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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
第二十回 定海城小塘摆阵 白鹿洞承光遇狐
话说一枝梅起在空中,不多一时落在定海县城头之上,将符收了,露出本形,走到小塘跟前,说:“仁兄你今在此何为?小弟来看你咧!”小塘一见满心欢喜,说:“贤弟,你今来的正好,只因日本国倭寇作乱,愚兄仗着法术与戚总爷主谋打救黎民,至今众寇皆灭,惟有一个头目名叫乜律洪,善会妖术,不能捉他,所以与总爷退兵在定海城中,商议捉他之计,愚兄要摆一座太乙迷魂阵牧伏此人,只少一个全真之人前来主坛,贤弟是个全真身体,今日既来,合该这倭寇当灭。”言罢领着苗庆见了总爷,又把要摆太乙阵的话说了一遍。天色已晚,让中军官到县里要三十六张桌子,五色五面大旗,八根黄布长帆,童子八名,暗暗运往城外七里铺,搭起一座高台,周围堆起八个土堆,收拾妥当,进城来报。中军官答应一声,去不多时,复来回话,说是诸事已完,小塘辞了总爷,领着一枝梅出了城,来到七里铺,将五色旗插五方阵上,又叫八个童子各执长幡按八方站定,安排已毕,又向苗庆言道:“贤弟,你可拿我的雌雄宝剑坐在高台之上,还有令牌一面,若见乜律洪到了台前,件可叫他的名字,他若答应,你将令牌连敲三下,愚兄自能擒他。”言罢将宝剑、令牌交与苗庆,打发苗庆上了高台,他这才披发、仗剑口诵灵言,用剑往周围一指,立时成了一座阵式。诸事完毕,日已东升,小塘就在法台之前盘膝打坐,这且不讲。
再说乜律洪天明起来,前往城下讨战,想见正南上有座营盘,杀气冲天。这倭寇舍了城池大踏步闯进太乙阵去。小塘一见用剑往空中一指,忽然间狂风大作,天昏地暗,鬼哭神叫,对面不能见人。乜律洪见这光景,半响不理,手提钢刀直扑法台。一枝梅在上边见倭寇像貌凶恶,心中也甚恐惧,壮着胆子开言,问道:“咦!来的莫非是倭寇乜律洪么?”倭寇说:“然也。”苗庆说:“我看你也是条好汉,我今叫你三声,你若敢应,才算你是真正豪杰。”倭寇听了,微微冷笑,说:“台上的村夫,料你不过会些瘴眼法儿,焉敢在老爷面前逞能,纵有聚魂瓶,收气袋,我也不惧,十声、八声只管叫来,哪个不敢应你。”一枝梅听了,口中不言,肚里说话,好一个有胆量的倭寇,但不知我哥的方法何如!待我叫他几声,看是怎样?想罢开言,说:“乜律洪何在?”乜律洪说:“我在这里咧。”一枝梅连叫了三声,乜律洪应了三声,一枝梅把那令牌共总敲了九下,但只见法台之前,显露一位尊神,上触天,下触地,青脸红发六臂三头,好像重出世的方弼一般,倭寇看罢心中惊怕,一阵昏迷,跌倒在地。一枝梅看见,心中大喜,跑下台来要取首级,小塘说:‘贤弟不可,我这阵式只好收伏,不可杀害,与我绑起来罢!”一枝梅听说,从腰中解下黄绒丝绦,就要动手,小塘说:“这不中用,绒绦怎能绑的住他。”遂从怀内取出一根红线,递与苗庆,苗庆接过,心中笑道:我的哥忒也玄虚,这么一条绒线怎能捆住这个汉子。莫耍管他,且绑起来再看,想罢上前,把倭寇背绑起来,小塘把剑诀一掐,乜律洪忽然苏醒,涌身一跳,喊叫如雷。谁知那根绒线原是仙家宝物,乜律洪越挣,他越往内里头煞,疼的个倭寇哀声不止,大汗直流,直叫饶命。小塘说:“我出家人到处慈悲,你今既是乞怜,我也不肯杀你,你可写下降书、降表,待我放你一条生路。”乜律洪被那绒线绑的实在难受,满口应承,情愿尊命。小塘连忙祷念真言,诸神归位,吩咐八个童子各自回家,这才与苗庆,押着倭寇,上城来见总镇,把倭寇服输愿写降表的话说了。总爷大喜,叫人给了倭寇笔砚,立时写了降表,把倭寇放回本国,这且不提。
且说中军官领着京报,上前跪倒,说:“老爷,千万之喜,当今圣上加升老爷威镇三边为蓟辽挂印总帅。平贼之后,走马上任。”总爷见报,心中甚喜,赏了京报二两银子,打发出去。又向小塘言道:“本镇侥幸,得蒙皇恩升转,又赖先生的法门平了倭寇,待本镇进京上本,包管先生玉带荣身。”小塘说:“多谢总爷美情。但学生出家已久,散心成性,断不肯复恋红尘。这事别让爷费心了罢!”总爷听了这话,知是小塘不肯作官,又送金银彩缎,小塘坚持不受,总爷无奈,叫人摆上酒席,三个人同桌共饮,天晚席散,就在总爷公馆之内住下,待了一会,众人皆睡,小塘向苗庆言道:“贤弟,如今倭寇已平,你我不可在此久住,听说南岳衡山乃仙人聚会之处,咱们先到那边游玩一番,再去访寻徼贤弟的下落。”一枝梅说:“兄长之言甚善,但恐总爷不肯放行。”小塘说:“无妨,咱从遁中出去,有何不可。”言罢取过笔砚写了一首诗句,放在桌上,从怀内取出一条汗巾铺在院中地下,弟兄二人上去,小塘把双脚一跺,飘飘摇摇起在空中,竟扑衡山而去,
且说戚总爷歇了一宿,次日起来不见小塘、苗庆的动静,自己走入小塘住房中,只见房门大开,并无一人,桌子上边有几句诗词,上前拿起一看,上写着:
散淡逍遥济小塘,平伏倭寇救灾殃。
汗马功劳全不受,礼物也不入己囊。
奉托总镇戚元帅,济困扶苦救饥荒。
今朝暂且告辞去,他年相会在辽阳。
总爷看罢甚是敬服,就依小塘的言语,拿出三百银子,交与知县赈济穷民,自己带着一些兵马前往蓟州上任,这且不提。
再说徼承光到了四川,遇缘化斋,逢山玩景,那一日行至夔州府地方,有一座高山,甚是险峻,山下有一座石碑,上边刻着“白鹿山”三个大字,徼承光看罢,走上山去,及至走到山顶,约有四十余里,只见山凹里面闪出一座洞门,洞上一块横石,上边写着“白鹿洞”,洞门半掩半开,承光信步进去,走了半日,越走越亮,走到大亮之处,只见青堂瓦舍,两三进房子,房内有桌、椅、板凳、围屏、床帐。当院之中,奇花异草,香气袭人。承光看罢,正要走去,忽听的外面有人喊叫说:“娘娘来了。”承光听见这话,知此洞是妖精的巢穴,想要出去,又恐被妖精撞见,忙把小塘给他的第二道灵符从纸袋内取出,放在道巾之内,闪在梅花树后,暗地里偷瞧。不多一时,但只见无数使女前面排对,后边轿内一位佳人,十分美貌,来至院中,下轿进房,坐在上面,两边使女献了无数的奇花。那女子俱都不喜,有一个老丫鬟言道:“娘娘不喜此花,想是要朵并头莲么?”那女子闻听,微笑了一笑,老丫鬟说:“并头莲花倒也易得,前日我上九姨奶奶家去,听说新近来了三个地仙,一名济小塘,二名徼承光,三名苗庆,已经全把真阳炼成,不久要成正果。那姓济的、姓苗的还在别处云游,姓徼的现在四川访道,娘娘若得此人做并头莲,包管长生不老。”那女子听说,心中大喜,说:“中用的丫头,你若留心能把此人访来,重重有赏。”言罢,带领丫头往后洞而去。
承光听了老丫鬟一片言语,惊疑不止,幸有隐身灵符,群妖不能看见。等到天晚,暗暗的往外要溜,及至走到洞门,已经牢牢拴锁,还有几个丫鬟看守,不得出去。无奈寻个幽僻去处,盘膝打坐,一夜晚景不提。
原来这座侗中也见星辰、日月。到了次日天交正午,承光正在洞中闲步,忽然间大雨倾盆,身上衣服尽皆湿透,见旁边有座小石洞,想要进去避雨,往里一跑,把头上的道巾掉在地下,连忙拾起来带上,谁知那张灵符已经掉在雨水之内,及至抬起,已成了烂纸。承光正然着急,忽听的丫鬟们嚷道:“九姨奶奶到了!”承光听见,心中想道:前日老丫鬟说他九姨奶奶知我弟兄三人的姓名,今日到此不知可晓的我在这洞里否?徼承光在此害怕,暂且不提。
且说这个九姨奶奶乃是一个九尾狐狸,修炼千年有余,神通广大,变化无穷,善知过去未来之事,住在山前茭花桐中,与白鹿洞洞主姐妹相称。白鹿洞主号称银花娘娘,也是五百多年的白玉狐,这日午错大雨,正然摆席庆赏,听说九姨奶奶到来,连忙吩咐开放洞门,亲自把九尾狐迎接进去,照旧把门锁上,姐妹二人就在那现成的席面上坐下,对面饮酒。白玉狐说:“贤姐,听说近日出了三个地仙,有一个在咱四川,不知是真是假?”老狐说:“我来正为此事,昨日我袖占一卦,其人现在你这洞中,可使丫鬟前后找寻,若要找到他前来,愚姐与你作媒,好成全你的大事。”二妖正然讲话,有一丫鬟跑来说:“娘娘,咱这洞内有了贼了。”白玉狐连忙问道:“贼在哪里?”丫鬟说:“在出恭的小洞里咧。”老狐听说,袖占一课说:“贤妹恭喜!毛厕洞里就是那人。待咱亲去叫他前来。”言罢,离坐领着一些丫鬢往毛厕洞而来。要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湿神符承光遇难 焚仙洞小塘除妖
话说二妖領着丫鬟来在毛厕洞门口,往里一看,果然蹲着一人。老狐说:“徼道人休要隐藏,请出来,有话商议。”承光蹲在那里,还只当看不见他,今见妖精叫出他的姓氏,知是烂符不灵。无奈何,强打精神出洞,喝道:“好个妖精,还不送我出洞,可有什么话说?”老狐说:“道人住口!休当俺是妖怪,俺乃天上仙女。这位是银花公主,我是茭花娘娘,请到厅上,自有好言道你。”承光闻言,迈步上厅,坐在上面,两个妖狐两边相陪。老狐说:“徼道人,你是用荤用素?好去治办席面。”承光言道:“荤素俺俱不用,有话快着讲罢。”老狐说:“不为别的,我二人乃天上仙姬,只因思凡,偶落红尘。昨日月老前来,说是姻缘簿上注明我这贤妹该当与你为婚,正要差人前去寻你,谁知已经前来。这也是姻缘前定,所以如此。待我与你们作媒,完全了这件大事,不知你那心下如何?”
承光言道:“我徼某姣妻贤妾、万贯家私尽皆弃了,今日岂肯再配婚姻!快忙送我出洞去罢。”老狐闻言微微冷笑,说:“徼道人,你这话太容易了。你若应下亲事,万事皆休。如若不然,休想出此古洞。”承光闻言,心中不悦,说:“好妖精,我今不从,你便怎样!”老狐也发怒道:“你这道人忒也不识抬举,好意与你善讲,你倒妖精长,妖精短,如此无礼。待我与你些妖精看看,休要吓的痴了。”言罢,用手往院中一指,但只见无数的狼虫虎豹张牙舞爪。承光一见,心内害怕,忽然想起小塘给他的灵符,说是第三道能避狼虫虎豹,遂又壮起胆来,两手使劲用桌子往外一砸,那些猛兽齐往后退,趁势从纸袋内取出符来,只这么一抖,狼虫虎豹立时尽散。
白玉狐一见大怒,说:“好村夫,焉敢破我姐姐的法术,若有本顿,跟我前来。”承光见退了猛兽,那胆越发的大了,说:“好妖精,哪个怕你!”言罢和妖精到了后花园中,只见那妖精往左右指了两指,一边是汪洋大水,一边是烈火熊熊,前有刀枪,后有弓箭,四面八方并无出路。承光连忙取出第二道灵符,展了一展,水火刀兵立无影像。妖狐一见心中惊疑,有心再使妖术,又恐再被承光破了,反觉没趣,遂架起妖风,出了花园,把门倒锁过来。吩咐丫鬟看守,来到前边,从新又与老狐饮酒,这且不提。
且说小塘和一枝梅寻找承光,那一日进了四川交界,正然行走,忽见一股怨气直冲斗牛,掐指一算,早知其意,对苗庆言道:“贤弟,你徼二哥有了难了,大概离此处不远,你我快去找寻便了。”言罢,同登古道,三两日的工夫,走到白鹿山中,坐在松林之内歇凉。只见两个使女抬着一对坛子迎面而来,小塘向苗庆言道:“你看这深山之中并无居人,因何出来两个使女?咱且闪在树后,看她说些什么?”言罢站在树后。只见两个丫鬟走至切近,前边的言道:“姐姐,咱家奶奶好没正经,往白姨娘家去,一住几天还不回来,叫人取东送西,好不烦气。”后边的说:“贤妹,咱奶奶给白姨娘成了亲事才回来呢,谁知那个徼道人没有福分,总是不依,如今锁在后园里了。”小塘听见这话,知道说的就是承光,迈步出林,说:“妖怪哪儿走!”两个小妖回头一看,才然要跑,早被小塘抓住一个,从背后拔出剑来,说:“是何方妖怪?方才说的徼承光,今在何处?“小妖吓的战惊惊的,说:“老爷饶命,我家主母是个九尾狐狸,住在山前茭花洞中,他有个结义妹妹乃是个白面玉狐,住在山后白鹿洞。昨日有个姓徼的道人误入洞中,我家主母要叫他与白玉狐成亲,那道人只是不依,如今锁在后花园内,这都尽是实情,求老爷放了我罢。”小塘听毕,一剑挥为两段,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大獾。又找那个,已经跑回去了。
苗庆说:“仁兄,如今二哥已有下落,咱是怎样去救他呢?”小塘说:“贤弟莫慌,愚兄自有主意。”忙从纸袋里取出笔砚、朱砂、黄纸写了一道符,给苗庆掖在道巾里边,又在他手心之中画一道雷符,晴暗的吩咐了两句。这苗庆找到洞门之前,装做女人的声音叫门,说:“是来与娘娘送香饼的。”里边小妖信以为真,开放洞门,叫苗庆进去,原来苗庆被那灵符改变了形容,变成一个黄毛丫头,进的洞来,小妖难辨真假。及至走到厅上,只见两个妖狐对面饮酒,老狐问道:“那个黄毛丫头是哪里来的?”洞中小妖言道:“是来与娘娘送香饼的。”老狐说:“我那洞中从没这个丫头,莫非是细作么?”苗庆说:“你的眼力不错。”说着说着把头上的灵符摘了,露出本相,把手一撒,咕噜噜一个沉雷,将白玉狐同一些小妖,俱皆击死。苗庆看了看,洞中无人,来在后洞,砸锁开门,与承光相见。这且不提。
且说九尾狐指望借道光逃走,谁知小塘先在洞外等着,老狐往外一跑,不防备被小塘一剑劈死。徼、苗二人从洞内出来,与小塘相见。弟兄三人叙谈了一会,小塘说:“二位贤弟,我如今要上辽东走走,不知二位贤弟还是分路还是同行?”徼、苗二人一齐言道:“从今一路同行,再也不分离了。”三人言罢,出白鹿山,游山玩景,晓行夜宿。
那日到了江南安庆府地方,错过店道,无处投宿,抬头一看,见路旁树林之内隐隐露出灯光,走到跟前一看,原来是座寺院。苗庆上前将门敲了两下,从里边出来个沙弥,手持灯烛,将门开放,说:“夜静更深,三位敲门有何贵干?”小塘满脸陪笑,说:“小师父,我们是游方道家,只因错过店道,没处投宿,所以前来惊动。”沙弥听说,把三位让进门房,复将山门闭上。三人人室,见有一老和尚,在灯下补衲。小塘说:“老师父,夜晚不施礼罢。”老和尚并未听见,还是小沙弥走到跟前向耳边说了几句,老和尚才把头点了两点。小塘知道是个聋僧,也就不去答话,忽从外边进来一个秀士,儒巾儒服,眉清目秀,虽然是个儒家,却是有些仙风道骨。进的门来,与小塘三人彼此相见,在灯前坐下。开言问道:“三位高姓大名?仙乡何处?”小塘说:“小弟姓济名登科,贱号小塘,祖籍辽东人氏。这一位是徼承光,那一位是苗庆,都住在北京城内。俺三人乃结义朋友,出家访道,路过贵处,多有惊动,不知足下贵姓尊名?”秀士说:“小弟姓韩名庆云,贱字瑞庵,舍下离此只有五里,叫做隐仙庄。只因家事甚繁,故借此寺读书。请问济兄,既然出家,为何还是儒家打扮?”小塘说:“三教归一,自古有然,道家儒服,有何妨碍?”韩生见小塘人品端正,言语不俗,徼、苗二人又是北京人氏,想要与他们落下相遇,日后上京会试,好叫他们照管。主意一定,走到自己房中,将现成的果品、暖酒叫小沙弥端进僧舍,与小塘三人叙谈饮酒,天晚各自安歇。
到了次日早晨,韩生又叫小沙弥买些莱蔬,收拾早饭,陪着小塘三人吃了,韩生言道:“小弟意欲高攀,与三位结拜兄弟,不知三位意下如何?”小塘带笑开言说:“游方野人,只恐有辱尊体,既不弃嫌,敢不从命。”四人言罢,就在神前焚香盟誓,各叙年庚,韩生将三人领到家里,拜见了景氏老母,就留三人在书房住下,一连住了几日。小塘常劝韩生出家,韩生功名心切,只是不肯。一日小塘向徼、苗二人说道:“你看韩贤弟执迷不悟,贪恋红尘,你们二人拿出旧日的手段,徼贤弟去行讹诈,苗贤弟偷他个精光,那时看他如何?”承光说:“怎样讹他?兄长说明,我好便宜行事。”小塘说:“你到外边,不论死猫死狗拽一个来,愚兄自有用处。”承光依言,到外边找了一会,见有一个带箭的兔子,拾到手中,暗暗的带进书房,交与小塘。小塘放在地下,用手巾盖住,掐诀念咒,照那兔子吹了一口仙气,只见那死兔子变成一个道童,把手巾一掀站将起来。小塘叫到跟前,向耳边吩咐了几句,道童点了点头,溜将出去。小塘又向承光如此这般说了几句,这且不提。
且说韩生,这一日有些闷倦,亲自往波若寺去取衣服,及至回来,走至半路之中,只见一个道童坐在路旁痛哭不止,口中只叫师父,韩生上前问道:“你的师父是谁?为何在此哭他?”道童见问就把眼泪拭了一拭,说:“相公,俺师父姓徼名叫承光,是个胖大胡子,还有两个伙伴,一个姓济,一个姓苗,我因出恭落后,迷了道路。几日并未找着,所以在此作难。”韩生说:“原来你是我徼二哥的徒弟,不用哭,跟我去罢,你师父在我家里咧。”言罢将道童领到家中,一进书房,说:“徼二哥,你的徒弟来了。”承光闻言,抬头一看,说:“好你这个顽皮,路途之中不老实,你往哪里去来?叫我各处寻你不见。”说着说着,心中大怒,照那道童就是一掌。要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假道童韩府丧命 死乞丐法场受刑
话说韩生见承光怒打道童,连忙上前劝解,小塘言道:“这孩子论来该打,且看韩贤弟分上,饶了他罢。”承光故意的把假怒收了,说:“只是便宜这个顽皮。”言罢落坐,四个人彼此叙读,这且不提。
且说道童站了会子,把书童拉到二门外头说:“咱们顽罢。”书童说:“怎么顽呢?”道童说;”咱说大话顽罢,谁比谁说的大,谁打三刮子。”书童说:“我就先说。我是个财主。”道童说:“我是大官员,管着财主。”书童说:“我是个皇帝,又管着官员。”道童说:“我是个神仙,不服皇帝所管。”书童说:“我是个玉皇大帝管着神仙。”道童说:“我是玉皇老子。”书童说:“我是玉皇老子的老子。”道童拍手大笑,说:“你輸了,从没见有老子的老子,过来受刮子罢。”道童就要去打,书童不服,两个人你争我嚷,立时反目,打将起来。
小塘四人正然闲谈,听的外面连声吵嚷,四个人出来一看,乃是书童与道童厮打,韩生上前把书童拉开,搧了几掌,才要去安置道童,只见那道童往后一倒,绝气而亡。承光一见故意的双脚乱跳,说:“韩庆云我把你这个没规矩的恼徒,你奴才打伤人命,该当何罪?咱二人同去见官,我看你这个秀才有什么能处!”说罢,拉住韩生往外就走。小塘上前劝道:“徼贤弟,你且撒手,咱到书房之中有话慢慢商议。”承光闻言将手放开,同到书房之中,小塘向韩生言道:“韩贤弟,你惹的这祸不小,你约束不严,使书童打死道童,徼贤弟岂肯与你干休,纵然徼贤弟不告你,也不能私了这个人命。依着我说,你不如同俺出家,天下云游,也就没有事了。徼贤弟的话是好说的。”韩生说:“仁兄这话小弟不敢从命,我想出家人赖教乞食,除非是精一无二的人肯去走此道,小弟虽不算是財主,也还颇可过了。等着时来运转,一举成名,还要改换门风。今日纵然不依,就是成了官司,小弟也是不出家的。”小塘听说哈哈大笑说:“贤弟,你也太痴心了,既然不愿出家,跟我出去把那道童看看再作商议。”言罢四人出了书房,小塘用手把道童一指,说:“韩贤弟,你看那个道童是什么东西。”韩生走到跟前,低头一看,并非道童,原来是个中箭而死的兔子。
韩生看了,呆呆的只是发怔。小塘说:“贤弟不必疑惑,无非是与你取笑,算是官司结了案吧!”言罢一齐大笑。韩生这才知道是小塘弄的法术,说:“兄长,叫你吓杀我了!宁可是取笑罢,不是真的才好。”四个人说笑一回,到了书房之中,用了晚饭。天晚各自安歇。
一枝梅睡了会子,听了听天交二鼓,将近午夜,悄悄的爬将起来,开了房门,走出去,反身把门掩上。使出当年的手段,将身一纵,跳在房上,虽有两三层房子,哪里隔的住他?他又在院中来过,知道景氏太太在上房内住着,约摸着细软东西尽在上房,走到跟前,轻轻的将门撬开,掩身进去,翻箱倒柜,将那衣服首饰银钱等物,拾在一处,有小塘给他的神符,贴上了一道,出来将门端上,又把其他各屋内使用的东西,也俱拾在一处,贴上灵符,将他粮房中粮食囤上也贴了一道灵符。诸事已毕,找了一块黑炭,在影壁上画了一枝梅花,回到书房将门关上,仍旧睡觉。及至到了天明,书童把门乱敲,说:“相公,可不好了,不知哪里来了个狠贼,把咱偷的一无所有了。”韩生听说,魂不附体,爬将起来,开开门,往后就跑,小塘故意的惊道:“这是怎说,贤弟莫慌,待俺与你同去看看:“言罢一齐出门,来到后边,各处里一看,真真是精一无二。急的个韩生捶胸跺脚,几欲寻死。小塘说:“贤弟不必如此,奶奶也莫要悲伤,贼打火烧皆有一定之数,韩贤弟同我且到书房,有话和你商道。”言罢回至书房,向韩生言道:“贤弟,你昨日说若要出家,除非是精一无二,今日看将起来,乃是神差鬼使,应了你的言语。依着我说,急早回头,同俺出了家罢。”韩生听了,满眼落泪,说:“兄长,我现有老母在堂,如何能以出家?纵然讨饭乞食,也是不修行的。”小塘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强你,你且再到后边看看,那贼又回来了。”韩生闻言连忙跑到上房一看。只见那些细软东西,尽在柜旁边里,接着又到各房里看了一看,原旧物件一概不少,喜的他眉开眼笑,跑至书房说:“兄长,小弟造化多了,诸样东西皆未拿去,如今俱已有了。”小塘说:“既然有了,我们也都心净,就此告别了罢。”言毕取过笔来,在墙上画了一只小船,同徼、苗二人跳将上去,说:“韩贤弟,你也上来罢!”韩生摆手,言道:“小弟胆小,不能上去。”小塘说:“既不上来,我们要告辞了。”言罢抛下一个柬帖,忽然不见。韩生愣了会子,伸手拾起柬帖,拆开一看,原来是四句诗词,朱笔写着:
劝你出家头不回,闭门家内遇神贼。
偷者原来是苗庆,去观墙上一枝梅。
韩生看罢,走到后边,见那影壁墙上,果有一枝梅花,这才知道又是小塘弄的法术。吩咐书童把堆着的物件俱各收拾起来,见了景氏大奶奶,仍回波若寺去,这话不提。
且说小塘三人,用遁法离了隐仙庄,不消半日,早到了北直保定府交界。一齐收了遁法,脚踏平地,小塘往东北一着,见有一股怨气,占一课,早知其意,说:“二位贤弟,我要上北京去救一位忠臣,你二人可到通州北门外店中等候。”
言罢双足一跺,顿时之间,遁到北京城外。手上吹了一口仙气,往脸上一摸,当下变了形像,进了平则门一直走到四牌楼前,见有许多军校扎下法场。走至切近,问及众人,俱说是太常寺正堂慕怀古因得罪严嵩的儿子,被奸臣陷害,问成死罪,今日处决。小塘听说,往法场一着,只见桩橛上捆着一人,面如古月,鼻似悬胆,虽然是身有大难,却倒是并无惧色。小塘看罢点头赞叹,回身从帝王庙南夹道出砖塔胡同,过了石桥,低头一看,见桥下有个乞丐的死尸,看了看左右无人,照那死尸吹了一口仙气,立时变成慕怀古的模样,爬将起来。小塘又从囊中取出一道灵符,给那乞丐贴到头上,跟着小塘上了石桥,直奔法场而来。此时慕爷在法场以内,只等三道驾帖一到,就要开刀,小塘看了看,天将近午,急忙领着死乞丐来在法场之外,用手往西北一指,猛然间狂风大作,飞砂走石,迷人眼目,刮的刽子手、监斩官一些军兵人等俱都是袍袖掩面,不敢抬头。小塘趁势领进死尸,与慕爷解了绳锁,把死尸绑上,抓了一撮土尘往慕爷脸上一撒,借着土遁与小塘出了法场,小塘叨念真言,把风沙息了,同慕爷往通州而去。这且不表。
且说风砂方定,三道驾帖已到,刽子手才要开刀,看了看,已经是个死人,连忙报与监斩官。监斩官说:“不论死活,给他一刀罢。”刽子手答应一声,走到死花子跟前,揪住头发呵哧一刀,人头落地,地下流了些紫血,监斩官验了首级,回朝交差。
再说小塘同慕爷借着土遁来在通州北关无人之处,收了遁法,但只见慕爷昏迷不醒。小塘唤了他几声,慕怀古渐渐醒来,把眼一睁,看了看四顾无人,面前惟有一个儒者,心中不解,怔怔的只是发呆。小塘说:“大人不必狐疑,我学生救你脱了大难,逃到此处来了。”慕爷闻言,定醒多时,心中方渐明白,向小塘言道:“先生贵姓尊名?仙乡何处?素日并不识面,因何前来救我?还求先生说个明白。”小塘说:“学生姓济名登科号小塘,原籍辽阳人氏,只因功名不遂,弃家访道,曾遇真仙点化,普救众生。今知大人有难,所以特来搭救。”慕爷说:“虽承先生的美情,只恐歹人不甘心。”小塘说:“大人无虑,已有替身,在法场受刑,包管无事,请与学生同行,再作计议。”言罢迈步,方进了店,正遇徼、苗二人也是才到。四人合在一处,复出了店街。找在一块高粱地里边坐下,小塘把慕爷的姓名来历与二人说了,又把二人的姓名出身与慕爷说了,彼此谦逊了一回,小塘给了苗庆一块银子,立时叫苗庆买来道衣、道巾,与慕爷把囚衣换了,又叫苗庆到下店雇来四个驴子一齐骑上,直奔山海关的大道。往前行走。
小塘说:“慕大人如今要速离北直,远走高飞,得保无事,但一路同行,须得改名更姓方好称呼,这如今趋吉避凶,你就改名为化吉罢。”慕爷说:“多谢美言,往后就以道友称呼。”小塘说:“化道友,你这官司倒是因何起呢?”慕爷说:“济兄,这个官司提起来,令人可恼。当初一日,老夫下朝回家,正遇见天降大雪,轿至草帽胡同,见一人冻倒雪内,是我一时起了善念,叫人把他扶到私宅,用热汤把他灌醒,他说他是苏州人,专会裱画,叫作杨振,昔日因投亲不遇,无有盘费,所以冻在雪中。我听了这话,叫人与他换换衣服,留在府内,时常裱些字画,吃穿之外,还加手工。谁知这个奴才不是好人,偶然看见贱妾玉娘有几分颜色,他就生了歹心,不知怎的投在严嵩门下,在严世蕃跟前暗进谗言,说我藏有的玻璃盏,价值千金,叫那狗子来与我要。那狗子听了这话,竟自写字差人前来。那时老夫不睬,给他来人空回。狗子因此怀恨在心,上本参我私通倭寇,朝廷不察详细,遂至屈打成招,问成死罪,所以绑赴法场。若非济兄打救,早作无头之鬼。”济小塘三人听了,因此嗟叹。
四个人在路行走,非止一日。那日到了山海关上,商议过关,小塘又作起难来了。要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山海关小塘遇友 总帅府怀古受惊
话说四人到了山海关上,想要过关,没有腰票路引,有心借遁法过去,但慕爷不会法术,且是又受过大刑。小塘无奈,叫苗庆前去报名,小塘改名齐化样,承光改名文化瑞,苗庆改名田化庆,慕爷还是先改的名字。苗庆到了挂号厅,将四个名字报上去,上边官府要路引查对,苗庆说:“我们俱系游方道士,那有闲钱去买路引,望老爷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罢。”官府说:“既然俱是道家,一齐过来验看明白。”苗庆答应一声,转身回来,把三人叫到挂号厅前,官府往下一看,说:“住了,方才报时俱是道士,为何头一名就是儒者,分明有私,前来闯关。军校们与我拿下。”那些守关的军士听说这话,手执棍棒,一齐上前。
小塘一见微微冷笑,用手中棕扇向众军一指,一个个站在那里,就如泥塑的一样,连一动也不动。上边官府看的明白,说声:“不好,有了妖人了!”连忙出厅抓鬃上马,跑到总旗衙门,报与总帅。总帅听说,即忙点了五百军卒提枪上马,直扑挂号厅来,来到跟前,小塘认的是在定海征倭寇的戚继光,满面陪笑说:“总帅请了。”戚总爷听见声音,定睛一看,认的是小塘,只因如今正然拿他,不便叫出他的名姓,说:“济先生请了,方才他们不认识,多有得罪。”说着滚鞍下马,向小塘言道:“先生别来无恙?不知到此有何贵干?”小塘说:“一来回家祭祖,二来相伴道友云游,所以要从此关经过,早知总帅在此,何用许多饶舌。”总爷说:“皆因挂号官有眼无珠 多有冲撞,求先生开恩,把众军放了罢。”小塘闻言,把棕扇一摆,众军都能活动。一齐过来给小塘叩头。挂号官也来陪罪。小塘说:“众位不必如此,各自执事去罢。”挂号官谢过,领着众军退去,总爷将小塘与同伴道友约进衙门,在书房之中茶罢闲谈。总爷留心一看,不由的心內惊疑,吩咐众人散去,向小塘言道:“昔在定海曾与苗兄会过,不知这二位尊姓高名。”小塘说:“这胖大的是北京城的徼承光,那位道友名叫化吉,乃是南京人氏。”总爷说:“这位化兄好似做过官的,怎么也出家了?”怀古说:“贫道自幼出家,并未出仕。”戚总爷微微冷笑说:“慕大人休要瞒我,昨日有人从京内回来,说是尊驾身受冤枉,问成死刑。今日不知怎样得脱大难,与济先生来到此处?”慕爷听说,连忙跪倒,说:“总帅谨言,既然已被看破,怎敢相瞒,多蒙济仙长大显神通,方能救的下官脱了大难,还望总帅见容,千万不可说破。”总爷听罢,忙把怀古拉起,复又落坐。小塘又把救怀古的始末原由,向总爷说了一遍。总爷说:“原来如此。依着本镇的主意,且将慕大人留在我这府中,慢慢打听京中的信息,免的途中被人看破,又费唇舌。”小塘闻言,心中大喜,就叫怀古谢了总爷。总爷给怀古换了衣服,当作主文的相公,到后来改名邹元标,又中进士,本参严嵩。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小塘与徼、苗二人住了两天,辞了总爷、怀古,出了山海关,不多几日,到了辽阳,也不去看祖业住宅,竟到坟上先去祭扫,祭拜已毕,看了看树木,少了两颗,叫徼、苗二人找了一块石头抬到坟中,掐诀念咒,将石头变成一只石虎,看守坟营。又怕庄上有人看见,前来留恋,遂与徼、苗二人,回转旧路,又奔山海关来。那日来到关上,有心过关,怕总爷不肯放行,三人下在店里,住了一宿,次日天明起来,封了一钱银子,放在桌上,俱从遁中过关而去。店主早晨起来去算房钱,看了看房门紧闭,叫了几声,不见动静,把门端将下来,进去一看,桌上放着一钱银子,客人并无踪影,店主心内惊疑,不敢隐瞒,禀了总帅。总帅约摸着是小塘回来,用法术过了此关,也不究问。忽有一个差官从京內回来,上前请安,呈上一封书信。总爷接将过来,拆开一看,原来是济小塘的,上写着:
自从定海征倭蛮,彼此相别有一年。
只为打救忠直客,故人重会在高关。
多承款待情义重,家乡祭祖转回还。
欲待登门亲拜谢,又恐相留扰盛筵。
暗投旅店无人晓,寄此空书达座前。
几句言词须谨记,別当山人是流谈。
准备兴兵绝烟火,怕遇三伏大雨天。
马兰峪下有真宝,求取焦石仔细参。
后边又有一行小字,说是:
焦石入水就滚,生米可成熟饭。
总爷看罢,心中不解,吩咐差官与店主去了,回到书房,与怀古观看了会子,也是不明白末后四句。二人正然的猜想,忽听的墩堡炮响,不多时监旗来报,说是蓟州边上有敌兵到来。总爷听说,忙传军令,挑选了人马三千,同慕怀古放炮起营,直奔蓟州而来。适逢着天雨连绵,走了三日,就下了三天大雨。这日远探来报,说是敌兵在墙子外养马,总爷见报,立时吩咐安营,安锅造饭,此时天上是雨,地下是泥,那些打柴的军士打了柴来,内外全湿,虽是找些引火的干草,架上湿柴,点着就灭,人不得饭,马不得料,总爷十分忧愁。还是慕怀占猛然想起,向总爷言道:“可应了济先生的话了,他那字上说是:准备兴兵绝烟火,马兰峪下取焦石。如今烟火已绝,可不知焦石是什么东西,只怕一时难找。”戚总爷猛然醒悟,连忙披上雨衣,出营上马,带着数人,亲自去找焦石。
找到山脚以下,但只见一股清泉,热气腾腾,似滚了的一般,总爷心内觉悟,把本处乡民传来一问,乡民说:“此处叫作汤泉。听见老人言讲,说当初天上有七个日头,二郎单鞭赶去六个,有一个钻在马兰峪下,此泉有太阳真火,所以这水滚热。”总爷听了,心內想道,或者此内就有焦石,也未可定,想罢开言说:“尔等军民有本事者,在此泉眼内取出一块石头,赏银五十两。”内中就有不怕死的,脱去衣服鞋袜,一个猛子下去,搬上一块石来。总爷见那石头色如墨染,祥光耀目,知道就是宝物,赏了此人一个元宝,说是再有能捞石者,还是如数赏赐,真真是财帛动人心,又有一人下去取了两块,得了两个元宝。总爷吩咐军校抱着二块石头,转回营中,把民间的大缸找来几个,打上水,倒上米,把焦石放在里边,立时之间,水滚饭熟。总爷一见满心欢喜,叫军士们饱餐一顿,又吩咐下去,上黑豆给马煮出料来。满营中,人强马壮。这且不表。
且说敌兵在墙子岭边外,差细作打听,说是戚总爷营内,不动烟火便会做出饭来,人强马壮,似乎难以征战。兵主闻言,以为神异,倒转干戈出口而去。戚总爷打听明白,凯歌回朝,这且不提。
且说小塘弟兄三人离了山海关,那日到了北京东直门外六里屯,天色已晚,投在一个织绢的机房住下,这房主送茶送水,甚是勤谨。小塘见他房中虽有两张空机,却并无人做活,知道他是本钱短少,有心助他,又怕他邪心田不能始终如一,到了临睡之时,向徼、苗二人言道:“明日早晨你二人出去,装着化缘,可在左近处住上三日,到第四日方许回来。”二人答应,睡了一夜,早晨起来,向主人言道:“老居士,我二人要出去化缘,好做前途的路用,不过饭时就回,我们一同起身。”言罢出门而去。
这房主打扫完了,吃过早饭,不见二人回来,走到机房一看,小塘还自睡着,说:“相公,天不早了,我家中有现成的便饭,请先起来用些,等二位同伴回来,你们随意再吃。”
小塘见问,故意的哎哼起来,说:“老居士,我今日头疼眼昏浑身发冷,想必是受了风了,煩驾与我找回两个同伴,留一个在此看我,差一个回家送信方好。”主人听说,上前把小塘摸了一摸,说:“相公想是感冒着了,二位同伴大约不久就回,待我与你熬些姜汤发散发散就好了。”言罢进去端了一碗姜汤出来,打发小塘喝了,又与小塘盖了几件衣服,出门向外而去,到了晚上回来,看了看小塘,只是哎哼,问及二位同伴,并未回来。小塘说:“他二人一天不回,必有缘故。”说着挣扎起来,把衣服被窝摸了遍,说:“好两个狠心的野贼,可坑死我了。”要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济小塘机房装病 搬运神京城运丝
话说小塘言道:“天杀的,坑死我了,将我的银子,尽情偷去,这可叫我怎样回家!”说着说着放声大哭。主人说:“相公莫要如此,你只保养身体要紧,银钱皆是人挣之物,恼他怎的。到明日我与你请个医者看看脉,吃两剂药就好了,你家在何处?我自送你回去。”小塘听了这话,把气平了一平,故意的要东要西,百般的试探,这主人百依百随,并无怨言。
一连三天,皆是如此。到了第四日上,小塘起来,向主人言道:“多承照管学生病体痊愈。不知贵姓尊名,为何放着空机,却不织绢?”房主见问,叹气言道:“在下姓邓名叫存仁,只为平生好友,把资本叫人坑去,因此连年未做生意。”小塘顺口答言,说:“学生也是姓邓,怪不的这样有缘,既然缺少资本,这却不难,我有个贩丝的朋友,现在此处发货,待我找着他,赊他两担,包管会依。”言罢出门,向西走了几步,见路北有一座七圣祠,走进去看了一看,原来是座空庙,走到正殿,口诵灵文,把搬运神拘来,朝上打躬。小塘说:“烦驾到北京城中,捡那富户丝线铺子,把织绢的上好青丝运两担来。可要记清他的字号住处,日后好还他的本银。”搬运神领命,去不多时背了四捆青丝回来,放在小塘面前,说:“启上法官,这丝是鼓楼东路北,陈明字号的货物,请法官查收。”
小塘说:“有劳尊神,请归本位。”打发搬运神走了。出来找了两个闲汉,把丝担到邓存仁家。存仁一见,满心欢喜,说:“相公真赊来了!不知什么价值?几时要钱?”小塘说:“按时价计算,对月交还罢了。你可快去料理机房,不要迟了时日。”
邓存仁不敢怠慢,把机房打扫干净,找来旧日的机匠,立时之间热闹起来。到了晚上,机房停工,各自散去,小塘等至夜静,把织女星请来助工。织女星领了法旨,一夜的工夫,八疋绢俱已织完,交旨升天而去。次日早晨众机匠一进机房,看了看绢,皆已完备,一齐乱嚷,俱说是活见鬼了。邓存仁从院内出来,闻知此事,心中甚是惊疑,走到机前,依次一看,八疋绢果然皆完,经纬又齐,颜色又俊,单丝尽成双丝。小塘假装不知,也走过去看了一看,说:“众位不必惊疑,想是主人时来运转,神人相助,列位以后就照此样织来,包管买卖兴旺。”众人听说,一齐动手,将八正绢卸下机来,邓存仁治办香烛,供献答谢神灵,机匠从新安机,拿这八疋作样,织出来大不相同,这话暂且不表。
且说小塘推故有事,独自出门,走不上半里多远,迎着徼、苗二人,说:“二位贤弟,如今且别回去,到晚上可要如此这般。”吩咐已完,回至邓家。天色将晚,徼、苗二人在外而叫门,邓存仁将门开放,一见就问,说:“二位道爷,这二日那里去来,把你们伙计气的了不得了。”二人故意惊道:“此话怎讲,倒要问个明白。”说着走进房中。小塘一见,说:“哎哟!好两个大胆的狠贼,将我二百银子偷去,还敢回来见我,有何理说?”一枝梅说:“我的哥,你可错怪了人了,俺两临出去时,恐怕露白,将银子放在炕洞里边,没有言语。这也怪不得哥生气。”邓存仁听说,秉上灯烛望炕洞中一看。一个布包放在里面,拿出来打开,果然是二百银子,存仁交与小塘,说:“相公几乎屈了好人,快收起来罢。”大家说笑一回,各自安歇,邓存仁那知是小塘弄的法术,完他前日假病的案件。
且说到了次日,就有南京客夹买绢,邓存仁就将那现成八疋拿来,客人一见心中爱慕,比别的机房里的货物多卖一半银子,一定五十疋,先留定银一百两。邓存仁打发客人去了,将银子交与小塘,叫小塘还那两担丝的客账,小塘接来,仍烦搬运神送去。这且不提。
且说邓存仁家的买卖,从此兴旺,就把小塘弟兄三人留在家中待如上宾。那日,小塘思念韩生,正遇大比之年,写了一封书信,把乌鸦拘来一个,将书给它拴在尾巴之上,叫它把书送至江南,这乌鸦如通人性的一般,展翅飞翔,一直飞到江南隐仙庄韩庆云家楼角以上,不住的乱叫。韩生正在楼上看书,被乌鸦叫的心乱,用袍袖一甩,那乌鸦把双翅一展,飞在书案上边,把尾巴一撅,朝着韩生又叫。韩生才要伸手去拿,见那尾巴之上拴着一封书信,连忙解将下来,拆开一看,原来是小塘给自己的书信。上边写着:
劣兄小塘亲笔踪,拜上江南一友朋。
自从那日分別后,时常悬念在心中。
只因目今开大比,奉请贤弟奔前程。
早到南京先纳监,随后收拾上北京。
千万莫过九月九,包管金榜中头名。
差遣乌鸦带书信,贤弟一见莫消停。
韩生看罢,满心欢喜,心想:济兄真神仙也!这些飞鸟也听他使唤,我想科举的规矩乃是八月中秋,他这书中说是别过九月九日,难道今年改了日子不成?一行想着,下楼走到景氏奶奶跟前,说:“母亲,方才有一件奇怪事情。”奶奶说:“什么事呢?”韩生就把乌鸦带信的话说了,将书呈与奶奶,奶奶看了一遍,说:“我的儿,你的主意怎么样呢?”韩生说:“儿的主意是要上京,但恐日子有限误了日期。”奶奶说:“依我看来,你济兄有半仙之体,定有先见之明,既许你金榜有分,管什么八月、九月,你去了自有好处。”韩生说:“虽然如此,但不忍与母亲远离,如何是好?”奶奶说:“这也不难,我有积下的二百银子,可作盘费,把房产地土交与管家韩禄看守,咱母子带着书童,一同进京,岂不两全。”韩生大喜,说:“母亲见的极是。你老人家收拾行李,为儿的先去定船。”说罢走到河口,雇了一只江船回家,吩咐韩禄看守房产,将行李叫人送上船去,然后,韩生扶他母亲一同上船。
船家开船,正遇顺风,不多几日,已到南京水西门。景奶奶把银子交与韩生,韩生上岸进城,到在户部里报名,兑清银子,要了北京科举的文书,收在身边,出城上船,渡过江北,离船上岸,雇了一辆小车,书童将行李搬上,扶侍奶奶上去,韩生也坐在一边,两个车夫前拉后推,走将起来。此乃八月天气,秋雨连绵,在路上走了一月,倒误了半月的工夫,及至到了北直交界,已是八月二十以外。韩生看了看场期已过,且是路上泥泞难走,正要与他母亲商议回家,忽见路旁有人说话,韩生定睛一看,认的是徼、苗二人,连忙下车,紧行几步深深一躬,说:“二位兄长从何而来?”承光说:“俺奉大哥之命特来迎接贤弟。”韩生听说,连忙称谢,说:“二位兄长,老母现在车上,请去相见。”二人听说,上前请安。奶奶一见吓的面目改色,说:“二位到此有何事情?”苗庆说:“俺奉济大哥之命,迎接老母、贤弟进京。”奶奶听说,把韩生叫到跟前,附耳言道:“从前二人在咱家中,一个神偷,一个讹诈,几乎没把老母吓死。今日此来必无好意,须要远着他些。”韩生领命,走到二人跟前说:“二位兄长,小弟承济兄美意,叫小弟上京,谁知路遇阴雨,误了场期。如今进京,也是无益。方才母亲吩咐不如回家,还省几两银子,敢求二位兄长回去见了济兄,代小弟说罢。”承光说:“贤弟有所不知,今年场期已经改在九月,莫要迟疑,误了功名大事。”
韩生立意回家,要远二人,遂向二人言道:“老母已经吩咐,不敢不从,就此告别了罢。”承光向苗庆言道:“贤弟,你听见了么,半路之中忽要回去,咱大哥算的真是不错。如今把那话给他使上罢了。”说罢,向韩生言道:“既然如此,俺也不好相强,待俺别过老母,咱再分路。”言罢,齐走到小车跟前,这一个老母长、老母短,装说闲话。那一个把张神符贴在小车底下,说:“贤弟回家,一路保重。就此请了。”言罢向北而去。
韩生打发二人去后,叫车夫掉转车子,仍旧回家,给他来回的脚费。车夫听说要转车子,直觉着重如泰山,左右转不过来。韩生与书童一齐助力,扭了半日,竟不相干。韩生心下着忙说:“莫非他二入使了什么法儿了么?”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个小厮带着车夫往北直走。韩生一见,心下着忙,领着书童往前就赶,谁知越赶越快,正然跑的汗流,忽见徼、苗二人在路旁站着。韩生说:“二位兄长快忙替我赶赶车子。”二人言道:“你若上京,俺就替你赶赶;你若回家,我们不管闲事。”韩生恐怕吓着母亲,说:“只要赶上车子,弟就情愿上京。”苗庆听说,用手一指,那车子猛然站住,韩生这才跑到车子跟前说:“母亲没吓着么?”奶奶说:“却也无妨。”
说着,徼、苗二人来到跟前说:“老母不要害怕,此皆济兄长命俺如此,必请老母同贤弟上京,功名自然有分。”奶奶见是不能回去,无奈点头应允。苗庆走去,雇来四个脚驴,弟兄三人连书童骑上,车夫推起小车,竟上北京。到了八月底,那日到了北京城外,从东直门绕到六里屯邓存仁门口,小塘将韩生迎接进去,邓存仁家服侍奶奶下了车子,让进院中,小塘给韩生开发了车子、脚驴。邓存仁也给韩生叔礼,摆酒接风,韩生母子就在邓存仁家住下,这且不提。
且说这一年,嘉靖爷正宫娘娘殡天,正是八月中间,所以把考期改到九月。韩生听见这个信息,心中大喜,连忙到顺天府投文,买了卷子,等九月初八进场,到了这日,书童拿着考场用具,济、徼、苗弟兄三人同送韩生下场,走至庄外,韩生向小塘言道:“仁兄,小弟夜得一梦,不知吉凶?”要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韩庆云高中魁首 济小塘面辱严嵩
话说小塘问道:“韩贤弟,你做的什么梦呢?”韩生说:“小弟梦见一只绵羊撞我一头,又见镜子里面一只鲜花,才要伸手去折,那花迈步一走,堕落深坑,复又跳出,猛然惊醒,不知吉凶如何?”小塘言道:“此梦有名无实,美中不足之兆,羊头有角,乃是个解字,那羊撞你一头,解元定是你中了。但镜中之花,不过空喜。堕坑复又跣出,这是叫你早回头,跳出红尘之意。愚兄所见如此,不知贤弟以为何如?”韩生说:“兄说的也近情理,但是已中解元,又说空喜,难道解元被人夺去不成?”小塘说:“也定不住,临时自见分明。”韩生说:“若果如此,小弟可是要出家了。”小塘说:“君子无戏言,说了不可返悔。”说着闲话,不觉走出庄去。韩生辞了三人,主仆齐上牲口,来在科场门口,下驴进场,一连三场,篇篇得意。主仆出城,回至六里屯,单等揭晓。
及至到了九月二十四日,正与小塘等闲谈,忽听门外人声吵闹,齐往里跑,说是韩生中了解元,前来报喜。韩生听说,喜不自胜,打点银钱赏了来人,忙到城中买了乡试录,带回六里屯,与弟兄们观看,说:“济兄,你解的梦果然不错,但那空喜之言,未必准了。”小塘闻言,微微冷笑,说:“如今口说无凭,再三日后自见分晓。”韩生听了,也不理论,专等赴宴谢恩。这且不提。
且说韩生的房师名叫海瑞,与严嵩不和,又搭着考试官也与他不合。严嵩上了一本,说房师受贿,主考徇私,韩生是银子买的解元,嘉靖爷不辨真假,竟把房师与试官降级罚俸,革去韩生的解元。圣旨一下,人人皆晓。韩生听了这个消息,只气的目瞪口呆,闭口无言,迟了一会,缓过一口气来,急的他捶胸跺脚,仰面长叹。韩生的母亲走将过来说:“我的儿如今中了解元,为何倒不欢喜呢?”韩生把前言说了一遍,母子抱头大哭。小塘从外回来,明知故问,说:“贤弟,如今正该打点赴宴,为何反倒伤感起来呢?”韩生眼含痛泪,说:“兄长不消说了,中了你的话了。”遂把前言说了。济小塘叹惜了一会,说:“此乃造定之数,不必悲伤。”将韩生引到前边书房中坐下,徼、苗二人问韩生不悦的情由,小塘说:“中了镜中花那句话了。”苗庆说:“这等说来,合该韩贤弟要出家了。”承光说:“这是韩贤弟说过的话,自然要如此了。”
韩生说:“出家二字且休提起,有一句话请问济兄,既知小弟有美中不足之事,为何叫乌鸦寄信,把我母子诓进京来?”小塘说:“贤弟,非是我诓你进京,只因你命中无禄,妄想爬高,所以约你前来尝尝这个滋味,你若参透红尘,趁早回头,咱好修行。”韩生听罢,连声叹气,说:“虽然命该如此,也要人力,今科不中,还有下科。”小塘说:“原来贤弟未知明白。现有一本京报,上面写着永不科用,还论什么下科!”言罢,从袖内掏出京报,递与韩生,韩生看了一遍,呆呆的只是发怔。小塘说:“你灰了心罢,趁早同我出家却是正经。”韩生说:“虽然如此,现有老母在堂,小弟不能割舍。”小塘说:“既然贤弟有此孝心,我也不好强你。且自在此住着,再作计议。”言罢取出一块银子,叫邓存仁治办了一桌酒席,与韩生解恼。饮酒之间,小塘说:“韩贤弟,你的功名到手又有这样变更,虽是命之所使,皆因严嵩老贼欺君弄权,才有这事,待明日我把奸臣羞辱一场,权当与贤弟报报仇罢。”韩生说:“兄长免劳,不要惹他。”小塘笑道:“贤弟休要害怕,纵然惹下大祸,料也无妨。”说笑之间,饮酒兴尽,各自安歇。
到了次日早晨,小塘瞒着众人走出门去,变作韩生的模样,直进京城,到了东华门外,专等着阁老严嵩,事有凑巧,适赶着严嵩从此经过,小塘让过执事,上去拉住轿栏,说:“好老贼,我今特来会你。”严嵩一见心中大怒,吩咐人役上前就打,小塘微微冷笑,照着人役们吹了一口仙气,只听着乒乒乓乓棍棒乱响,严嵩看的明白,说:“好你们这些奴才,莫非吃了酒了,为何自己打起来呢?还不与我住手!”喝住人役。开言问道:“拦轿的狂生,是何名姓,报将上来。因何前来见我?”小塘微微笑道:“问我,听真。我乃安庆府府举生员,曾在南京纳监,来至北京科举,得中解元,姓韩名庆云,特来问问革退解元之故。”严嵩说:“你的解元原是买的,已经奉旨革去,为何前来问我?这等可恶。人役们与我锁起来,送至刑部问罪。”人役听说,不敢怠慢,上前将小塘锁住,拉着往东就走。
小塘时下显弄神通,照着众人吹了口气,转东向西,直往前走。严嵩看的明白,说:“尔等错走路了,为何又往西方走呢?”严嵩只管说,人役们总听不见,说着说着闯到紫禁城内,撞着嘉靖爷的太子。严嵩连忙跳下轿来,跪倒在地。这位太子原和严嵩不对,一见大怒,说:“好奸党,真乃胆大,竟把轿坐闯在紫禁城内,见了我佯佯不理,到了跟前才下轿。
不看你是父皇老臣,先打一顿御棍。”说话之间,一眼看见小塘,说:“锁的什么人?与我带将过来。”太监答应一声,把小塘带到跟前,双膝跪倒。太子说:“你是什么人,所犯何罪?从实说来。”小塘故意的满眼垂泪,说:“千岁,微臣是安庆府秀才,南京纳监,北京科举,中了解元。严嵩参奏一本,说我是用钱买的,把前程革去。今日前来辩冤,撞着严嵩,将我锁住,幸是遇着千岁,求千岁作主。”太子听了,向严嵩言道:“严老儿,你也太弄权了。”严嵩叩头在地,说:“千岁休听他一片之言。他那解元原是买的,千岁不信,当面出七个题目,他若做的好时,算是老臣屈他。”太子说:“七篇太多,三篇也就是了。”言罢吩咐宫官,拿过文房四宝,写了三个题目。头一个是不远千里而来,二道是虽不中不远矣,三道是人不知而不愠。写完传于小塘说:“你若做的好时,仍旧还你的解元。若是做不出来,你也难免有罪。”
小塘本来是个饱学秀才,又修成半仙之体,三篇文章值的什事?将题目接过,立时作了三篇文章,呈与千岁。千岁看了一遍,满口夸奖说:“严老儿,你看人家这样文字如何,是钱买的解元?”严嵩接来,妄加了一些评论,说:“这是极容易的题目,他把现成的文字抄来,何足为奇。他若能与老臣联句,才算真正才学。若是不能,还要问罪。”千岁向小塘问道:“你敢和他对么?”小塘说:“举子愿闻。”千岁说:“严老儿你就出对与他。”严嵩想了一会,说道:
肚中无才中解元,如今革去,岂不满而羞惭;
小塘听了,想要趁势骂他,遂出口对道:
心中有诈做学士,日后犯出,难免一刀苦楚。
千岁听了此对,说:“好对法。”严嵩虽是心中有气,但对着千岁不敢露出,他猛然看见小塘穿着绿袍,触起了现成的一付旧对。说:书生听着:
田水青蛙穿彩袄,
小塘听了心中笑道:好一个奸贼,竟把别人的旧对子说来难我,待我就将旧句改头换尾对他一对,奉承千岁,岂不是好。主意已定,开口对道:
上天金蟒着黄袍。
太子穿的正是黄袍,一闻此对,心中大喜,说:“严老儿你出的不过是个旧对,举子的对新奇工稳,真是高才。那一举子,你也出对,叫他对对,对来便罢;若对不上来,你可当面啐他。”小塘说:“举子不敢。”千岁说:“有我在此,不要怕他。”小塘听说满脸陪笑说:“严老大人,学生才疏学浅,没有好句,就是‘上大人’罢。”严嵩听说,想了一想,上对下,大对小,人字必须对个狗字,但如此对法,不但文理欠通,且是惹人耻笑,不如就将下句对上罢。主意已定,说:“千岁,为臣对个‘丘乙己’罢。”千岁说:“满口胡言,不但文理不适,字面并其不对,举子过来啐罢。”小塘心中想道:今日只顾羞他一番,太子若耍启奏,复了韩生的解元,老贼怀着今日之恨,日后定受其害,不如早从遁中走了,以绝后患。算计已定,说:“千岁,举子当真的要啐了。”千岁说:“只管啐罢。”小塘含着一口唾沫照着严嵩就啐。老贼用袍袖遮了面门,往后倒退。小塘往前就赶,此处就是金水河沿,小塘伸手把老贼的袍袖拉住,就象打架的一般,适赶着地下有块石头,小塘用脚往河中一跳,早借遁法走了。那一些宫官太监一齐嚷道:“不好了,严先生把个举子推在河中去了。”太子闻言,心内着忙,叫水手下去打捞,不见踪影。太子大怒,用手指定严嵩骂道:“好你这个奸贼,竟敢在我面前放肆,把个举子推在河中。人命关天,非同小事,武士们与我打这老贼。”众多武士闻听此言,一齐动手,把严嵩拉倒,拳头巴掌打了一顿。太子喝退武士说:“暂且饶了你这老贼,权且回去,明日听参。”言罢回宮而去。严嵩鼻青眼肿,手提着玉带出东华门上轿回府,躺在床上哀声不止,严世蕃闻知此信,前来观看,父子二人恐怕千岁上本,打点了些金珠,连夜到太子的国丈李皇亲家求情。到了次日,李皇亲求了太子,才把此事压下。
且说小塘从遁中出了前门,走到天桥,天色已晚,看见一座小庙,走将进去。只见中梁上吊着一盏琉璃灯,满屋里明亮,原来是座七圣神祠。小塘看罢,拜了几拜就在供桌一旁盘膝打坐。那天约有半夜,忽听的喝道之声,睁眼往外一看,但只见对对执事分列左右,后边一顶四人大轿,走向街西一间破房子里去,随后静悄无声。小塘趁着月光看的明白,见那门面只有一间,如何住的下这些官员?心中疑惑,等到天明,走到路西房子门口一看,房门锁着,墙根底下放着个破缸磨子,原来是个豆腐作坊。看罢,走到对面酒铺子里,把手一拱,说:“请问一声,对门的豆腐房为何不开门呢?”酒家说:“相公休要提起,里面不知是些什么妖精,夜夜混闹,所以房主搬出去了。”小塘说:“房主姓什名谁,现在何处?”
卖西的说:“房主就是开豆腐房的老王,今在这赵村甸东头,街东第二家篱笆门就是。”小塘听说拱手相别,往南而去。要知后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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