜,只是张总兵道:来了两日,城又失了,死鞑子不曾得一个,砍他头报功,怎生回去!恰好李巡抚又差红旗官催促,道:将领有退缩不行追赶的,便斩首号令!张总兵听了,传令叫再赶。军士走了两日,正待歇下,不期总兵督促,只得前行。
又是一日,哨马报远远傍山有红白标子数十杆,鞑兵万数屯住。张总兵传令,叫各军准备火器,前往厮杀。这些军士只说照旧例赶一赶儿,那个有甚厮杀肚肠,听了好生吃惊。却又尘头乱起,哨马来道:鞑兵回标来了!张总兵吩咐管火器官快放火器,众人果然看着尘,乒乒乓乓,把那鸟嘴佛郎狼机襄阳炮乱放一阵烟,打个不歇手。可煞作怪,打时鞑兵兜住马不来,都打个空,一放完,正待装放火药铅弹时,他人马风雨似来了。梁游击见了,便率兵首先砍杀,扑做一处,张总兵与颇总兵也率兵努力夹攻。争奈他逸我劳,我兵无必死之心,他却是惯战之士,正在酣战之时,忽然添出两支生力鞑兵,从旁杀来,一裹把官兵围在垓心,箭似雨点般射来。总兵部下领兵指挥白云龙,他原领着本部兵,在后慢慢看风色,前边胜便乘势赶杀,不胜可以退避。这番鞑兵裹来,引兵一缩,早已缩出围外。千总陈大道,见虏兵势来得勇猛,怕迟些难以脱身,趁围未合,也只一溜,两个不顾总兵,一道烟先自走了。这边张总兵见兵马逃的逃,死的死,料道不支,叫道:且杀出去!梁游击便冲了锋,两个总兵做了后继,家丁簇拥,好不拼命相杀。争奈这些鞑子,凭着马,只顾乱拥将来,就是砍得他一两个人倒,一两匹马倒,他后边随即拥上来,并不肯退,任着这三个将官、三万兵奋勇冲杀,莫想肯退一步,让一条路儿。梁游击杀得性起,大声喊杀,身上中了五箭,全不在意,不料一箭复中咽喉,翻落马身死。颇总兵也带重伤落马,被马踏做肉泥。张总兵为要突围,苦苦冲杀,亦遭奴兵砍死。
草染英雄血,尘埋壮士身。野人收断戟,婺妇泣征人。
其余将士,逃的生,战的死。只一阵,把三个大将、百十员偏裨、三万兵士,并三万人资粮器械、盔甲马匹,都丧于奴酋。附近居民,无不逃入开原、铁岭、沈阳等处。守堡将士,都惶惑不自保。
总之,近来边将都是处堂燕雀,平日守不成个守,所以容易为夷人掩袭;到战也不成个战,自然至于覆败。卒使狡虏得以逞志逞强,喜孜孜不唯得了抚顺一城蓄积,还又得这一战军资,回军建州。丧师辱国,有不可胜言者。
运筹无壮略,一战竟舆尸。叹息民膏血,全为大盗资。
奴酋计袭抚顺,蓄谋已深,而以仓卒之师追之,适自败耳。主谓红旗催战,为败军之媒,则守土者将,任其虚而来,饱而去乎?恐如桢之坐视开铁,亦不任受罪也。战有战气,聊以免罪,气先馁矣,何得不败!
第三回 拒招降张旆死事 议剿贼杨镐出师
迢迢烽火映三韩,野戍孤婺泣未干。幕府阿谁挥羽扇,雄关空想塞泥丸。
声残鼙将军死,马载红妆逆虏欢。惆怅边隅几多恨,萧萧短发舞风寒。
嗟乎!国家有死事之臣,可为国家扶正气,不知今日死一将,便已败一阵,明日死一官,便已失一城,却已伤了国家元气,坏了国家之事。至于用人,毕竟要揣量得这人胜得这事来,方才假他权柄。不然,勉强寻一个人出来,把这担子与他,这人又不量承了去,一时也糊涂过,只是如民生何,如国事何!
辽东自张承胤败死了,李抚就一面具本题知,一面行牌整饬全辽兵备,又发兵协守要害地方。此时京师正阳门外,河水发红如血,内外惊怨,接这边报,兵部连忙具题,道张承胤已死,急须另推总兵。原任总兵李如柏,他是辽东铁岭卫人,习知辽中情事。又父亲李成梁,向做总兵镇守辽东,兄李如松,曾做总兵,督兵在朝鲜平倭、贵州平播,是个世将,用他镇守辽东。李维翰失事,另用一个杨镐,他曾为辽东巡抚,又曾在朝鲜做经略,如今仍升经略。还又道山海关是个重地,起一个原任总兵榆林宿将杜松,使他屯兵山海关。屡次总兵建功朝鲜及播州的大刀刘挺,更有柴国柱等一干名将,都取来京师调用。立一个赏格:斩奴酋的,与他千金,世袭指挥。加张承胤官,赐谥,赐祭立祠,赐名旌忠,以报死事,励生者杨镐、李如柏。命下,即令就道。杨镐更已于五月二十一日出了山海关。
烽火遍宸京,枢臣事远征。频挥白羽扇,刻日犬戎平。
至辽阳,只是四方征调,一时未得到辽,全辽丧失士马二三万,一时招补不来。
奴酋细作布满辽东,他先趁着杨经略未出关时,分三支人马,去攻抚安堡、三岔堡、白家冲堡。这三个小堡,如何挡得他大队人马,尽被他占去了。到了七月,他探得经略虽来,兵马还未集,他又亲领了精兵万数,竟从鸦鹘关进来,攻打清河城。
这城是个要害地方,原有参将邹储贤把守,杨经略因料是奴酋必攻,又调一个援辽游击张旆领兵协守,共兵六千有余,百姓不下数万。这两个将官,也是留心守备的,一听得奴兵入关,便就在城上摆列擂木炮石,两个分城死守。只见二十二日早晨:
鼓角连天震,旌干匝地横。胡弓开月影,画戟映霜明。
二将登城一看,奴酋骑了一匹黄骠马,打着面飞龙旗,两个儿子莽骨大、巴卜太,与两个叛将佟养性、李永芳,护卫在两旁,把鞭梢儿指挥夷兵围城。那张游击看了,面如火发,对邹参将道:这奴酋他自恃累胜,公然立马城下,指点三军,旁若无人。我不若乘他不意,率领精兵五百,直取奴酋,若杀奴酋,贼兵无主自散了;倘不能取奴,亦须斩他几个首将,以死报国!邹参将道:将军虽是英勇,但张总兵以三万人败于奴手,今将军欲以五百人出战,何异羊投虎口!不若坚守城池,待救兵来至,那时奴酋或是分兵往敌,我就可内外夹攻,他若退去,我就可掩其归师,这还是万全之计。张游击道:城小救迟,倘不能保,与其坐以待毙,不若决一死战耳。邹参将道:终是守安战危,还从守。两个遂分守城堡,矢石齐下,也打死了好些鞑子。众鞑子便间顶门板,抵着矢石,下边用锹掘城。二将又将火器打去,自寅时攻守,到午时光景,城东北角渐渐坍颓,张游击自持大刀,亲挡其处。却见这干鞑兵,俱顶一个打死鞑贼,逼向城来,守城的还只道是他将来抵箭的,不料他向城边一齐撇下,堆积竟与城平,一干勇猛鞑兵,跳上尸骸,竟上城来。张游击听得赶来,手起大刀,连劈十数个鞑贼,只是鞑兵抵死不退,守城的都抛城顾家,众寡不敌,竟遭鞑兵杀害。
知胆斗疑大,忠心石共坚。犹思为厉鬼,为国靖烽烟。
邹参将在城上防守时,恰值李永芳在城下率领贼兵攻城,远远道:邹将军,不须苦战,不如学我,同享荣华。邹参将便指后骂道:叛贼!朝廷差你守城,不能守御,反行降贼,今日恨不得斩你万段,肯学你歹样?永芳愤怒,催兵攻城,早已东北城陷,城中火起。邹参将便下城,率兵巷战,不能抵格,邹参将道:反为叛将所擒!拔出佩刀,自刎而死。
苦战野云愁,吞胡志未休。肯将忠义膝,轻屈向毡裘!
城中军士六千余人,尽皆死战不降。百姓万余人,强壮的都被他驱迫从军,老弱的尽皆杀害,妇女有颜色的带去,老丑的也将来杀害。自三岔堡至孤山堡,堡墙尽皆拆坍,房屋尽皆烧毁。奴兵未至,靉阳宽奠地方,人民闻风逃散,抛家弃业,哭女呼儿,又有一干奸棍败兵,乘势抢掠,甚是可怜。比及参将贺世贤闻警,率领部下来援,早已去远,只将他押后夷兵追击,斩首一百五十四级,中国失亡,却也不可胜计了。
此时朝廷要重杨经略的权,特赐他尚方剑,使他得便宜斩砍。杨经略便将来斩了先从张总兵阵逃,今又弃孤山不守的千总陈大道,移文催取各镇兵赴辽,酌量进剿,自己坐镇辽阳,分总兵李如柏出守沈阳。适值哈赤领兵自抚顺来,窥伺沈阳,遇着李总兵,被李总兵督兵砍杀,杀了他前锋七十余人。奴酋见失利,便行退去。这厢援辽兵士,宣府、大同、山西三处,发兵一万;延绥、宁夏、甘肃、固原四处,发兵六千;浙江发兵四千;川广、山陕、两直,各发兵五七千不等;又有永顺、保靖、石各土司兵,河东西土兵,又并杜总兵、刘总兵各总兵部下家丁义勇,通计十万有余,俱各出关,分屯辽阳等处。此时军声大振,但只是各兵出关众多,粮草日费不资。圣上轸念边防,发内帑银共五十万,户部行文加派,并开纳事例,多方措置,尚恐不给,所以举朝多恐师老财乏,都要议剿。就是杨经略,也见得征调来的都是天下精兵,统领的又是宿将;北关金台吉已剿奴一寨,愿出兵助阵;朝鲜又命议政府右参赞姜弘立,统兵一万从征,合夷夏的全力,以平建州这一隅之地,岂非泰山压卵!况且不早一决,使军饷日糜,也是坐毙之道。挨过隆冬,原有一个大举讨罪的意思。
到了正月,兵部道天气渐和,可以出征,请旨大颁赏格,鼓舞将士,杨经略也会同李如柏、杜松、刘挺、马林四个大将,议论出师。马林道:王师当出万全,宜并兵一路,鼓行而前,执取罪人,倾其巢穴。杨经略道:大军既出,省镇空虚,况师多则行缓,脱或奴以精锐直犯要害,或以偏师阻我饷道,皆非所宜。不若分兵,数路并进,奴酋兵力有限,自不能支。此时刘总兵每次建功,他只盼一个轻兵捣虚,不喜议论,杜总兵却道:兵行须饷,师贵在和。目今粮饷尚未足,师俱乌合,心多不协,经台还须熟计。杨经略道:正是。目今粮饷日费,幸有圣上发帑,户部措置,尚可支持,若再俄延,更有缺乏。至于将领不协,合兵则本部也恐诸君有不相下之意。若分兵,诸君可各行其意。况圣旨严督,内阁书催,兵部又马上差官促战,势已不可已了,本部恐罹逗留之罪。李总兵道:大家齐心,杀贼报国便了。杨经略就与四人计议:
杜总兵,率宣大山陕兵马,从抚顺关出边,攻奴酋西面;
马总兵,率真定保河山东兵马,合北关夷兵,从靖安堡出边,攻奴酋北面;
李总兵,率河东西京军,从鸦鹘关出边,攻奴酋南面;
刘总兵,率川湖浙福兵马,合朝鲜义兵,从晾马佃出边,攻奴酋东面。
各将俱欣然听命,议定二十一日五路出师。各各吩咐部下,整备粮草,打点军火器械,以备起行。杨经略又先差都司窦永澄前往北关,约会金台吉、白羊骨,在靖安堡与马总兵取齐;都司乔一琦前往朝鲜,约会高丽将姜弘立、金朝瑞,晾马细与刘总兵取齐。
十一日,杨经略亲至大教场誓师,但见:
电闪旌旗,霜飞剑戟。锦袍堆绣,绮霞半落晴空;金甲舒光,旭日高明碧汉。春雷动轰轰战鼓,晚烟迷滚滚征尘。铜肝铁胆,同怀报国之心;大戟长枪,齐抱吞胡之气。正是:
旗分赤白青黄色,陈列东西南北人。神武直叫欺虎豹,鸿功拟欲画麒麟。
三声炮进了教场,上了演武堂。先是四个大将相见,以后偏裨各官参谒。杨经略排列乌牛白马,祭了天地,祭了旗,与四将歃了血,叫过头目,宣示钦颁赏格、军政条例,吩咐将士,叫他逐一遵依。又拿过抚顺临阵逃回指挥白云龙,将来斩了首级,传示三军,道有犯必诛,有功必赏!分差各同知通判犒赏四将军士。
当日四大将就辞了经略,次日各带原拨官军,各诣汛地,期于二十一日进兵。经略又在辽阳城外饯别。四路兵马,声言二十万,铠仗精明,人马雄壮,个个呵:
拟喋阏支血,期枭可汗头。凯歌报天子,谈笑觅封侯。
但不知此去竟能灭虏否。
黎阳之溃以九节度,则分兵不为失策,可惜者相隔太远,声息不闻,师期先泄,虏得为备耳。至谓天示败兆而不知,此亦是腐谈。
四路出师,总会于奴酋老寨,则远出宽奠,乃是自疲其师。
第四回 牙旗折报杜松亡 五星斗兆刘挺死
谊重觉身轻,横戈事远征。胡风随马迅,汉月傍戈明。
碎首夫何惜,捐躯久自盟。纵叫埋马革,意气自犹生。
凡行军的,要知天时,识地利。不知若论天时,自古又道纣以甲子亡,武王以甲子兴;李晟破朱,偏是荧惑守岁,那可凭得他煽惑军心。况是军法当进不进曰逼留,岂可惑于灾祥,自陷罪戾!故此大将以成败听气数,以生死听天命,以一点忠肝义胆听自心,见怪不怪自乱方寸。
当日五路出师,第一路是杜总兵,他是以保定总兵王宣为先锋,自统中军为正兵,总兵赵梦麟为奇兵,都司刘遇节做掠阵。二十一日出兵,则见大风陡作,把他牙旗吹作两截。中军把总王捷禀报,杜总兵道:扬沙折木,亦风之常,不必介意。催趱前军过了五岭关,直抵浑河。王捷禀报:乞差人采砍木植,搭造浮桥。杜总兵亲自到水口看了,道:水势甚缓,我今正要轻兵深入,掩其不备,若搭桥,不免耽延时日,或至失期。我且先渡与你看。自己裸了体,策马竟渡浑河。这岸王赵两总兵恐他孤军有失,都督促军士渡河而来。渡到一半,忽然探马报有虏兵,杜总兵便不穿甲胄,率兵砍杀。自午至酉,杀散鞑兵,早已伤死了一个赵总兵,折去部下千余。杜总兵急差人隔河催取后兵策应,谁料刘都司见对岸杜总兵与奴兵杀得狠,惊慌了,死命不肯渡河,杜总兵只得收兵,屯在一个土山上。吩咐中军王捷,叫他领兵三千,扎在山坡上,定计若贼兵来,你放起一个号炮,我乘马而下,将火器冲杀下来,可以获胜,不可违我节制。只见杜总兵屯在山上一夜不见炮响,天明一看,奴兵蝼蚁似把土山围住。看山坡上,并没一个人影儿,王捷已乘着黑夜,虏围未合,率兵去了。再望浑河,或者有兵过来相救,还可里外夹攻,谁知刘都司见岸上有鞑兵,如何敢渡,也自率兵回去。杜总兵见王捷已去,刘都司不肯来援,知是为妙,道二贼误我!忙在山上把火器打下,莫想打得开。自己与王总兵膊马相挨,要杀出山,几次冲突不动,两人身上中了几箭,奴兵却分番休息。挨至晚,杜总兵部下死亡过半,其余又已饥疲,奴兵四面攒杀将来,可怜一个关西老将,并这一个王总兵,都丧在奴兵之手。
种种颠毛气自雄,身经百战奏奇功。谁知一具封侯骨,惨雨残烟白草中。
一时所带军火器械,并杜总兵的兵符印信、令箭令旗,都落在奴酋手中。却又乘得胜之兵夹来,攻靖安堡这支官兵。这支是马将军,他是麻游击岩做先锋,自与监军道潘佥事宗颜领中军,窦都司因候北关兵,在后面作后应。出了三岔堡,到二道关,忽遇贼兵,麻游击便挺枪策马,直冲贼锋,潘监军也戎装拔剑,与马将军督率将士苦战。正在胜负未分,早又尘头大起,一彪有马鞑军从腋下横冲过来,马将军忙令窦都司迎敌。窦都司领的是后队步军,如何挡得鞑马乱踹过来,后军渐乱,前军便也动摇。马将军只得与丁碧拼命杀开一条血路,溃出重围。回头不见了潘监军,两个又率内丁杀入找寻,只见一个跟潘监军的小卒,道:先见兵爷中了一箭,跌下马来,后来乱军一拥,竟不知怎么了。马将军道:他是个文官,中箭落马,一定不免了。两个就也不寻,夺路杀回。喜得奴兵因刘总兵连破五寨,恐老寨有失,回兵救应,不来追赶,马将军得从容收兵。计点监军殁了一潘佥事,将军殁了一个麻岩,一个窦永澄,部下军士死伤了一半,只得退回。路遇北关来助,他见马将军已自败回,他亦自回本寨去了。
这边刘总兵,自与家丁刘招孙为先锋,都司祖天定、浙兵把总周翼明为二队,都司乔一琦,督趱高丽兵在后。这刘招孙是刘总兵义子,也使大刀,累从征讨,所向无前。向时刘总兵自南昌起兵援辽,歃血这日,取牛三只,在教场亲斩牛祭旗,手起刀落,牛头已断,而皮稍连,总兵觉有不快之意。招孙跳出,连斩二牛,血不留刀,总兵大悦,是个万人敌。至此两个冲锋。只是出师之日,金木水火土上星,聚于东井相斗,人都道是不祥,不敢进言。刘总兵也晓得,但持着一个必胜为主,也不介意。出边二百余里,一路搜剿,不可胜计。趱行已是数日,忽见一寨,刘总兵喝叫攻打。只见寨中跳出一个穿蟒衣鞑子,持刀直砍刘总兵,刘总兵也举大刀相迎,早被刘招孙刺斜里赶来,一刀砍做两段。寨中有千余鞑贼,见贼首被杀,尽要逃生,被刘总兵兵马擒斩一半。拿过生擒鞑子问他,道是卜余寨,是第一个要害,奴酋差儿子贵英把兔把守,方才着蟒衣的正是他。刘总兵在寨中安息一夜,次早进兵,攻打柳木寨。守寨牛鹿巴儿兔,是南朝游击官一般,知得前寨已失,料道不敌,只是闭门坚守。刘总兵吩咐各兵都带干柴,环寨排列,放起火器,即时烧毁,寨中夷兵,焚杀一空。二十九日攻板桥寨,寨中首将见前寨火起,正来策应,在路撞了刘总兵,被他父子横刀杀入,迎着人马皆伤。各兵连胜,意气又自鼓舞,奴兵如何抵敌,忙要逃回守寨时,南兵一拥随进,遮挡不住,会跑的也打马跑去,其余都被擒斩。三日破三寨,生擒夷贼八百余名,斩首三千余级,夺获粮米器械牛马不可胜计。
刘总兵着塘报先行报捷,其各功次,另行造册类报。在寨将息一日,刘总兵道:兵贵神速,不可迟延。一面催后兵接应,一面自领兵前往。又杀至古坟寨,夷兵闻风逃走的多,守寨的少,不一时也攻破了。初二日复攻甘孤里寨,此时渐近奴酋老寨,奴兵渐多,都拼死守寨,攻打半日,不能取胜。刘总兵恼了,叫取火将军来,火器官连忙取至,向寨门点放,果然已被打开。刘总兵、刘招孙两匹马两杆刀,舞得雪花似乱飘,挡着的人马皆亡,又破一寨,共已五寨。点检人马,战阵上死亡并重伤沿路行走不上存留守寨,军士三停已去其一。中军黄越进禀道:官军出寨五百科里,去奴酋老寨不远,势顺合兵进攻。且五寨所得资粮,足支旬日,不若暂停日余,休息军士,一面爪探别路进兵消息,一面催督后队人马,合势进剿,以图必胜。刘总兵点了点头,道:我也原没个专攻之意,只要乘军士锐气,攻他不备。喜得数日来连捷,获有粮饷,正不妨少息军士。倘有别路兵已到的,可以合力进剿。就传令扎营,将所得牛羊杀来犒赏将士,差夜不收爪探各路进兵消息,差红旗督取后队步兵并朝鲜兵马。
安歇一宵,已是三月初四,只见夜不收领了一个旗牌官,带有令箭,道:杜爷二十二渡浑河,连胜鞑兵,离此六十里安营。闻知爷已得胜在此,差小人送令箭来报,杜爷即刻移兵,与爷相会,商议合兵进剿。刘总兵叫取令箭进去比对,果是杜爷兵令箭,道:既杜寅丈已获功,我两下犄角杀贼,不怕大功不成!便也差官迎请。早迤西一带都打南军旗号,向大寨缓缓而来。这些军士知是杜总兵兵,都立在寨外观望,道:毕竟我刘爷、杜爷有本领,杀得到这里。不期将到寨门,南兵便相杀起来,这时兵士原已不做准备,有些拿得器械,要杀时又怕误伤了本部人马,那来军已拥入营门。刘总兵正轻裘缓带,打点与杜总兵相见,听得说不知怎么杜爷兵倒杀入营来,刘总兵忙叫中计!急取披挂,右膊上已中一箭,披挂得杀时,砍得几个,面上身上又中几箭,血流被体,早已身亡。
百战功名卫霍俦,笑谈时见落矛头。旗翻溟海鲸波息,剑指崆峒鬼魅愁。
养士不羞家似罄,忠君直保国如瓯。只今风雨边城上,战士衔恩泣未休。
刘招孙见刘总兵已死,料到不能杀贼,一手掮了尸首,一手持刀断后,寨后杀出。可怜寨中将士,杀个措手不及,杀死无数,其余伤刀着箭,往南逃生。忽遇一彪人马,正是祖天定与周翼明两个将官率领步兵策应。因是红旗督催,不免趱行,也在疲惫,见了便扎营,与招孙计议行止。寨外早来了一阵败卒,后面又是数万得胜胡兵冲来,各将叫拔寨厮杀。川浙兵颇是骁健,终是步不胜骑,客不胜主,劳不胜逸,被他杀败,祖周二将阵亡。招孙为护尸首,竭力死战,因是连战辛苦,虽手斩数十人,亦为虏杀,并刘总兵尸首不知下落。乔一琦闻得前军接战,忙督丽将前来助阵。不料丽兵最弱,又听得刘总兵败死,道:刘爷当日平倭,极有本事!他都不敌,我们怎么对得?心先怯了。才对阵时,被他铁骑分作三路,围绕将来,都不能支,两员将官都被生擒了,乔一琦为敌军所杀。
三路兵马,刘总兵全军皆没,杜总兵只走得刘遇节、王捷两支,马林兵马留得一半,只李如柏带领贺世贤、李怀忠,已至清河。因是十八日京师占火星逆行,二十日京师陡起阴霾,狂风大作,黄尘蔽天,忽发赤光,如血射人,长安坊楼吹折,传旨慰励东征将士,整饬边防。杨经略又闻浑河败报,恐奴酋乘虚深入,忙用令箭撤回,保守腹里,得以幸存。可怜三路精兵,两员宿将,千余员偏裨,都死于沙漠,军资器械丧失几数百万,全辽人心都不固,不知再得何等一班人,可以支持这危辽来。
大势已成澜倒,屹然谁砥中流?
是役也,杜勇而疏,刘孤军深入,倘他有至者,犄角而进,缚奴献阙,或亦可必,而竟以无辅败,真天亡也。若虑全辽空虚,宜尽挑精锐付刘杜,以大其势,鼓行而前,马林、李如柏以偏将张虚声,固疆宇亦可,何必苟四路大举之名!
第五回 作士气芝冈斩将 死王事台失自焚
塞北征人去不归,江南思妇减腰围。灯摇独影嗟无主,泣掩孤儿痛苦饥。
泪染寒衾连复断,梦来清夜是还非。愁时怕向花阴立,为有双双蛱蝶飞。
三路师败,人都罪杨经略浪战,不知师屯一日,日费斗金。若说守,何须多兵;若是战,岂可令师老财匮。但四路并进,须以渐,又须声息相闻,犄角相傍,或为正,或为奇,一军失策,一军可以相救。他这败,是看得目中无奴,是个玩;又学王师讨贼,明目张胆,先示师期,是个迂。遂至举天下军资精锐,委之于奴。先是塘报入京师,上下震动,朝议以熊廷弼前去巡按辽东,预先奏有奴祸,又有威望,升他大理寺寺丞,前往宣慰军民;又着李如柏兄弟都督李如桢,代回李如柏,辽东镇守;赐敕朝鲜,褒恤,仍令他屯兵鸭绿江口,做宽奠、镇江声势;赐敕北关,连屯开原,使他不敢犯开、铁。
此时李如桢虽承命,且索饷,求颁赏格,又要议与经略总督抗礼,未就出关,熊廷弼又一时未到。五月,奴酋领兵寇抚顺,六月,领兵数万,从静安堡直捣开原。总兵马林因闻西虏宰赛入寇庆云堡,正领兵防守,不料奴兵已自直抵城下,急急领兵,奴酋解围城兵马大战。终是南兵累败之后,心胆先怯,马总兵要着人知会城中,里外夹攻,又不能通,砍扑两三个时辰,马总兵进退不得,战死城下。奴兵乘胜驾云梯附城,守城人一见奴兵上城,便已逃走,被他大开城门,放进兵马,将城中资蓄尽行掳掠,妇女恣意奸淫。在城中快活了几日,就把城中牛马车辆装载回去。辽阳城中见前日张总兵追去失事,也不提个追,附近将官兵少,越发不敢来,只有北关发兵两千来救时,开原早已陷了。开原既陷,一带沿江城堡,威远、靖安、松山、柴河、抚安、三岔、白家冲、会安堡、马根单,东州堡、散羊峪、洒马吉、一堵墙、盐场、孤山、叆阳、大奠、长奠、新奠、永奠。都逃入辽阳、沈阳,鸡犬皆空。
朝廷闻报,知得边情紧急,又超擢熊廷弼做经略,代杨经略,赐他尚方剑,圣旨将帅不用命的许先斩后奏。初七辞朝,便飞马来至山海关。各处征的兵,到不过两千,都是老弱。熊经略只选得八百多人,便急急出关。奴酋又从三岔堡来攻铁岭,城中百姓已先将家小搬入辽阳、沈阳,只得万余男子,镇守游击王文鼎部兵三千,援辽游击史凤鸣等部兵四千,各各乘城拒守,自寅至巳。不料城中伏有奸细,先是草场中一把火,次后游击公署又火起,军民知有内应,一齐逃生。游击王文鼎便率领残兵,夺门逃入沈阳,史凤鸣等皆为所杀。熊经略闻铁岭失陷报,又有杨经略移文,道辽阳城中,李永芳、佟养性亲属众多,谋翻城为变,熊经略急赴海州考场,与杨经略交代。
次日进镇城,见沿途逃亡百姓,差旗牌执旗招谕,叫他复业。一进城,拿了个倡率官民搬运家眷的李知州,一应出城家眷,俱令撤回。初四日巡城,见川兵在城上搭篷驻守,道是示弱,吩咐俱于城外扎营。又下教场阅视军马,出私财犒赏,优礼副总兵贺世贤,以示赏功。初七日,请监军陈御史、赞画刘主事、监军单副使,守巡阎参政、韩佥事,一齐至院,随即拿了向来逃将,一个是刘遇节,一个是王捷,一个是王文鼎,刀斧手俱押过来。熊经略道:军法不严,所以人怕鞑子杀,不怕王法杀。若使军令行,战还不死,逃毕竟死,自然死战了。我想当日在抚顺,随张承胤不战而逃,随杜松又逃的,不是刘遇节么?众官应声道:是。熊经略道:这该怎么?众官道:该斩!又道:临阵背主先逃,致杜松呼恨切齿的,不是王捷么?众官应一声:是。熊经略道:这该怎么?众官道:该斩!熊经略道:铁岭城陷,充甘逃生的,不是王文鼎么?众官道:是。熊经略道:这该怎么?单副使道:文鼎到任一日,情似可矜。熊经略道:主将应与城同死,今铁岭既失,协守将皆死,他岂可独生!就叫拿出去斩首,一会便砍了,献了头,以罚罪。遂吩咐城外设立六个坛,一坛是刘、杜总兵,一坛是潘监军,一坛是偏将,一坛是文臣,一坛阵亡军丁,一坛被杀百姓。亲行祭奠,将三将头遍献,仍大哭,吊各人之死。北关来贺,就差通官万里侯去,厚行赏赉,叫他协力同复开原。因军士缺马买马,马要料,差人买料。缺器械,招集工匠开造。沿边墩台拆毁的,尽行补葺,拨夜逃亡的,尽行召补。把军士有甲有马的,配与李总兵、贺总兵,着他防守沈阳、虎皮驿一带地方;其余衣甲器械不齐的,着柴国柱管领,暂行城守。又因李总兵贼陷开原,奸淫酗酒,不能邀其惰归,截其捆载;贼陷铁岭,奴酋与西虏夺金帛、子女相杀,不能乘机斩击;又妄报西虏合营三万,致惊辽民,疏劾,另换了李怀信。又复请器械粮饷,取讨将材兵马,把一个辽东渐渐振作起来。
北关早又来报道:奴酋要乘经略新任,事务未备,倾巢大举,入寇辽沈。因恐先降朝鲜将士乘虚为变,尽行杀死。通知防备。经略回文北关,叫他赤心报国,以图犄角。自己复行挑选援兵,整备器械,上本奏讨保请麻阳、永宁、酉阳、永顺、石柱各处士兵,奏请释放缘事总兵麻承恩、刘孔胤,参将张名世,都司张神武、庄安世,游击周敦吉,前赴辽阳,以备战守。不料奴酋虚声入犯,哄我兵马,不敢轻离,他却阴图北关,先差奸细混入北关寨中,他自率精锐鞑贼五万,直抵金台失寨。金台失见奴酋势大,坚守寨栅,将中国给与火器向寨外施放,也打死奴兵众多。怎奈奴众勇猛,攀缘寨栅而入,所差奸细又自内杀出,不过半日,营寨早已攻破。金台失力战不支,为奴兵所杀,其子得力革,竟被奴掳去。白羊骨闻得奴酋来攻,也作准备,将强弓硬弩布向寨外,又加火器,只待奴兵一至施放。谁知奴兵才至,才方合围,白羊骨寨中已是火起,喊声大作。白羊骨知事不好,恐被奴酋掳去,遭他凌辱,竟将身跳入火中,自焚而死,其弟卜儿汉,为奴酋擒捉。可怜两个忠顺鞑子,竟为奴酋所害。
三韩久矣壮藩篱,忠顺尤为世所知。一旦丹心随焰灭,边隅何胜齿寒悲。
此时奴酋中一个奸细、抚顺秀才贾朝辅,带一个十三岁儿子、八九个家丁,诈言报效,吐奴酋处虚实,说目下先攻北关,回兵到辽沈,希图熊经略用他,就在辽阳为奴酋内应。熊经略因想:奴酋暗袭北关,怎么他能得知,皆竟奴酋用事的人。暗将他儿子一审,果是李永芳与奴酋商议,着他来的,马匹家丁还是李永芳的。熊经略竟将来人砍了,砍时贾朝辅还道:再迟半月,我大事济矣。可恨,可恨!
熊经略既斩贾朝辅,传令李如桢、李光荣、贺世贤三个总兵,各带本部人马,扬兵抚顺,声言捣巢,使奴酋分兵回顾巢穴,不得尽力攻北关,也是救他一策。三个总兵得了令,也各各整备兵马器械,前至抚顺。奴酋得知,果然先发数千来抵敌,恰好在抚顺关外遇着。此时贺总兵名下兵,还曾经战阵,自己家丁,都是降夷,也有本事,故此见贼到,奋勇相杀。这两个总兵,他部下听得鞑兵到,都扎在林子里,再催不上前来。喜得鞑兵见林子内有旗有尘,道是有伏,不敢杀人。贺总兵因是孤军。恐难挡抵,也不深进。两下各自退回,竟也济不得北关之事。
穷边属虏望旌旗,寨上貔貅怯鼓鼙。饱食不堪撄一战,诸君何以答君知。
当日沿边属夷,南北两关是王台子孙,最忠顺,有心为国的,今日为他所破。还有个宰赛,虽无心为国,却恃强与他相抗,开原失时,他领兵来,要夺奴酋掳掠的金帛子女,大相攻杀。宰赛蠢,奴酋狡,被奴酋劫寨拿去,把他名下有谋勇的将官杀死,独留宰赛作当,放在地窖里边,使人与宰赛狼子说:若助兵同攻天朝,方才还他。更有西虏炒花一支,他又着人与他联合。从此河东一带,再没一个为他后患的,他越得领兵深入,恣意侵扰了。但说他回兵攻辽阳,熊经略虽是赤心为国,只是外边没了为我的属夷,里边又是那些怕鞑子不怕朝廷的一班班官、一班兵士,如何振肃得来,如何保得辽阳、还得为复开、铁张本!
杨经略经理于辽祸方始之时,熊经略经理于辽事极坏之际,而杨竟败衄,熊犹固辽年余,虽有小衄,未至大败,久任未必无成。即其信赏必罚,实心任事,可云不愧乃职,卒令罢去,殊有遣恨。中国有叛将逃官,而金台失、白羊骨能死,是中国不如夷也。
第六回 振南出奇毒虏 芝冈力固全辽
将星炯炯明吴地,中有奇才崛然起。学书不成耻作儒,短衣挟剑三韩市。
千金结客岂言贫,肘后玄符泣鬼神。腹里山川轻聚米,时将兴废问苍亍。
醉来夜虎清河堡,虏骑纷纷秋叶扫。英雄直令夷夏闻,微官何惜供潦倒。
新来经略当道熊,双睛闪烁初日瞳。便从行伍拔豪杰,与君戮力成奇功。
丈夫埋没每如许,今日成虎昔为鼠。乘时且展爪牙威,用洒丹必献当宁。
从来豪杰无种,将才偏不在世禄之中。人道世将皆竟身亲战阵,黄石家传,不知习于富贵,意气易骄,又且重视身家,贪生怕死,不如草泽英雄,贫寒炼他骨骼,困厄发他心思,颠沛励他志气,没个依,没个傍,劈空跳出一个身来,自能为国家立功业。如韩信出在逃虏,武穆出在行伍,宝剑在匣,利锥处囊,何尝不露出锋颖,但是知者会得风尘识英雄,愚者直待岁寒知松柏。
当日辽左有事,人见将星照在杭州,所以要募浙兵,取浙将,不知这应将星的,早已在辽东了。自古道山西出将,这将官原也系籍山西。他祖姓毛,名玉,因做盐商,寄籍杭州府钱塘县。生子毛伟,是个监生,娶同乡沈氏,生有三子,长名文龙,九岁丧父,母亲抚他,为他娶妻,别号振南。年少也有志功名,博习百家,只是运蹇,这两句文字,屡试有司,不得进取。一日喟然叹道:丈夫当取功名如拾芥,怎年纪三十,困于名场!便抛却书卷,习骑射,也百发百中,又系书生,心极灵巧,理极透彻,所以武经将略,一览无遗,便有志边防。恰又母舅成进士,官拜耿方,他把寡母托与妻子,别了兄弟仲龙、云龙,持沈兵部书,驰入辽东。他平生胸怀倜傥,挥金如土,以此一至辽东,凡是知名文士,雄略武臣,无不与他交游,又时常备了粮糗,遍游河东西地方,山川形胜,无不历览。一日在寓所,偶然神思困倦,便伏几而睡,只见信步而行,忽然见一座宝塔:
瓦耀千鳞浅碧,栏摇一抹微红。琅琅铃铎响西风,宝顶青霄直耸。
这毛振南看了,道:我在此许久,不曾见这塔,且随喜一随喜。走到塔边,塔门正是洞开,毛振南抽身入去,旁边白玉坡级,振南便步将上去,不见一人。复上一层,见一官上坐,对振南道:将军此来不易。振南与相揖了,求看上边,这官也不阻。直至五层,见一官朱衣幞头。振南又与他揖了,与他在塔中观玩下边光景:
渺渺天连野,森森树接山。微青禾遍地,纤白水成湾。
振南道: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待又上去,那朱衣人道:君且止此。振南不从,复往上行,复往上行,过了第六级,至第七级,却是一个神人在上:
脸如蓝靛点微斑,两发朱涂喷火光。头顶金冠红映日,手持铁杵气难降。
大喝一声道:哪里走!竟舞手中铁杵来打振南。振南急用手格时,早为杵挺于壁间,死力要挣脱时,不觉惊醒,已在床上。振南自想道:我的功名,应不能到绝顶了,却也不是以下之人。以此自负。
后来在辽东做了个旗牌,因斩获西虏有功,曾任叆阳守备。至此时加都司衔,管辽东失骑营兵马,每日参谒熊经略。经略见他体貌伟梧,举止儒雅,常问他些事,对应颇是详明,问他守备地方形势,答应了了。经略知他是个有才干人,一日叫他近前道:你曾任守备,久在辽东,我看你是个有心机,有胆量,有作为的人,你沿边地方形势,可也晓得么?毛都司道:沿边形势,小将也曾略知。经略道:这等奴酋入犯之处,你可料得来么?毛都司道:奴酋入犯,人必要水,马必要草。零星入掠,可不择地;其大举,必从多水草之地进发,这地方都可定得来。经略又叫近前道:我有一事差你,你敢去么?毛都司道:凡是国家公事,爷台军命,敢不竭力!经略悄悄的道:我想下策斗力,上策斗智,如今沈阳虽有柏世爵,虎皮驿一带虽有贺世贤,清抚一带有柴国柱、李光荣,但兵少且弱,不堪与虏对敌。我意欲遣你在沿边一带有水草之处,撒放毒约,倘他入寇,亦是不战而胜之策。闻你熟于地形,你须不避艰苦,为国立功!毛都司叩了两个头道:小将就去。出了经略府,便差心腹人买了砒霜等毒,北自清河、抚顺,直至镇江,昼伏夜行,凡是有水有草处,都藏放毒药,以待奴酋兵至。到镇江时,适值朝鲜咨文与镇江游击戴光裕,道奴酋有意攻朝鲜,戴游击因与毛都司两个相度地形,道:镇江是辽沈左臂,朝鲜登莱咽喉,金复海盖门户,须得添兵,与朝鲜犄角。申文三院。毛都司已知镇江是个要地,也尽知镇江虚实。事毕回话,熊略重赏了毛都司。果然奴酋哨探零骑到边上的,都中了毒,说是水土不服,不敢大举深入,也是熊经略奇谋,也见毛都司勇于任事。经略曾在援将劳苦异常奏疏上荐他道:
管铁骑营加衔都司毛文龙,弃儒从戎,志期灭虏,设防宽Γ凡夷地山川险阻之形,靡不洞悉,兵家攻守奇正之法,无不精通,实武弁中之有心机,有识见,有胆量,有作为者,岂能多得,应与实授都司。
经略又因兵力不支,粮饷不继,从众议聚全力保守辽阳。看得代子河水可以引入城壕,还有支流筑坝壅水可以环流,经略督率兵士开筑,毛都司都首先效用。逡巡过了冬,经略因天色温和,兵饷略足,道:向日开铁失陷,奴兵既去,我兵不往守,却被西虏占做牧地,如今沈阳只以些少兵守,恐不能做辽阳屏蔽。复于沈阳增修城郭,挑浚池壕,壕外砍合抱大树多枝的,交互纠结三五层做鹿角,这番沈阳有可守之势。辽沈大势可守,使兵渐逼贼巢,示他一个要进兵的意思,贼还敢来。且又不时遗书札与道将,勉他忠义,叫他体恤兵士,整备器械,严固防守。又因标下左翼营游击陈伦不理军务,不恤军士,饮酒宿娼,戒谕不改,一日已将他嫖的娼妓田四儿驱逐出城,陈伦又私自出营去嫖,熊经略大恼,即锁娼与陈伦到院,又着人去搜他寓所。经略还无意杀他,只是在寓中搜出他克减兵粮银有五十二个半元宝,共计三千二百四十两,又看他家书,寄回银有五千多两,审是每月逃故空粮三百分,都是他收,又每哨逼下程,每月三百五十两所致,经略大怒,将来斩了示众。部下将官,哪一个敢不留心军务,还敢克扣军粮。
六月初四日,熊经略见辽沈大势已定,又巡视沿边城堡,以便增改。自奉集堡起身,次日到威宁海,一路都是山路,登岩度岭,过涧盘溪,军士下马步行,熊经略也步行,直至叆阳寛奠,沿着鸭绿江一带,直至镇江城。复至险山旧边,渡夹河,登凤凰山,寻唐时莫利支、盖苏文屯兵去处,又往镇夷堡。早奴酋奸细报入虏营,李永芳计议道:经略巡边,辽沈必虚。竟在十二日带领精壮三万余人,自己打着黄伞、龙旗,一支从东州地方沙地冲出,直取奉集,牵制住贺总兵人马,使他不敢救沈阳;一支从抚顺关进兵,直犯沈阳,后边又有四万多鞑子,驮云梯钩竿前来。喜得沈阳新经熊经略修筑,城里又邢分守带领梁游击等守备,且是坚固。经略在镇夷堡闻报,即发令旗令箭,着贺、柴二总兵迎敌,黑夜驰马走一百余里,到镇东堡调度。这厢贺总兵差副将麻承宣领兵一支,回守沈阳,自己领兵赶至浑河沿,与寇沈阳贼兵大杀,夺获钩梯挨牌三千多副,斩获首级,夺获夷马,救回被掳人畜不计其数。柴总兵又领本部兵马,直至小尖山、榆条寨,抵住奴酋寇奉集人马,也斩获数多,奴兵只得退兵而去。经略到沈阳,重赏有功将士,将哨探不远抚顺游击捆打四十,靖夷坐营捆打四十,千总饶斩,捆打一百,责令立功。自己因病衄血,又因回镇东堡时驰马急行,从马上昏倒下地,半日始醒。十六日至辽阳,告病,圣旨不准,只得力疾视事,巡抚周永春又丁忧回籍,熊经略独力支撑。又亏得七月间新皇登极,特发帑银一百万两,解赴犒赏,军声大振。
八月中,经略打听得贼中饥馁,已吩咐副将尤世功,同川将周世禄、土司彭宗卿,在麦子山巡哨,自己往沈阳镇守,以便贺总兵可以出兵救援。复至奉集,二十一日,只听得传有炮声,报奴兵数万围住蒲河,经略便着薛守道看守奉集,自己披甲上马,督领副将李秉诚往救。正行之间,又报沈阳被围,复差川兵周世禄前往援救。到时恰值贼攻北门,城壕火炮齐发,经略中军朱副总兵,即便督率各将向前砍杀。经略已督兵杀散蒲河奴兵,又亲自领赵副将、罗参将各兵策应。奴兵退守灰山,经略又亲至山下,督兵攻打。奴兵不出,至二十三日黑夜,潜往石碑山、塔儿峪两处出境。经略知是山险,且奴惯用伏兵,因传令班师,因至沈阳,大赏将士,申饬以防再举。这战若非经略往来督战,哪一个肯竭力尽心!熊经略之在辽东,不惟心劳,力亦殚矣。
为念君恩重,何辞百战艰。直教胡马尽,不敢度阴山。
监工督战,为衙官裨将所不欲为,非实心体国,何以如此!若人也,如今那得来,那得来!一味实心任事,乃蒙刚愎之名,尝读其奏疏书牍,令人泪落。
第七回 易经臣祸产亡辽 收降夷谋疏覆沈
疆宇烽烟息,庙廊议论生。父书名易起,遣矢谤谁明。
骑劫新持钺,昌平早退耕。却怜玄菟地,扰扰满山旌。
凡事从来有一个去担当的,叫任事;有一个谋议的,叫论事。这论事的极易,身子在局外,或凭着一人之见,或听了别人之言,可以信口说得。那任事极难,肩了一个前靠不得,后推不去担子,撞了一班左呼不应,右招不来时节,真是自痛自知,自结自解。若没些主持,凭着人走,莫说千人百议,不能尽从,便从了,这事有功,便道是我代他筹画;事若失手,偏又道他不能尽依,归罪于他,洗脱自己。若是一个持守得定,独行其是的,却又说他自矜愎谏,捉风捕影,诽谤着他,直要弄坏朝廷事,以博自家先见。
熊经略在辽东年余,虽不能大有斩获,且至时有损失,但当日来时,辽阳百姓还要逃亡,如今固住了沈阳;当日将官出战,望风先逃,道臣抚慰,洒泪不住,如今都有固志;当初以十余万精兵,败于奴手,如今今日在沈阳抵敌,明日在蒲河截杀,或守奉集堡,或守虎皮驿,或守清河抚顺,或守宽φ蚪,还也修城开壕,采青放马。况且常时巡历,以察军心,常时搜缉,以绝奸细,全辽也成一个光景了。奈是实心做事,自然没有情面,司道不肯任事的,自然要逼任事,将官不肯用心战守,用心体恤军士的,自然要他用心,不免加以严威。况且为索兵,累累上本,道他催迫不前,后部怨;为索饷,累累上本,道他转运不时,户部怨;索器械累累上本,道他器械不坚利,工部怨;马匹不肥膘,仆寺怨;斩逃将懦将,要逃的必定怕他怪他;斩贪将,贪婪要钱者必忌他谤他。仇口既多,传扬又容易失真。更有为国事紧的,反觉他似做事懈;为属望他重的,反觉他立功迟,不能无说。到一辩之后,又惹出他求胜心来,越发要搜求过失,一唱数和,必至不能安其身才止。故此当日熊经略,有人道他兵马不训练,将领不部署,人心不戢附,专事工作,独尚威严,废置群策群力,而独智独贤。熊经略自想历任以来,有功无过,所奏不实,如何心服,如何不辩。一辩之后,自然群起,又有道他八无谋三欺君的,又有道尚方之剑,仅供作威之具的,又有道以破坏辽囗推之后人,以为闻胡马骄嘶,心胆坠地的。熊经略囗已告病求去,至此竟缴了尚方剑,辞职。又求勘以明白自己心迹。先时圣上也慰留,到后边道是市虎成于三人,人言屡至,慈母也投抒,次后准他回籍,未后着勘明,以明功罪。
先时已升袁应太做辽东巡抚,如今又升他做经略,熊经略就将旗牌册卷尽行交与袁抚,又上一个本,说当日受代于杨经略,今日交代与袁经略,人民,城堡,兵马,钱粮,器械,西虏,奴贼,见事事皆经略大声疾呼争口斗气得来,皆经略废寝忘餐吐血呕肝办得,皆经略身亲脚到口筹手画所亲授。又道曾遗监军与诸将商议,今冬扬兵抚顺,明春移各路兵六七万,扎三大营,于抚顺城下,四面绕以战车,环以木城,对贼五六十里,彼此相持。别遣毛兵浙兵出宽Γ川兵土兵出清河捣剿,后竖招降旗,悬擒逆赏格,不出一两月,必有内应,一应军中棚帐锅口之类,已檄诸将秘办。是交代方略。又自比喻是人家有盗劫火烧者,垣墙屋壁、什物财帛、僮仆,焚掠罄尽,主人东丐而西乞,操劳攻苦,撑支成一家当,亦欲自己受用,无奈宅不安,人常生疾病,又官讼诬缠而陷之死,自不得不舍之而他适。又道年来庙堂议论,全不谙军中情实,第凭贼报缓急为战守。为新经臣虑,如台省言,再不可征调空诸边,再不可骚费空海内,辽必丧言者之手;如户兵工部仍前咨讨不理,辽必丧各部之手。为新经臣虑,征调,兵部但以一咨出门了己事,省镇但推老弱出境了己事,虽再添十八万兵,亦无用。为新经臣虑,地方事,当听地主官为之,处凶地,肩重担,自能区处停妥,干办紧急,何用拾括帖语乱人意而一不听,辄愤人参人;至违制偾师,大将之事;零碎损掠,有无隐匿,道将之事,俱以罪经略,议论不省,文墨不宽。为新经臣虑,为经臣止以为封疆虑,为国家虑也。经过北京,具本谢恩,回籍听勘。
望重疑原重,功多谗自多。顿半经济手,弃掷归山阿。
这厢袁经略莅事,也大振作一番,抚顺用总兵贺世贤、李秉诚、张良策、尤世功、朱万策、童仲揆六员,监军副使张慎言、高出二员,兵五万防守;清河用总兵侯世禄、梁仲善、姜弼三员,监军副使牛维曜,兵三万防守;宽Γ总兵刘光祚,监军胡加栋,兵二万防守;辽阳,总兵刘孔胤部兵一万防守。其余沈阳、蒲河,各屯兵一万,奉集堡屯兵七千,以总兵祁秉忠管理。联络照应,极其详密;人马器械,极其精强。奴酋因探知熊经略去任,袁经略新来,忽然发兵数万,突攻奉集堡,被高监军督兵将火器流水打去,虽不曾打伤得奴酋精锐人马,但是奴酋驱迫来新降辽民充作前队的,已打死数百。又得朱总兵带兵从奴酋后面冲杀,开原道崔副使又领兵来援,一路尘头障日,奴酋遂退兵回去。只是当先熊经略严厉,凡有降夷,都分配各军,不使一处,又着将官潜行缉访,若有可疑,是奸细即行处斩,做事甚密,人不知他杀降,也并没一个做得奸细。到了袁经略,秉性仁慈,他道夷人以穷来投我,若杀之,是阻了后来之心。贺总兵又道:降夷中尽多猛勇堪战的,不若收他为用,以夷攻夷。以此来的都收,也不行分方安插,就留在辽阳、沈阳城中。又要得他的心,他在城中奸淫强夺,也不甚钤制他,民心甚是不悦,却已内中藏有奸细了。
到了二月十一,只见奴酋带领各王子、佟养性、李永芳,人马约有五六万,带有云梯钩竿,十一日夜半渡了浑河,十二日直抵沈阳。各墩台都放号炮、举烟,经略知得,一面吩咐奉集将士固守本堡,一面督陈策、童仲揆二将前往救应。此时沈阳是熊经略先时料理,周围有两重城壕,引着水围绕,壕内密摆炮车,贺总兵与尤总兵听得贼至,把兵沿壕摆列,吩咐贼到百步方放火炮,城上也发铳炮。奴酋兵马早已备御,都把五六寸厚的大板做捱牌似拦抵在前边,挡着铳炮,后边一层排着弓箭手,后边把车子载着泥土,要填沟堑,车后是铁骑,正如宋时金兵用的铁浮图,人马都挂铁甲,只剩两眼,枪箭急切不能透入,只待木板当过了火炮,乘我兵装放火药,他就发箭乱射我兵马,使不得拒他,这番就把泥填壕,一填就纵铁骑过来冲杀,随带云梯钩竿攻城。喜是两个总兵督率兵士,城上城下,火炮分番打放,奴兵不得近城,彼此都伤了些人。
这边经略差侯总兵去捣巢,要惊他内顾,却缓不及事。朱总兵,姜总兵带了二万兵,离城十来里下了寨,不敢前来。游击周敦吉要领兵渡河,与沈阳里应外合,夹攻奴酋,陈、童两总兵又不肯。沈阳没救兵。先时张御史铨巡按沈阳,见城里降夷多得紧,防有奸细,吩咐奴兵临城,毕竟分发这干出城,不可留在城内,此时贺总兵道:隔他城里,还声息不闻;若放在城外,容易走漏军机。仍留着,只是差兵巡察,可以无患。
苦守十多日,奴兵见无救兵,分兵急攻。可怪火药鸟嘴佛郎机,因连放热了,反炸开,不打奴兵,倒打了自己,不免惊乱,奴兵趁这个衅隙,把土填壕,直向东门。贺、尤两总兵还吩咐将士在城下堵杀,不料外边虏兵呐喊,里边降夷也一齐呐喊起来,数处火起,兵士便无心恋战。一起奴兵他是赤身持刀,只带一顶盔的,极其猛勇,乘乱飞身跳上城来,乱砍守城兵马,下面降夷已砍开东门,奴兵大进。贺、尤两总料已不济事,领了些败残人马,从西门杀出,不知下落。可惜熊经略任劳任怨筑就一个城子,辛辛苦苦聚集得一城人民,只十余日里便送与奴酋,奴酋又反得了许多钱粮军火器械,来攻奉集堡并辽阳城,岂不更是可恨!正是:
援绝孤城叹不支,几多膏血饱胡儿。却思当日经营者,拮据浑忘寝食时。
读熊经略交代一疏,一片直言,许多心血,叙一己之经营,券他人之失陷,了如指掌,乃卒使其言验,何耶?而尤可恨者,牵制其身而失河东,究又虚拟其身而失河西耳。
刘庶常曰:今之人,眼眶甚小,唇舌极多,事至束手无策,事平议论风生,议论生而祸乱生矣,正驱熊用袁之事也。
第八回 侍御骂贼殉节 两贤杀身成仁
野风惊,胡日惨,阵云愁。听夜深,羌管悠悠。孤城缭绕,举头一望满戈矛。为问援师,何处也?鼓冷边头。
怒难平,眉半斗,肠九折,泪双流。拼此身,碎首毡裘。还悲还恨,三韩失陷,倩谁收?身亡城覆,向九原,犹自贻羞。《金人捧露盘》
语有云:封疆之臣,当死封疆。只因朝廷把这个地方托我抚,托我守,托我巡,或托我镇守,托我守备,把一完全地方交与我,自当把一个完全地方还朝廷,故存则俱存,亡则俱亡,不可苟且贪生,上负朝廷付托,下负一己名节,方叫奇男子,烈丈夫。况我朝廷又待死节之臣不薄,即如辽东死事的,清抚死节总兵张承胤,赐谥,祭三坛,立祠,赠额旌忠;四路出师死事刘挺,赠左都督、少保;王宣,赠左都督、少保,荫一子本卫指挥佥事,世袭,赐谥,立祠,加祭葬;杜松,赠少保、左都督,荫一子本卫正千户,立祠,赐祭葬;赵梦麟,马林,复原职,赠二级,袭升二级,从祠附祭;潘宗贤,赠光禄正卿,荫一子锦衣卫百户,世袭,赐谥,立祠;董尔励、张文炳,赠按察司佥事,荫一子入监读书,从祠附祭。其余死的,俱赠官升荫。朝廷优礼死者,更足激励生者,岂有不死于王事,反因循逃遁,死于王法之理!
沈阳陷没,军民逃散。报至,周游击大怒道:我等不能杀贼,救全沈阳,朝廷何用养我们,我们三年在此做什么!众将俱各愤怒,石土官秦邦屏道:贼兵前次攻陷开、铁,都沉醉而去。今得沈阳,毕竟也如此。我们何不杀击他惰归!便率本部渡浑河前行,周游击也挥兵并进,只剩总兵戚金、张名世两个,屯营河南做后援。众兵才渡得河,不期奴酋这番竟与前不同,只留老弱守着沈阳,其余精兵,都带了沈阳抢获火器,向辽阳杀至,两边迎着。秦土司、周游击两个,奋勇砍杀,无不一当百,首先杀死了他三千多人,奴兵退而复进者三次。怎奈奴酋兵多,分番来杀,南兵大战竟日,不免饥疲,被他驱率铁骑蹂躏。秦土司、周游击虽又拼死砍杀他数多,终久寡不敌众。还有一个张神武,他势已败,不肯退步,与周游击道:莫负熊经略识拔我你的心!率麾下八千人死战,与吴文杰四个都遭杀害,死在沙场。
侠骨委荒阡,身残名自全。临危犹抱恨,未尽扫腥膻。
各将部下,张神武兵士八千余,愿与张神武同死,不肯渡河。其余残兵,溃围逃入浙江营。张总兵便侍提兵在浑河口击他半渡,那奴兵已风雨似渡河来了。戚总兵在寨,吩咐莫乱动,将火器打去。寨我地宽,打去时,奴兵却走散了,他驾着沈阳炮车来打时,寨中反不能避。彼此交打了几阵,南兵火器又尽,寨已打坏,戚总兵道:厮杀罢!张总兵便督了众军,舞动团牌长枪狼筅,一齐狠杀,也杀够四个时辰,挡不得他的火器,全营覆没。
经略得知,忙传令箭,撤奉集兵,分屯城下,以防攻辽阳城。果然奴酋领了兵马,漫山塞野而来,到了四里铺。袁经略忙督侯、李、梁、姜、朱五个总兵,分头迎敌,自己就宿在城外营中,留张御史督兵守城。十九、二十,两边大杀,互有胜负。不料二十一日,奴兵竟自驾着炮车,在东山安下营寨,经略就列阵在东城外,点放火器打他,打死的却又是奴酋驱来各村堡百姓,虽费了许多火器,疲了许多精力。不曾伤着奴兵一些。他又分兵一支,直攻小西门,经略怕城中有失救应,忙退入城,五个总兵反隔在城外,不能助守。经略只得着各监军出城,催这几个将官分一半攻打虏营,使他内顾,不得全力攻城,一半向城下拒他攻城兵马。先是监军牛副使杀出,到得小南门,奴兵隔河放箭,中了一箭,跌落水中,从兵扶得上马走出,竟催不来兵。东西二门已是摆满鞑子,云梯已傍了城下,将火器打时,火药已渐不够用。经略看了,对张御史道:应泰不才,叨为经略,不能为国恢复寸土,反失国家两镇,何面目见圣上!惟有与城相存亡而已。独按臣无阃外之责,尚可收拾余烬,退守河西,泰死且不朽!张御史道:亡则俱亡,岂有独存之理!且自固守,以待外援。仍与守道何廷魁、监军崔儒秀分城拒守。到得酉时,小西门忽然火起,奴酋蜂拥上城,城里边奸细与一干怕死的,又开门迎降,袁经略便奔上东楼,拔刀自刎。
节钺叨天宠,无谋愧折冲。敢辞身一死,聊以劝臣忠。
张御史他自矢必死,缓步下城,早被贼兵簇拥上马,为见奴酋。张御史了无惧色,向奴酋道:奴尊!我天朝御史,断无降理,何不速杀我!便愤骂不住。奴酋道:好汉子!且送他回察院。叫佟、李两个劝他投降。张御史责二人不忠背国,复大骂求死,竟为奴酋所害,至死骂犹不绝。
抉齿羡睢阳,心坚百炼钢。从今青史上,千载共名芳。
何守道见城已破,飞马跑入私衙,见了两个爱妾与两个女儿,道:城已破了,不可偷生,污于奴酋之手!两个妾道:妾已决一死,断不辱身!竟奔花园一口大井,四个相继跳入井中。何守道也阙拜了四拜,往井中一跳。
未伸杀妾志,早蓄屈平心。岂是景阳井,贻羞直到今。
监军崔副使闻得袁经略已死,叹道:同有城守之责,岂可独生!走入都司,四顾无人,解下丝鸾绦,自缢在都司堂上。
嗟无术系匈奴颈,猛把长缨了此生。臣节君恩两无负,三韩犹自颂芳名。
外边这些各总兵与各监军,见城中火起,知道城陷了,不能救援,各自散去。只是熊经略令旗招回、平日抚集百姓商贾数十万,与兵部力争道:纸上有兵,辽东无兵,主客兵十三万,起废释罪,南檄北取将材数百员,旧存新收,与圣上奏讨户部征催百姓膏血饷银八十九万六千,内库咨讨开局打造二百斤炮数百位,百斤、七八十斤炮三千余位,百子炮千数个,三眼铳、乌嘴铳七千余个,盔甲四万五千有零,战车四千二百,刀枪二万四千,弓五千,箭四十一万,锹九千,钢轮火人火马火锥十万,钉镢牌盾无数,都入奴酋之手。
那奴酋却叫佟养性招抚西兵,每名与他安家银三两,着他剃子头,发在沈阳六王子部下从征。又着李永芳向城搜刮百姓衣服金帛,在场中分与随他攻辽阳的西虏。二十五六日,怕城中人多生变,吩咐原系村堡百姓避在辽阳的,各归村屯;原住辽阳的,每家有五个男子,听拣选三名,三个男子,听拣选二名,随营征进。凡是客商,道他毕竟是无妻室要逃回的,都将来杀死,也不下四五万人。过一日,又在城中拣人生相瑰玮,或是官吏生员不肯从军的,叫他回南去,着一个头目,坐在西门外,逐名点出,将来杀死。
此时有王秀才,是辽阳人,是极有胆、极有膂力的人,有六个儿子,都有些本事。父子计议道:左右是死,不如杀出门去,杀不出,再死未迟!难道我父子七人,逃不出一个?父子们都带了刀,走近门边,拔刀便砍。那头目措手不及,先被砍倒,其余部下,被他儿子砍得飞走。王秀才大叫道:要归中国的,都随我来!一时百姓聚上五七百,夺门而出。奴兵知道赶来,赶了十余里,渐渐赶着。王秀才道:他马我步,料走不脱,不如杀他一阵,死里逃生!叫众人扎住呐喊,他父子与一班不怕死的,竟在沙场上拾了些刀枪,一涌赶回,不管人马乱砍乱搠。奴兵料他复回,必是拼死相杀,倒都拨马走回,反被王秀才追了一阵,然后与这些百姓,渐渐走入河西地方。
凡附近辽阳城堡,都怕奴酋差兵剿杀,都剃了头愿降,只有东山一起矿兵不肯投降,金复海盖四卫,都为朝廷坚守。奴儿哈赤差一个投降的运粮通判黄衣,赐了他一件蟒衣,剃了头,带了三个家丁,都与他马骑着,着他招降四卫与河西地方。被监军道王化贞竟着人拿来,数他不忠,将来砍了,并他三个家相,都枭首通衢示众,河西人才有固志。那奴酋却又得陇望蜀,差他儿了来探三岔河水深浅,待乘势图取河西。但不知河西文武,能留得这块地方也不。
周敦吉、张名世、张神武,皆熊芝冈疏请出之羁囚,以为国用者,卒能慷慨赴敌,杀身成仁,非英雄能识英雄乎!至于文臣中如张侍御,辽阳陷后,辽阳犹庙祠之,其忠节直动蛮夷,而何之一门死义,崔之临难不避,大足愧苟全首领喁喁儿女态之人。
第九回 款西夷牵东虏 抚南卫固西河
绝塞满胡笳,将军远建牙。海涛连鼓壮,林影逐旗斜。
智胜何嫌寡,心坚可碎瑕。从兹玄菟地,长剑殪妖蛇。
兵法有正有奇,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全军直往,此为正兵;若一旅之兵,捣虚扼吭,或偏驻以缀其师,或轻骑以截其前后,此为奇兵。辽阳一失,将士逃亡,河西一块地,止靠得三岔河一条水。但这水阔不过七十步,沿河有一百六十里,若说守,得多少兵马守它。况联船渡河处所,有个西平堡,还有些兵,至于柳河、黄泥洼两个浅处,要防奴酋进兵的,都无兵马。守且不足,还说甚正兵讨贼!只靠得两支奇兵,可以牵制,一支是西虏炒花等二十四营鞑子,向在广宁边外,他若归顺,似北关常发兵相助,可作广宁羽翼,使奴酋不敢正视广宁。但夷性不常,和他毕竟要金帛,就与他金帛,他又明说顺我,暗里又与奴酋结连;纵是不与奴酋结连,却坐观成败,或虚出兵马应名,也没奈他何。只是款得他不来侵犯,分我兵力,使我分头支持,也是一策。一支是金复海盖四卫。奴酋陷了辽阳,附近都已剃头归顺,独有东山矿兵推韩宗功为首。九连城谬指挥与四个兄弟,各发家财万两,招兵买马,要议复辽阳。金复海盖四卫各婴城固守,不容剃头的降民入境,俱不肯从奴,与奴攻杀,都是忠臣义士。后来矿兵遭李永芳率兵掩杀,虽是一铅子打坏了李永芳左臂,却已被他擒斩万余,砍头剖腹,折足断腿,极其惨毒,其余从韩宗功逃入朝鲜。谬指挥奴酋累次招降不从,被他起全辽兵马剿尽。只剩四卫,人心还未归顺,但只隔了个三岔河,声息不闻,须得联络,可为我用。监军高出曾具揭要将广宁委于西虏,我兵得以全力驻山海关。东虏若还无心广宁,且以西虏为外蔽;若要取广宁,必与虏相争,两虏相争,我可乘其敝。但不战把朝廷数千里地,平白送与人,也为哈赤笑,惟是离间他,使不为哈赤用,为我尽力,是人要着。所以广宁监军王化贞创款虏一论,投揭各衙门,还求庙堂之上急于应辽,缓于虑家,锐于力行,宽于持论。
此时朝廷先因朱给事勘熊经略功罪,已觉熊经略有功于辽,着俟起用。随着辽沈换陷,就起他以兵部尚书,仍旧经略,限五十日赴京。还未至,就先升监军做个巡抚,料理河东事务,着他款西虏。西虏是虎墩兔憨三十六营,炒花把兔等二十四营。这些鞑子,先前也随哈赤取辽阳,但为破城时只与得他金帛三车,他道不足,有了衅隙,要来报效。王抚就差通官万里侯前往说他,道西虏没紧随着奴酋,夺得地方,他却收去,得些金帛,早已没了许多人马,如今恶了朝廷,绝了抚赏,是因小失大。炒花推道:助奴酋的,是十思亥,与我无干。我是受朝廷累年赏赐,正要为朝廷出力。万里侯回覆王抚。议在年赏外加他赏三千六百两,与他在边上钻刀立誓,道:再不与奴酋通好,奴酋若来寇广宁,他还助兵相杀。虎墩兔憨差大头目脑毛大的儿子桑阿思寨来,说要共杀奴酋,王抚着通官对他说:你便是北关女婿,当日朝廷怜北关死事,曾拿二千银子赏你妻子。你如今若尽心为国,替国家杀了奴酋,不惟为中国,也为你妻家报仇,中国还有厚赏。他应承率兵一万来助阵,王抚赏他银二千两,做干粮之费。炒花知道,也领了自己五大营,说来助阵,也与他干粮一万两。小歹青也着人来领干粮银二千两。都约奴酋兵一渡河,便来策应,若天兵征剿奴酋,都领本部来从征。王抚只万数两银子,买住了各虏,就是不得力,也免得他来骚扰,且还可虚张声势,使奴酋不敢深入,早已款了西虏。
独守西河羽翼凋,凭将金缯款天骄。精忱会见蛮夷服,一望狼烟万里消。
又乘间拿住李永芳侄不杀,与他书一封,叫他图奴酋,事成,把辽阳封他。送他过河,被奴酋巡逻拿住,永芳再三辩明。后来因见永芳阻他进犯,不肯滥杀辽人,积疑,几至杀害。叛将郎万言在奴中用事,故访他侄子郎敢,去说万言,相约害奴酋,着他为助。事泄,奴酋杀了郎敢,废了万言。杨于渭在盖州,助虏暴虐,因他同本卫各官纳款,王抚独以谕帖与他,众官怀愤,事泄,奴酋拿于渭回辽阳不用。这都是离他腹心处。
还又想四卫这些义士,都忘身忘家,不肯从虏,似这等心肠,这等力量,毕竟为国家做得些事。虽是杀的杀了,逃的逃了,还有未杀未逃的,或团聚在村堡,或躲避在海岛山林。正当激他以忠义,使他接连四卫,唇齿相依,彼此相顾,守住了沿海一带地方。待中国兵力足了,发兵渡河,直取辽阳,他却出兵宽Γ去捣奴酋老寨,或是助兵攻打辽阳,这也是支奇兵。若中国兵力不足,只可守得广宁,奴酋若妄想河西,兴兵渡河,毕竟怕四卫出兵恢复辽沈,又怕他轻兵在后掩杀,是个犄角。就不然,岂有这干人不忘朝廷,朝廷却忘了他,使他为奴酋收罗!但只是看这些文武中,都是畏刀避剑贪生怕死人物,有些谋略的,他却利害的念头忒明了,便没胆气,有些胆力的,又失之粗疏,怕不会临机应变。正在迟疑,恰好毛振南升在他标下做游击管兵,因事进见,王抚看了一看,道:这人正是熊芝冈荐他,有机谋,有胆量,有作为的。吩咐留下毛游击有话讲。果然诸将都出,独留下一个毛游击伺候。
铲彩理光二十年,梦中空想勒燕然。今朝得遇孙阳识,万里云霄任远骞。
那王抚叫到身边,屏去左右,道:我想如今朝议与我主意,都是三方并进。但广宁只要渡河,直取辽阳,天津须由海道,直取旅顺进兵,登莱须由海道,直走镇江,连接朝鲜,捣他巢穴。这两处都用船只,倘使奴酋得了沿海地方,就不便登陆,就登陆,战胜可以长驱,不胜便无住脚处所。据我的意思,待要收复四卫,做一个广宁的辅车,登莱、天津的驻足。熊爷曾荐你防宽海Γ习知夷地山川形势,你试度这事做得来么?毛游击道:奴酋攻克辽沈,纵部下奸淫杀掠,惨毒异常,天人共愤。所以豪杰之士宁死不从,矿兵逃入朝鲜,南四卫婴城自守,屡败屡起,不肯降贼。便是降贼,或是迫于兵威,勉强相从,未免没有乘机逃回,乘势内应的思想。急须收拾,彼此联结,在辽阳之南做一劲敌,为广宁之羽翼,登津的先锋。若迟,恐佟、李二贼,把兵威去迫胁,四卫一失,河东皆属奴酋,大事去矣!王抚道:正是。我急欲招抚,但虏骑纵横,无人敢去,你肯为国家出这力么?毛游击道:文龙每从行阵,拟一死报国。若都爷见委,便当拼一死入虎穴龙潭,招集逃亡,结连忠义,据守四卫。就是目下奴酋军中降将,尽有与文龙知交的,文龙还能招他来,使奴酋腹心内溃。王抚听了大喜,道:这是奇着,成来便是奇功。你若能做来,他日封侯列土,朝廷断断不爽。但不知你要多少兵马钱粮?毛游击道:这事为之须密,岂可用多人!昔班超以三十六人定西域,文龙部下,自有二百敢死之士,内中也有长于谋略,娴于应对的,用此足矣。兵粮亦不必多,多亦为累。但朝鲜与四卫相近,近日朝廷差梁监军前往宣谕,倘他不为虏用,还求都爷发一咨文,着他助兵,与南卫犄角。至于鼓舞英雄,收奖豪杰,更得都爷空头札付数百,听文龙便宜行事。王抚一一应承,写一纸差往南卫公干的牌,并咨文札付,又取行粮犒赏与毛游击,着他起身。临行时吩咐道:恢复河东,在此一举。务必小心,倘有可乘机会,即行关报。毛游击道:仰仗朝廷威灵,都爷严令,此行必竟联合四卫,招回叛逆,断不辱命!辞了王抚,就带了部下二百死士东行,是:
守备:苏其民、丁文礼;
千总:张盘、陈忠、王甫、张继善、向学礼;
把总:张元祉、许悌、王承鸾、尤景和、毛承禄、王镐、吕一学、张魁;
家丁:刘继祖、官养栋、章得化、杨春、定有功、洪文贵等。
离了广宁,一路来人民逃散,看不了凄凉景色,也受了些水宿风餐辛苦。沿着高平驿,过了沙岭,五月十一日来到西平堡,见了守堡都司王表,说奉差南卫公干。王都司道:闻得盖州游击杨于渭已降奴酋,排门点兵,驱送辽阳,又差兵把守沿海,不许百姓逃入海岛,此去恐多艰阻。毛游击道:下官此去,自能相机行事,断无中止之理。王都司便着人去寻船,两日捉得四只民船。下了船,才行得到天妃娘娘宫前,忽然狂风大作,白浪掀天,毛游击只得停了船,步上宫中闲玩。只见宫殿颓坍,像貌剥落,毛游击向前瞻礼,道:文龙奉差招抚各岛,图建奇功。倘此去叨神庇,名遂功成,愿更为娘娘立庙,永永奉祀!瞻礼而出。十六日风静便行,去沿海招抚地方,但不知此去吉凶何如。
乘风直入骊龙穴,要使明珠入掌来。
款虏一策,行于无挟时易,行于有挟时难。况西虏亦明而熟于计,以金缯易一死,亦所不为,其不为用,宁待寇广宁见知。即抚民,亦是不得已之局。救败局不得不在不然或然间下手,此佥以为一片热心人也。
凡事气足夺之自成。以二百人任招抚之事,气足夺之也,固宜其能自竖于海岛。
第十回 遍巡岛屿扶穷民 夜战镇江擒叛将
涛声夜半鸣如鼓,梦破篷窗惊起舞。鲰生壮志在澄清,热血满腔今欲吐。
山河触眼恨依依,忍令胡尘处处飞。穷岛遗黎悲夜雨,荒郊侠骨映残晖。
殷勤执手好相对,世食君恩莫轻背。官军日下出榆关,指顾腥膻成粉碎。
父老闻言眉暂扬,似欣似戚情复伤。衰年自分殒兵革,何意重瞻日月光。
呼儿莫惜从军死,拟把微生报天子。净扫胡尘复白狼,也应含笑重泉里。
忠义之心,人皆有之。但一时力竭,为他兵威所劫,不能自拔,岂没个报主之恩!故一成一旅,终兴了夏国,但须得一个人收拾他,联合他,才能为国家用。毛游击带了这二百人,驾了四只船,来到连云岛,打听守盖州是降将杨游击,复州单游击,金州刘守备把守,毛游击都差人送书与他,劝他归顺道:
河西巡抚王 标下游击毛文龙谨致书某官麾下:奴酋犯顺,神人共愤,献首阙下,知有日矣。麾下世食国恩,忠勇自负,岂肯为奴用!特声息隔绝,无能自拔耳。幕府新承简命,出兵广宁,熊经略复为后继,恢复辽阳。凡属旧臣,各宜洗心竭力,共图犄角,灭奴报主,以成伟勋。如其迁延观望,不惟忠节有亏,亦非所以全身也。 惟 高明裁之!
一边又到别处去,相机招抚。争奈海涛汹涌,民船又小,风又大,不能前去。要到四卫,恐军少为各地方守将所害,不敢遽然登岸,船中渐渐乏食。打到一个地方,船户认得是猪岛。上去看时,房屋都已烧毁,并没一个人,只得二十余只牛,便分给众人充食。
于路行止,约已半月,是七月初一日,开出外洋,撞着一只海船。为首的名叫李景先,带领水手二十余人驾着,听知毛游击是招抚官,就情愿跟随效用。毛游击收了,与他一张千总札付,问知他是广鹿岛人,就着他做向导,到广鹿岛中。
行了三日到岸,着李景先探听。去了一会,只见慌慌张张来报:奴酋差一个胡国宾,封他做岛官,正在里边搜索牛马米粮、闺女寡妇,要百姓剃头投顺,不可前进。毛游击道:不妨。百姓不从,他也是势孤的。领了守备苏其民、百余个军丁,赶将进去,出其不意,把胡国宾绑了,又把米粮牛马妇女都给还岛民。一岛尽皆欢喜,一百六十余家,约有七百余丁,都愿为国守岛。
已嗟投水火,何幸出涂泥。愿秉忠贞志,藩屏矢不移。
毛游击安抚了,随即开船。到给店岛,也拿了一个岛官任光,安抚了岛中王玉等二百多人。初九到石城岛,远远一船迎来,问时,是本岛住民王兴祖,报奴酋差一个岛官何国用,带领鞑贼二十余、自己家丁二十余,搜刮米粮妇女,先行奸宿,目下正要解去,来求救。毛游击急引千总张盘、守备苏其民,先赶到岛口,抢了他两只夷船,四位铜炮,四位铁炮,刀枪弓箭,收下五十余妇女并米粮,然后杀入岛中。何国用与鞑兵要去时,没了船,要战时,没了器械,勉强使些棍棒来敌时,早被官兵砍死了三个鞑子,其余都被捉下,救了一岛。
云霓方切望,时雨得王师。枯槁皆生色,欢呼瀚海涯。
正在安抚,忽报又有船到。毛游击令各兵出战,却是辽东左卫秀才王一宁,为陷了辽阳,特往朝鲜上书朝鲜国王,要借兵恢复河东,国王怜他忠,赐宴,着人护送,随进香船到朝中,恰好相会。毛游击就聘他做了参谋。安抚本岛吴承福百多人,就回在广鹿岛驻扎。又分差部下,收复长山岛,招了李二等二百多名,小长山岛郭承儒等六百多人,色利岛张四等一百七十多人,獐子岛李应节等八十多人,海洋岛刘时节等八十多人,王家岛郭乾等五十多人,共招有二千多人,九个岛子。又招抚双山屯百姓,里面拣有善驾船只有膂力的,都给他千总扎付,以壮军威。
一日,对王秀才道:我前闻得复州单游击、金州刘守备,却有向顺的心,却不答我的信。只为奴酋势大,又逼近四卫,我孤军济不事来。我欲干一件奇功,服他们的心。因留着同来参将王绍勋守住广鹿岛,自己与王一宁带军丁四百名,到朝鲜投递王抚原与他请兵的咨文。朝鲜因见中国无兵,他怎敢出兵惹祸,不就回咨文。毛游击只得又到弥川堡那厢候回咨,意待结连原东山逃来的矿徒。只听得镇江逃来的百姓说,镇江游击佟养真,倚是佟养性兄弟,在镇江作恶,奸淫人妇女,索诈人财物,民不聊生,部下也是离心的。
毛游击闻知,就叫这干人,重赏了他,叫他去对大户军官说,说我现领兵万数,在广鹿各岛,来复镇江。如今又来朝鲜借兵,许我五干,刻下要到镇江。若城中有愿降的,可早早翻城应我,与他官做,不要待我兵来,玉石俱焚。这干人欣然去了。部下守备丁文礼向前道:这人去,不知做得事来么?我有一个契兄陈良策,原在城中做千总,不若我示勾引得他来,也是个内应。不然,也得一个真消息回复。毛游吩咐小心,也去了。
到了次日,先是一个徐六来见,道是镇江千总徐景柏兄弟。景柏在此领兵,原非素心,天兵到此,愿为内应。目今佟游击拨精兵三百,抄杀黄嘴奴山归正人,城中空虚,可以攻打。毛游击疑是诱他,却是丁文礼又回,说陈良策正做中军,愿为内应。毛游击听了大喜,对王一宁道:镇江精锐去捣屯民,城中所存不过老弱,况有内应,不若乘他不备,袭取镇江,事在必济。就吩咐苏其民,领兵百名、屯民百名,前去截住剿黄嘴奴山贼兵归路;陈忠领兵百名,自领兵百名,直到镇江。离城二十里上岸,又着丁文礼去约会陈中军,又吩咐各兵身边各带墨煤少许,战时涂在脸上,自相别识,免致混杀。分拨已定,一齐进发。
到城已是鸡鸣了,千总张元祉、尤景和、毛承禄、王镐、王应鸾持枪先登,众人随进,一上城,便一齐呐喊杀入。果然陈良策同弟陈良汉,也呐喊相应,直奔佟养真衙内。佟养真梦中惊醒,不知甚缘故。忙与子佟丰年率兵迎敌时,被各家丁章得化、杨春一齐砍杀,一棍早打中佟养真额上,养真跌倒在地。丰年来救时,众家丁齐上拿住,丰年并家丁七十余人,都被砍杀。南兵因有别识,皆不致伤。剿黄嘴奴山贼兵,时已得胜回来,又遇苏其民、张盘邀击,杀死一半,生擒了领兵镇江守堡佟二、云任守堡高守官。天明收军,查点乱军死了两个好汉洪文贵、定有功,伤了赵文法等六名。出榜安抚百姓。当得兵马四百余名,马匹衣甲器械千余,百姓数万。传令不许掳掠,有犯必斩,百姓莫不欢悦。
江城烽火彻天红,惊有神兵出地中。一战欢呼擒大敌,太常应自铭奇功。
中军陈良策进见,就札授他做镇江游击,徐景柏做中军,镇守镇江。又移文各村堡招抚,那各村百姓,都逼着守堡来归顺,守堡的略不从,便被百姓绑捆献来。城外纷纷的,今日报冯沾堡百姓擒守堡贼将陈九阶来献,明日是险山乡兵擒拿守堡贼将李世科来降。还有个盐税游击缪以贞来到双山收税,被住民傅登瀛拿献。各守堡都各惊惶,长奠守堡王可礼、中军毕可佑,都亲身到镇江投降,宽奠参将赵一霍,也差人送款。数百里之间,守堡贼将,非逃即降,不降不逃,必遭擒捉,声势大振。
毛游击自揣,实是孤军,一面催王参将挑选岛兵,同守镇江。王参将怕奴酋兵来,只是不动。毛游击只得将佟养真等二十二人,连斩获的首级七十二枚,差人押解到广宁,并请发救兵数万,粮饷数十万,接济镇江,可以为恢复根本。不然恐奴兵必行报仇,孤军难敌。
王抚即便具题,奉圣旨:
朕览文书,见辽东巡抚王化贞本,见毛文龙领兵恢复镇江,当阵擒获叛党,解来,南四卫亦俱望风响应。化贞指授有方,将士用命,辽事渐有次第。但王师贵在万全,机宜难缓顷刻,尔部即便移文天津巡抚毕自严、登莱巡抚陶朗先,着原设将校、援辽水兵,星夜督发,从海道前进策应。其化贞调度广宁兵马,相机征剿。一面咨经略熊廷弼,严勒兵将,控扼山海,三方协力,务收全胜。该部速将兵马钱粮甲杖等项,移催接济,毋缓事机。又旨:辽左恢复,但兵寡势孤,昨旨传与抚镇道将各官,同心殚力,互相应援,务保前功,以图进取。梁之垣着领敕宣谕朝鲜,分兵犄角。措发钱粮,及升赏毛文龙等,催解马匹车辆,俱如议行。
毛游击一片忠心,拼生拓地,早已达圣上了。但俗语道:远水不救近火。毛游击终是势孤,况又有妒功的人,不肯发兵救援,不知还守得镇江来么,只恐:
扼吭机谋巧,孤骞羽翼单。不知傅介子,能否斩呼韩。
累累穷岛,奸徒犹思藉以为奴献,倘使收之不早,其为登津祸,不更深乎!是非三方节制,乃三面受敌也。或者曰:虏习骑不习舟,代子河、浑河、三岔河,虏皆飞渡耶?岛民一为民,操舟者不患无人也。至巧袭镇江,可与班定远同垂不朽。
英雄捷于举事,只是善因。因民之思,则易抚;因民之怨,则易擒,直是眼明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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