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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 CJ0057   部:標點本   分类:古典小說   积分:0
古籍名: 醋葫蘆
作 者: [明]西子湖伏雌教主 编
版 本: 簡體字標點本
在线阅读>>> 是   [文]        
内容简介
第七回 落圈套片刻风光 露机关一场拷打
  引首《谯楼声鼓记》 祝允明作
  居卧龙街之黄土曲北,鼓出郡谯,声自西南来,腾腾沉沉,莫知其所在。呜呼!鸣霜叫月,浮空摩远,敲寒击热,察公儆私,若哀者,若怨者,若烦冤者,若木然寡情者,徒能煎人肺肠,枯人毛发,催名而逐利,吊寒人,惋孤娥,戚戚焉天涯之薄宦,岭海之放臣,岩窦之枯禅,沙塞之穷戍,江湖之游女,以至茕孽背灯之泣,畸幽玩剑之惯,壮侠抚肉之叹。迨于悲鸦、苦犬、愁蛩、困蚓,且号鸣不能已。呜呼!鼓声之凄感极矣!
  却说成员外自娶熊氏之后,朝朝纳闷,夜夜耽愁,决不道是妻子用的心术,一惟怨命而已。熊氏在家,到得都氏欢心,又有翠苔伏侍,比在娘家更觉快乐。独都氏虽然遂了心愿,却又增上一段新愁;不虑别的,单单虑着翠苔这个妮子,十五六岁,且又长成,颇也袅娜,比了红蕖、绿萼,天渊之隔。虽然只在熊氏房中。免不得早晚有些破绽,倘被老儿渔猎去了,不枉费下这番心术?等要捻他出去,可奈这妮子伏侍殷勤,好生恭敬,并没懈脱去处,不好动他;将欲卖掉,看熊氏母子,又不是个好惹的主顾,只想着过几时寻个头代嫁送了罢。
  不期都氏算计着翠苔,那成珪却又想着翠苔。莫怪他自从去年八月十五日娶妾,只指望团圆,所以拣个团圆日子,谁知撞着这片石田!总是象为之耕,鸟为之耘,也不能一些美满。自此一个不乐,竟不亲近外色,也不进都氏房中,只在帐房里歇宿。此时正是暮春天气,成员外居家无事,好生困倦,欲与周君达同至西湖上走走,偏又身子不爽;要去旧相与的门户人家聚聚,怎奈妻子仍旧印了旧规。左右没处思量,不觉喟然长叹一声。你道是何意思?有诗为证:
  赵国城坚不可攻,乌江渡口叹途穷;踏翻鹊渡三千仞,扫尽巫山十二峰。龟首无端常挂印,雁门何处问归踪;几回闷杀张君瑞,况直暮春天气慵。
  成珪叹这一声,不意翠苔在侧。那丫头到底乖觉,便近前道:“员外独坐无聊,有何郁闷?有茶在此,可用一杯。”便双手捧了一杯浓茶献来。成珪接了,暗想道:“这妮子却也乖觉,见我情绪不快,便会宽慰敬茶。想他春情已露,这没人去处,怎生放得他过?”成珪向来有些不老成的气味,此时忍不住磨牙撩嘴,便戏下一副老脸的笑道:“小妮子思量丈夫哩。”翠苔红了张脸,答道:“员外到想丈夫哩。”成珪道:“我们男子家,要这丈夫何用?”翠苔道:“员外不想丈夫,娶了我家二娘子,比了丈夫也不甚差远。”成珪笑道:“小花嘴,你难道不得二娘子一肩力?”便把翠苔一把搂定,道:“趁这书斋僻静,你且替替力去。”忙把裤儿来拽。翠苔力挣不脱,诈道:“院君来也。”成珪正是急溜里,听得这三个字,却正是:
  顶门中走去了三魂,脑背后飞出了七魄。
  一双手尽已苏软。正回头看时,却被翠苔脱网而走。成珪见他去了,方知是诈,心下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想道:“往常我虽在家,到也不去关心。谁想这个妮子恁般有趣,只做这几时,一发长成得好了。怎么用些手脚收得到手,岂不强如娶妾?待与院君明言,不惟不稳,只恐反增防范,不如设个计策,先入咸关,然后号令诸侯,未为晚也,不多几日,就是周家院君寿诞,只须如此如此,自然停妥。”
  巴巴望过几个日头,早是三月初旬,都氏正在堂前,吩咐成茂唤裁缝,来点几匹时样纱罗做夏衣。成珪踏向跟前,躬身禀道:“院君可记得否,周家院君却是本月十五寿诞。院君合去贺寿,备办些什么仪礼,乞早见谕,免致临期有误。”都氏道:“我正记得起,本该去遭,只吃这几日身子不快,懒于应酬,只你去罢。”成珪道:“岂有此理?男人男人去贺,女人女人去贺,况且周宅向系通家,那有院君不去之理?”都氏道:“若去,熊二娘子也该同去,只恐没人跟随,带了翠苔同去。”成珪道:“院君有所不知,翠苔年已长大,俗话说得好:私盐包子,恐到别人家,人头混杂,没甚好勾当做出来。院君若虑没人伏侍,拙夫少不得相随,凡百事体,俱是拙夫料理,管得院君不致没有伏侍。”都氏本不实心要翠苔去,只恐丈夫在家,有些不忠厚处,故出此言。听得丈夫肯陪同去,即已允了不带翠苔。成珪十分之喜。
  次日照常备了荤素礼仪,唤了轿子,同熊二娘子夫妻三人,预于十四日来到周宅贺寿。但见:
  宾客盈门,笙歌聒耳。庆贺的有远近亲邻,拜寿的是老幼妇女。阶下成流,把盏麻姑祝寿酒,堂前缭绕,添香童子拥炉烟。诸仙捧瑶岛蟠桃,满堂挂琳宫犀轴。庖人色色珍馐妙,戏子般般杂剧新。
  周院君见成宅夫妻到来,即率女媳等一齐迎接,彼此叙礼。周智邀成珪侧厅坐下。各亲戚俱庆贺了当。少时,戏酌已备,成珪即占了男客首席,都氏亦占了女客首席,熊氏次席。将次戏搬半本,成珪忽地里得了一疾,甚是危急,便蹙紧了两道眉头对周智道:“小弟一时有恙,甚不耐烦,可唤我荆妻出来。说我要返舍也。”周智见这势头甚狠,认道是真,即忙着丫头报与都氏。成珪见妻子到来,只不抬头,却像东施效颦相似,紧蹙着眉窝,双手捧着肚子,只叫疼痛。都氏也认真道:“这里金鼓喧天,不便安息,可打轿先回,若不愈,我便来也。”成珪道:“院君难得出门,勿以拙夫贱恙,累你忙忙往返。倘少刻略略疼止,我便着人来说,院君就不必回来,便过明日罢。”
  成珪哄过妻子,一回,就到房里去睡,叫道:“翠苔那里?我今日有病,可来伏侍我。”翠苔到得房中,成珪假意呼茶喝水的道:“我夜间不时要茶水吃,少不得要人陪伴。翠苔在此,去不得了。”竟把房门关上,便欲动手。又恐房外有人知觉,或被翠苔仍前逃去,只得说了许多披挂话儿,自己才睡,却教翠苔睡在脚后。翠苔终是小女孩家,虽然伶俐,毕竟睡魔要紧,上床不多时,早已困熟了。
  成珪倒头在枕上,那里合得眼拢?巴巴的等得夜深人静,轻轻钻到翠苔头边,偷把手儿浑身一摸,其实有趣,
  成珪也不推醒翠苔,只把双藕芽般的腿儿擘开,龟头上用些不费本钱的随身药料,便向那一线儿桃花缝里,慢慢放进。翠苔还未苏醒,成珪又进少许,翠苔梦儿里觉有些疼痛,惊醒道:“甚么臭虫蚤虱,恁般狠咬?”将手一摸,只见擂酱锤样一条,已在阴门外横冲直蓦,知是员外,便不敢高声,道:“那一个这般没正经?”成珪道:“今夜便替力一次,料再没院君来也。”翠苔道:“员外肚痛,倘是又辛苦了,院君知道不当耍处。饶我吧!”只求脱身。成珪只是紧紧抱住,再三甜言哄诱。
  只这一阵大杀,少不得各各纳款收兵,正待用着陈妈妈的时候,成珪摸着阴门湿搭搭的,知是那家话了,便向袖里摸出一条白绉绸汗巾,轻轻拭净,两人说些情言趣语,交相搂抱而睡。
  成珪既遂此愿,十分欢喜。不提防院君从门外“呀”的推入房门,一把将成珪擘胸揪住,照面就打,道:“老杀才,我道你一时那得病来,原来为着这个歪辣骨,这般哄我!了账不得,先打二百,慢慢讲理!”就将手中竹篦向精屁上刮的一下,成珪倾天叫道:“院君饶我罢!”翠苔正是共枕儿睡着,听得这一句,却也惊醒道:“员外为何如此?”成珪道:“不好了!院君来也!”翠苔道:“员外不是做梦?这房里蚊子也飞不一个进来,那得院君来到?”成珪道:“难道果然是梦?只被院君臀上一下,隐隐还有些疼哩。”翠苔道:“员外适才假肚疼,赚我做下这番勾当,如今又假臀痛了!”成珪道:“如今也要再做番勾当。”翠苔没奈何,只得又承受着。
  成珪重鸣金鼓,再整旗枪,摆开阵势,又战一回。早是金鸡报晓,玉兔西沉。忽记得,“日昨不曾着人复得妻子,倘他只道我病,随即归来,却不误了今晚这场美事。”于是连忙起来,吩咐成茂回复院君,说员外身体已健,院君不必归家。倘周宅相留,即多住几日不妨。成茂领命去了。不题。
  成珪自稳道:“这回去说,一定相信,况他家连日有戏,正好消遣,少也定有三五日不回。这段因缘,中吾计也!”因此也不把房中手脚动静收拾,只办着云雨勾当。
  再说都氏在周家,正是昨夜宿醒犹未醒,今朝画阁又排筵。其日是寿诞正日,焉得不设筵席?闹嚷嚷正是忙的时候,只见成茂早来,备说员外病痊等因。都氏、何氏一齐欢喜道:“谢天谢地!正没个人探望,且喜你来,方解我们挂念。”即忙吩咐快备柬帖相请,成茂道:“宅上人忙,小人带个帖子去罢。”成茂领帖归家,对成珪道:“院君闻得员外病愈,不胜之喜,正欲着人来请,小人见他家人忙,便将柬帖带回。周员外多多致意,决要员外赴席。”成珪发放成茂去了。自想道:“今日之酌,不是不去之理。
  但我千年黄河,几时上清这一清?若不去,又恐周家相怪,还是小事,倘院君见疑,口面不小。但得在家温存一日,再整鸾俦,重偕伉俪才妙。若去时,少不得水淹蓝桥,怎免得火烧祆庙!没奈何,只去领个意思罢!”便走入房里面无人处,对翠苔道:“姐姐,我去周家赴酌,你在家好好将养身体,我未晚便回来也。”翠苔道:“员外早早归来,免至酒醉后露出机关。千万保重。”成珪插趣一番,竟到周宅。见着妻子,便躬身唱喏道:“院君夜来且喜康泰,只是拙夫有失祗候,望乞恕罪。”都氏道:“你本该在此听候使令,恕你病中,也不怪你。且去坐席着。”成珪撑持过去,便向男客队里坐下。有的是谈天的张撮空、说地的李捣鬼。不一刻,早又戏场演动,旧套不过搬些全福百顺、三元四喜之类。未及半本,成珪总也满头浇栗子,一个也不入耳,心心念念的只是要回去。思量无计可辞,又见天色已晚,心下似小鹿儿般撞、螃蟹儿样爬。思量妻子前算来瞒他不过,再难把病容来装,倘或言语中识出,反为不美,纵使院君肯放,周君达不知就里,决要相留,必多累赘。正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只是逃之夭夭,一溜而回。
  忽然席中不见了首席的成员外,众人各处喧喧嚷嚷的寻觅。知是逃席,再三又接,只是不来,到也罢了。都氏听得自己丈夫逃席,即便关心,忙问周智道:“拙夫何往?”周智道:“正是不知怎地去了。着人去请,道是酒醉睡了。”都氏道:“今日我见他有头没脑,不曾吃得几杯酒食,为何便醉?敢是家下做出来也?快打轿,老身急欲回去。”
  何氏道:“院君有何事故,忽然便要回府?敢是愚夫妇有甚相慢去处?恐在忙中,多失检点,不可当真见怪。”周智也来相留,都氏执意不允,吩咐熊二娘次日回来,自己一轿先回。
  众主管迎接不迭,正是迅雷不及掩耳。成珪正袖了些果饼之类,把与翠苔吃了,挨得日晡天晚,刚打点说三句干一回,蓦然听得院君来到,乍道是真,还疑是假,忙中出堂探头一望,见果然是真虎丘来到。吃这一吓,真也不小,只得按着胆,假装副笑脸,上前迎接道:“院君为何就归来也?”都氏道:“正来问你,为何便归来也?”成珪道:“不瞒院君说,老年之人,况且病后不经酒力,那里和那些生家赌赛得过?恐说知,必来挽留,只得不告而回。连院君也不说得,莫罪,莫罪。但只一味怕醉之故,并无别事。”都氏道:“谁道你有别事来?只说你醉倒,为何也还清醒?”成珪道:“非是拙夫不醉,见了院君,纵醉,也不醉了。”都氏道:“我也知你是未饮心先醉耳。”成珪道:“院君又来取笑!老人家那得有这段心情?连日厌烦,早些安置罢。”
  成珪见妻子言三语四,句句怕人,惟恐露出消息。没奈何,只得赔着笑脸,假意温存,乔装风月,只想赚过了这刻恶时辰,平安无事。谁想都院君性格多疑,极爱洁净,席铺中自己一日不在上边安歇,就道有些尘垢,定要重重抖过。这日少不得也要翻床倒席,抖这一回。不期成员外命里驳杂,翠苔棒光儿现,巧巧的翻至第二层褥子底下,滴溜溜抖出一条物件来,都氏甚是涉疑。有《桂枝香》一曲以摹之:
  鲛鮹尺素,点瑕非故,又不是桃叶随波,好一似梨花含露,这痕儿出奇,痕儿出奇,敢是珠楼咳唾,还是嵬坡血污?谩踌躇,好似竹上湘妃染,这的是枝头杜宇污。
  都氏拾起一看,原来是条白绉汗巾,上边许多迹札。又到灯下一瞧,认得是真,估得是实,便厉声高叫道:“罢了!罢了!做下来也!”成珪不知头路,只道是甚么风波,忽见妻子手中赤条条提着个汗巾儿,咬牙切齿骂道:“老杀才,我也没设处你,且跪着,只问你,这是为何如此的?”成珪道:“这是昨夜发嗽不已,咳出痰涎,不曾备得接痰家伙,便吐在汗巾之上。谁知痰中裹血,红白相间,早上见了,方吃一惊。正要对院君说知,因匆忙之际,未及奉告。”都氏夹脸掴的一个巴掌道:“老花嘴,别处弄得虚脾,鲁班前休想调了月斧。昨日夹痰吐血,今朝好得恁快?分明与翠苔贱婢干下不法之事!好好招承,免些刑法;若不招,休怪老娘手段滑辣!”
  成珪目瞪口呆,只得跪着。原来这条汗巾,是昨夜与翠苔干事,拭在上边的腥红一点。这原是真正含花女儿的证据。那时高兴之际,事毕后各自收兵,便把来放在床头,那里记得收拾?况且还道妻子少也有十多个日子住,不料便回,偏又捉着这个火种头,的确是真赃实犯。你道太岁头上,动了这一块土,可是了账得的?成珪跪在埃心,只是自己埋怨千不合万不合,那有此物不收拾过的?如今捉贼见赃,那里去赖!不敢做声,只自磕头如捣蒜。
  都氏气狠狠骂道:“老贼!再要怎地防范你来?你道没有儿女,都是我不肯娶妾,如今依你主意,费了二百余金,娶妾与你,你如今生得儿女在何处?枉枉害了一个女子,空挂一名,替你作妾,已是你分中罪孽了;便是这个小小丫头,也好饶得他过,与他做个完全妇人,你又去破坏他身子!自此罪孽,你后世可不变了山中鸨鸟、街上雌狗,是物就交,是雄便受!每常不好,只打一百,今番这般放肆,实实要打三百下!翠苔那贱婢,慢慢摆布他。”成珪道:“院君在上,拙夫做事差错,今也不敢强辩。但我自身做事,理应独自承当,即与院君打死,心中其实无怨。只可怜翠苔,实出无辜,与彼何涉?倘院君要把翠苔摆布,宁可将拙夫再加一二百下,断断不可波及翠苔。万望院君垂怜。”都氏冷笑道:“呵呵,此事原不干翠苔之事!你今与他解脱,甘为代打,也是你的本心。
  罢罢,你既怜他,我亦恕你,索性饶你打罪,只罚跪到四更鼓绝,方许就枕。”
  都氏发放已了,自先睡下。成珪见妻子亲口应许不责翠苔,并又饶了三百竹片,正是望外之喜,只要跪得四个更次,何乐不为?竟向床前踏脚板上,俨然岳武穆坟前生铁铸的秦桧相似,直矗矗跪着,真正地暗数更筹。谁知都氏不须眉头一蹙,早已计在心头,所恨的正是翠苔,这不识起纤的,又来替他讨饶,岂不反增其恨?故此假意饶了打罪,特赚他跪到四更,料必辛苦上床,毕竟睡熟,好任凭自己施设他。
  成珪跪在踏板上,巴巴地望得妻子已醒,便道:“禀院君得知,四更绝也。”都氏道:“几许时光,才一觉之眠,又早四更鼓绝?”成珪道:“院君不信,只听便是。”都氏侧耳一听,果然咚咚的打了四更五点,道:“既如此,去睡罢。”成珪老实跪了半夜,果然辛苦,正是头未上床,脚先睡着。一觉睡去,鼾鼾困个不醒,眼见得落了都氏套子。
  都氏听得鸡声三唱,东方渐明,轻轻着了衣服,悄悄步出房门,踏到翠苔房门首,叫道:“翠苔起来。”翠苔道:“院君有何使令?”都氏道:“我在后园灌花,可来衬副我。”翠苔道:“此时尚早,露气正浓,少顷未为迟也。”都氏道:“女孩子家,恁般懒惰,快快起来!”
  都氏先行,翠苔随后。才到太湖石边,都氏早向假山石上坐定,手中幌出那条向来惯打丈夫的毛竹板子,恶狠狠地喝道:“小贱人,买干鱼放生,兀自不知死活!还不跪着!你与老员外做得好事!”提起竹片劈头劈面打来。翠苔再三分辩不脱,见了那条汗巾儿,只得也哑口无言。都氏逞着威力,将他衣服层层剥下,自头至脚,约打有三四百下,不觉竹篦打断。复将翠苔头发分开,缚在太湖石上,自去攀下一枝粗大的桃条,复连花带叶,又抽上二三百。还要去寻石头来打肚子,烧火烙来探阴门。只见翠苔渐渐两眼倒上,四肢不举,声气全无,苏苏的倒在地下。都氏见其如此,连忙叫:“成茂快来!”只见成茂应声未到。都氏又连声相呼。
  不知还是要他来寻石头,还是要他来烧火烙,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再世昆仑玉全麟嗣 重生管鲍弦续鸾胶
  引首《六歌》之一 文天祥作
  有妾有妾命如何?大者手将玉蟾蜍,次者亲抱汗血驹。
  晨妆靓服临西湖,英英落雁飘㻴琚。
  风花飞坠鸟鸣呼,金茎沆瀣浮污渠。
  天摧地裂龙凤殂,美人尘土何代无。
  呜呼五歌兮歌郁纡,为尔朔风立斯须。
  却说都氏无心中抖出个抵塞的汗巾儿来,正是捉得封皮当信读,摆布丈夫是不必说,却又悄悄地将翠苔赚到后花园中,一顿打死,急呼成茂来时,却教他把那叉口盛贮驮出,抛于江中。成茂推辞不开,只得将他驮出。都氏然后走进翠苔房内,将他衣服细器,俱收拾过,不题。
  且说成珪跪到四更,方才就枕,一觉睡去,醒得来已是三竿日上,慌忙披衣而起。未及出房,只听得合家老小,沸沸扬扬地喧嚷。成珪不知就里,忙问都氏。都氏道:“你那心上人逃走了。又是我不曾难为半句哩,若还略有三言四语,又好说我磨他走的。”成珪道:“那一个心上人?”都氏道:“就是翠苔。”成珪道:“里外重门深锁,一毫不见动静,怎么飞得出去?”
  都氏道:“料他一身难走,毕竟是有了外情,被人勾引而去,故此衣服之类,带得许多去,若一身怎生走得?”成珪道:“要见从那里出路?”都氏道:“大清早晨,一个后园门豁达大开,不是往后门去的?”成珪道:“有之,有之。我家后门出去就是大街,常有行人来往,或者看上了个甚么油花子弟,跟他去了,也不可知。”随即一面着人去问熊先生消息,一面着主管写了许多招纸,开着失单,但是街头市面,随处贴到。也是成珪不舍翠苔之心,况又着了妻子的“马扁”,只被都氏冷笑得个嘴也歪了。有诗为证:
  泼妇顽妻何地无,却嫌都氏性真都;直将人命同纤芥,犹把婴孩视丈夫。
  再说周智偶从街坊上经过,只见泥墙边、板壁上各处遍贴招子。抬头一看,但见写道:“立招子人成廷玉于某月日,走出丫鬟一个,唤名翠苔,年长十五岁。收得者等情。失单某项。”
  周智惊道:“成兄家里年来一发多事!刚刚一个翠苔,我正说到亏院君肯容在家,谁知这个妮子自又逃走去了!咳!我想千家万户,最难治的是丫鬟、小使。宽待之,则纵而无礼,严待之,又怨而寡恩,甚而还有这班野鸭性子的,由你待得他好,便如供奉父母,也只留他不住。不信翠苔这个妮子也会逃走。成员外!成员外!我想你的命里,只有仆宫还好,想是那婢宫是到底不济了!不免探望一番,有何不可?”
  却到成家见成珪。谈及此事,成珪十分不快,口中半吞半吐的,是怒非怒,是嗔非嗔。周智又猜不着其中深奥,不好动问。进内又见都氏,都氏道:“老叔又是好哩,昨晚宅上归来,还不曾骂着丫头,打着小使,你那大哥今日没得埋怨;若是曾把翠苔骂几声,打几下,致使偷了衣服等项而逃,那时受尽他的咒骂哩!”周智道:“久闻嫂嫂待人极其宽宏慈爱,只是那妮子没福。如今二位不要不乐,须知他自没福,不涉家长之过。我也本当相帮寻觅一番,只因连日劳碌,今日客还未散,故此不及效力,即返舍也。”周智归家,将此事说与妻子并熊二娘,二娘连声叹息,随即打轿回家,不在话下。
  再说成茂早晨领主母之命,把翠苔正欲驮出,忽然想得起来道:“且住,院君虽然着我这般行事,他却出了招子,说他盗物逃走,我却青天白日的把他背着,倘被他人看破,免不得是我移尸。院君撇个干净,不肯认账,那时倒是区区谋财害命。”只这一想,不觉汗流两胁,心下到怯上来,只得仍旧驮进,藏在自己妻子房里。俟到黄昏时候,内外人都困静,成茂却去寻了一把铁锄,悄地把翠苔驮上,一径出门,来到一个旷僻去处,把袋口放下,道:“翠苔姐,是你自己不合与员外有染,致有今日之祸。我若将你投在江中,岂不替鱼鳖做了一顿饱食?我今把你埋在这里,也与你做个乡土之鬼,千万到阎罗面前切不可连累区区,足感你的大德。明日晚间,待我备一陌纸钱过来奠你。”
  说话之间,已掘成一个深深坑子。正欲葬下,只听得袋口里吁的一声,叹道:“天那,好痛苦也!”成茂听得这一响,惊得个屁滚尿流的,飞也似跑,只恨肚子下爹娘不再生得几只脚添,连铁耙都不要了,远远的才敢立定了脚,口中兀自齿牙儿对对厮打道:“作怪,院君打死了你,却来惊吓着我!丢在那边,莫管他罢。”又想道:“差也!今日黑了,少不得又有明日!今日不理,明日被人瞧见,岂不连累地方总甲?逐户挨查出来,我员外焉得无罪?况受人之托,必当终人之事,此事半二不三,如何使得?”没奈何,按着胆埋过了去,心里念念有词:“太上老君!阿弥陀佛!”也不知颠倒念了无数,到得口袋边。自觉一个头胀做斛子般大,忙忙掩土。只见里边又隐隐叫道:“哥哥救命!”成茂听得这句,方才略胆大些,问道:“你还是人,还是鬼?若是鬼休来吓我,我和你今日无冤,往日无仇。”里边又道:“我是人,哥哥救我则个。”成茂道:“你若是人,我决救你;若是鬼,也要自惜体面。”说不得了,打开来看是甚么。连忙将袋口解开,月明之下,仔细一看,原来果然是活的。翠苔道:“哥哥,不可害怕。我原不死,早晨只被院君打得剧了,所以假意装死,不敢做声。
  日间又藏在黑暗去处,惟恐有祸,也不敢做声。身上颇疼,肚中颇饥,到晚来一发难过。适间哥哥许多言语,我也句句听得,感谢哥哥本心,只疼痛彻骨,不能答应;闻得实欲埋下,只得挣这几句言语。”成茂喜道:“谢天谢地!又是不曾把你抛下江去!早知不死,日间茶饭将些你吃也好,实是苦了你也!但只一件,院君已将你做了盗逃,四下招子贴满,倘我将你驮回,院君毕竟不乐,如何是好?”
  翠苔道:“奴家得罪院君,已被打得垂毙,尚欲弃尸江中。论此情彼此已绝,再若到他跟前,是以羝羊食虎,必无可生之,念奴原是熊家讨来,今哥哥但把奴家仍还熊家罢了。”成茂道:“不济,不济。你女流之辈,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老熊做阴阳生的人,一惟酒食是图而已。我倒将你送去,他明日到做鹅酒仍旧送还,不惟被他请功,又且不利于你我。我有一计在此:周员外与我家员外有莫逆之交,早晚每常撺掇娶妾,我将你驮至他家,只是实说因与员外有染,被院君知了消息,故此不容在家,乞他收养,料必不辞。”翠苔道:“这都凭哥哥上裁。”
  成茂放出老力,一口气驮上肩,竟来周家敲门。比及更深,众家人俱已睡熟,不肯起来。独有周智,终是当家之人,门外风吹草动,是件当心。听得打门之声,即忙提个灯笼出来,问道:“那一个?夜半三更,大呼小叫。”刚开得门,只见成茂直统统的双膝跪在阶檐之下。周智忙扶不迭,问是何故。成茂道:“一桩全恩全义之事,须赖员外斡旋。”周智道:“甚么事故?若可做得,无不出力。不要哭哭啼啼的,有话便说。敢是员外逐你?”成茂只是呜呜咽咽道:“员外与家主向有管、鲍之交,小人方敢斗胆,倘员外不肯见怜,小人也只有死而已!念家主六旬无子,娶得熊氏二娘,熊二娘过门一载有余,并未见些分晓,想亦有病之女,料应无子之人。其娘家娶来从嫁翠苔,良有意也,今年一十五岁,容貌颇佳。我员外只因无子,欲速不达,于前晚因院君宅上烦酌,未免有染。不料被院君知了风息,将翠苔必欲置之死地。早晨打得垂毙,着小人驮去抛江,只说翠苔在逃,意欲杜其踪迹。谁知翠苔姐幸喜未死,小人何忍助纣为虐?况此女既与家主有私,在小人,即有诸姨名分,若不乘机驮出,料无生理。但今虽出虎狼之穴,而无收养之所,亦是徒然。想老员外宽宏之度,况与家主久交,必不难于收录。惟员外慨然见允,非小人之幸,实成氏之幸也!”
  周智听了半晌,甚觉凄婉,故意假作难道:“翠苔既为院君所逐,老拙处如何好收?况宅上遍出招子,说翠苔已经盗逃,正欲寻获,我今收之,是窝主也。倘你所言未实,其中另有委婉情曲,那时老拙一个清白人,到做个卑污事,再若七损八伤,一个女子,或有夜眠不测,我到替他做孝子!不管,不管,免劳下顾。”成茂道:“呀!老员外,成茂力事家主有年,并无半点差谬,在员外亦必鉴之,岂有隐匿情踪,敢来欺瞒员外?即家主遍贴招纸,不过主母诡谋,家主不达其意,入其彀中,原非本心。即知翠苔在于尊府,家主亦必不见罪于员外,不过暂托鹪枝而已。其汤药之需,小人自来理料。若或皇天不,翠苔命禄不长,其棺椁之仪,小人亦能承受,料只尺寸之水,何惧意外之波澜乎?恳员外金诺,足感厚德。”周智道:“非我坚执不允,可奈世风嚣漓,缄口结舌,反多福祉;任侠怀义,每见摧残,因此老拙断断不管。”成茂叹口气道:“咳!罢了!罢了!世言:‘酒肉弟兄千个有,急难之中半个无。’果实语也!员外既不肯收这女子,料他必作沟渠之鬼。小人不能全其性命,而毙家主之姨,是不义也。既受主母之托,而不能尽主母之命,是不忠也。不忠不义,徒活何为?不如触死阶前,也得员外做个证鉴!”言毕,便向阶坡上乱撞。周智慌忙扯住道:“贤侄,不须如此!老汉所言,俱是试尔之术,今已见真心,足见大义,汝但放心,我自有处。翠苔姐现在何处?快快扶来见我。”成茂转悲为喜,即向黑暗处将翠苔驮入。周智即唤何氏院君出来,说与原故。何院君好生怜悯,即忙备了酒食款待成茂,又将茶汤与翠苔吃,少刻又与桃仁汤红花酒,缓缓饮下,已有几分苏醒之意。成茂千欢万喜,拜谢而回。
  到得家中,已是二更时分。家下只说成茂寻觅翠苔为名,成茂归家,来见成珪,成珪问道:“出去这一个日子,可曾有些下落否?”成茂道:“人是在那边,只小人不曾见得来。”成珪道:“好混话!敢是醉了!你为何头额上都有伤损?”成茂道:“伤损的颇多,不止成茂一个。员外若非成茂,几乎也受伤了。”成珪道:“一派醉话。去睡罢。”
  成茂进内,又复都氏道:“蒙院君所托,小人竟把翠苔抛入江中。不敢瞒院君说,翠苔其实不死。”都氏道:“狗才,我着你淹死他,谁着你放话他?”
  成茂道:“院君岂不闻郑子产得鱼,着校人而放之,那校人烹而食之,却对子产说,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悠然而逝。这不是假放生,难道小人到敢真放死?”都氏道:“那里学这一口胡才,也来厮混?你那额上破伤,为何而致?”成茂道:“一发说不得。小人将翠苔驮至江口,正要抛下,只见一个寻巡江夜叉将翠苔一把拖去。小人连忙问他拖往何处,那夜叉说:‘我家龙王老子正要纳宠,我看这个女子尽可充得后宫。待我拖他冒个头功。’小人说:‘哎呀,不济!不济!诸事俱可,独有作妾不许,倘你家龙夫人,龙老娘也会吃醋,再把他来打死,那时又将来抛入海去,却不教翠苔做了个鬼里鬼?’小人立意不允,被那夜叉提起手中棍子照头一下,把翠苔夺去,故此打得这般狼狈。”都氏道:“休得胡言乱语!厨下尽有些酒食吃些去,明日领赏。”成茂叩谢。不题。 再说周智夫妻,因翠苔原是从嫁之女,况为成员外所宠,一意另眼相看,就是亲女一样相待。初时身上未痊,与之延医请卜,汤药调养,无所不至。直到百日后,才得平复如初。周智每每见着成珪,再不说出这事,成珪那里晓得?
  彼时五月初旬,正是端阳节届,成员外居家不乐,每常携取杖头百钱,同周智水边林下,常沽一醉,那日周智道:“老兄,一年景况,无过龙舟最盛,况我西子湖中,景致甲于天下,其龙舟竞渡,妙不可言。盍当偕往一观,亦是一年雅兴。”成珪道:“这极妙事,有何不可。”二人便携手出城,雇一只小舟,沽几壶美酒,买几品小色海味之类,两人对酌,一咏一觞。看那各埠龙舟,争前抢后,擂鼓摩旗,好豪兴也。《满庭芳》为证:
  龙则一名,色分六种,青蓝黑白红黄。船随大小,龙有短和长。吹角鸣金擂鼓,恍疑是湖水腾骧。少年行花拳绣腿,尽是俊儿郎。往来波浪里,止争瞬息,何啻飞扬。尽夸花锦服,明艳旗枪。扮出历朝故事,夜叉鬼处处乔装。屈子恨千秋共吊,万古竞传芳。
  周、成二人坐在船中,看着那各埠龙舟,右冲左突,呐喊摇旗,水面上汤沸的相似,好不耀目。周智道:“今日之游乐乎?”成珪愀然改容答道:“乐固乐矣,犹有未尽。”周智道:“何故?”成珪道:“屈原旧恨,后人千载吊之,尚不能消其万一之愤。况有甚于此者,更谁为之吊乎?”言讫,不觉潸然泪下。周智道:“兄又奇了,欢笑处,又想到那一些上边,悲戚起来?”成珪道:“肚底之事,不好对你说得。”周智道:“贤兄既不弃弟,有事说之何妨?倘有可解,即当效力。”成珪道:“这事一则难说,二则莫可挽矣,说亦无益!”周智道:“虽难回挽,说来亦不妨事。古人云:‘夫妻面前莫说真,朋友面前莫说假。’总有十分干己,料弟不比他人。”成珪道:“咳!话到其间,也瞒不得老弟。千愁百虑,你道我有些什么闲事?所恨的不过是那不贤老乞婆,蒙你几番计策,他也没奈何。与我娶妾,谁知高来不成,低来不就,都是一片假意,那熊家亲事,却是个实女儿。”周智拍船大惊道:“有这等事?奇绝,奇绝!怪不得一年来,你家没半些醋气出来。”成珪道:“这也何足为奇。还有那从嫁翠苔,十四五岁,颇也长成可目。也是区区不合,因老乞婆在宅赴酌,我将翠苔没要紧掏摸了一次,谁知无心中遗下了些手脚,早被厌物瞧破。可怜见不知怎地,竟把这个妮子不明不白,不知置之何地?哄我说是逃走,赚我四下跟寻,广贴招子,只落得明明的着鬼!两日前被我知些消息,说是老乞婆将他活活打死,着人驮去抛在江里。我虽半信半疑,料来到有十分的确。可怜这个女子,只当我害了他!若还果餐鱼腹,岂不比屈原更苦十倍?”周智道:“老兄不知也罢,既知这段风声,何不下心跟究?”成珪道:“打探不真,事难造次,惟恐打虎不倒,反为所伤。此事既涉老贱,若他聒絮,不当儿戏。虽然他做人可恶,我却不忍揭他罪犯出来,只是我命当孤,也索罢了。”周智道:“老兄不忍嫂嫂坐罪,也是你一点孝敬之心。但翠苔何罪,你却害他至死?也不可亏心薄幸,忘了他这段恩情。”成珪道:“正为难忘此情,每每放他不下,几欲做些功德超拔他,又苦难于行事,兀的不痛杀我也!”周智道:“兄亦不必过哀。论死者不能复活,有心怜他,不必在忙。论弟虽非古人可比,而古人亦有赠姬赠妾者。兄既有意纳宠,料宅上必难再娶,弟家中新购得粗婢一人,庞儿颇与翠苔姐姐相似,另日即当赠兄为妾,就于舍下成婚,得便不时来歇宿几宵,却不安妥?”
  成珪道:“若得贤弟这般用情,愚兄粉身难报!即当纳上聘金,然后成礼。”周智道:“岂有此理!既曰相赠,何必聘金?另日薄设小酌,奉请成亲。”成珪不胜之喜。二人欢饮而散。
  周智归家,对何氏道:“那成员外真是柔软之人,翠苔之事,竟被妻子瞒过,如今方才知觉,然又不敢究理,徒自眼泪汪汪,一心想着翠苔旧事,我想翠苔身子已健,正欲送他回去,想来不是良策,不若备一席酒,迎娶成员外,就于我家续亲。将翠苔表正作了妾,倘或后来有些好处,岂不是你我功德?”
  何氏道:“我素有此意,何不速行?”周智便与翠苔说知,翠苔十分感激。周智拣了日子,即着家僮将后厅耳房洒扫停妥,备下床帐之类,做了若干衣服首饰,唤厨子,雇乐人,专请成员外赴席。
  成珪对都氏道:“今日周宅赴酌,说请一个京中客人。此人专意好吃夜酒,不到三更,决乎不散。我想陪客决要终席,恐夜深归家,门户启闭不便,不若就在周家歇了,明日回来。今晚院君安寝,不须等候拙夫。”
  都氏道:“歇也由你外边歇,明日早晨,只要缴印。”成珪道:“这个自然。”
来到周家,早已灯烛辉煌,供着和合纸,专等成员外到来,一齐迎入,各各见礼。
  周智道:“吉时已到,可请新人出来。”何院君将翠苔妆束齐整,罩上兜头红锦,出来拜过天地,烧化了和合纸马,请位年长的亲眷揭巾。成珪双睛不转地瞧着,道:“不知揭出怎生的一副俏脸儿来?”谁知才揭花巾,新人早已拜下,众人忍不住都笑起来。成珪一看,惊骇道:“这不就是我家翠苔?”周智道:“然也,小弟因兄思慕之诚,特从海底追转。”成珪惊喜相半,将周智扭住,定要问个详细。周智施长说短,仔细诉说一遍。众人无不喝彩周智夫妻的恩义、成茂的功劳。成珪倒身拜谢,随着翠苔拜认周智夫妻为父母。周智道:“既已为兄之妾,即如嫂也,何得女子?以后大家不许叫翠苔姐,俱可唤三娘子。”何氏道:“恐这一声三娘子,还赎不得那顿肥打来!”成珪道:“若无二位美情,恐此生已难再会,三娘子安得复有今日?”各人就座饮酒,无不赞美此举。乐人奏动管弦,吹吹唱唱,直饮到月转花梢,相送成珪归房。
  成珪此际之乐,不能细述。忽然记起一桩事体,道:“快请周员外计议。”周智道:“又有甚么急事?”成珪道:“贤弟有所不知,近来老妻又行了龟头印记之法,甚是严紧,夜来倘有事体,少不得擦去原印,明日又来淘气。正是作福不如避罪,还只容我回去了罢。”周智道:“岂有此理!你也忒受法度,尚宝司铸了铜铁官印,那不守法的尚且私刻,不曾见犯了几个出来,不信老婆的家法恁般钦遵!只说洗澡误失就是。”成珪道:“难说,难说。我家院君最是尖酸,好生踢斛淋尖,这般话,怎生哄得他过?”周智道:“你但尽意做去,包你不妨,只与我看过样子,明日照样雕个与你,怕他怎的。”成珪依言,掩门而睡。那夜风光,比前更觉不同。正是二位新人,两般旧物,一个久旷之男,一个久怨之女,趁着酒兴,说不尽千般恩爱、万种香甜。虽是老阳少阴,一发逆来顺受,却似九里山前,遇了个十面埋伏的阵势,东攻西击,大战数回。
  起得床,已是三竿日上。成珪先问周智道:“所事曾备办否?”周智道:“绝早已刻在此。”
  成珪接进房中,将印色照样打上一个,就把印儿递与三娘子道:“这印儿幸喜今日在院君前抵搪得过,便是无价之宝也。你可收在妆盒里,下次好用。”翠苔道:“谢天谢地,认不出来才好。”成珪道:“怕不得许多,只索胡乱答应一番再处。今晚我又来也。”
  于是辞了周智,漫步归来,见妻子道:“昨宵疏失,多有得罪。那京中朋友委实可厌,饮酒完得,已是四更。”都氏道:“不知这客还是南京还是北京?”成珪原是信口说谎,一时答应不迭,随口应道:“正不知是那一京。”都氏道:“好花嘴!南京、北京相去数千余里,语言人物,大不相类,怎么说不知是那一京?”成珪道:“只被院君这一惊,已惊做动不得了,还分甚么南北?”都氏揪着丈夫耳朵道:“又有蹊跷。快进房来,听我发落。”
  不知这一进去,主何吉凶?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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