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用户名:
密 码:
验证码:
免费注册
书目查询
书 名:
作 者:
好书共赏
首页>>>古典小說>>>内容详情
编号: CJ0039   部:標點本   分类:古典小說   积分:0
古籍名: 三教偶拈
作 者: [明]馮夢龍 編
版 本: 簡體字標點本
在线阅读>>> 是   [文]        
内容简介
  先生谓横水桶冈各贼寨,散在大犹廋岭之间。地方窎远,号令不及。议割三县之地。建立县治,及增添三处巡司,设关保障。疏上悉依议,赐县名曰宗义。附江西南安府,赐敕奖谕。
  浰头贼闻桶冈复破,愈加恐惧,乃分兵为守隘拒敌之计。先生先谕黄金巢等,密遣部下散归贼巢左近,俟官兵一到。即据险遏贼,再谕卢珂,郑志高等,用心提备。然后遣生员黄表,义民周祥等,赍牛酒复至浰头,赏劳各酋长。并诘其分兵守隘之故。池仲容无词可解,乃诈称龙川义民卢珂,郑志高素有仇怨:“今不时引兵相攻。若一撤备,必被掩袭。某等所以密为之防,非敢抗官兵也。”遂遣其党鬼头王,随黄表等回报。请宽其期,“当悉众出投。尽革伪号止称新民。”先生阳信其言:遂移檄龙川,使察卢珂等擅兵仇杀之实,谓鬼头王曰:“卢珂等本院已行察去讫,如情罪果真,本院当遣大军往讨。但须假道浰头,汝等既降,先为我伐木开道,以候官军,不日征进。”鬼头王回报。池仲容且喜且惧。所喜者,督院嗔怪卢珂等,堕其术中。所惧者,恐其取道浰头,不是好意。复遣鬼头王来谢,且禀称。“卢珂等某自当悉力捍御。不敢动劳官军。”恰遇卢珂,郑志高,陈英亲到督院具状,辩明其事。状中备述池仲容等平昔僭号设官。今又点集兵众号召远姓各巢贼酋,授以总兵都督等伪官,准备抗拒官军。先生大怒曰:“池仲容已自投招,便是一家。汝挟仇,擅自仇杀,罪已当死。又造此不根之言:乘机诬陷,欲掩前罪。本院如见肺肝。那池仲容方遣其弟池仲安领兵报效,诚心归附。岂有复行抗拒之事。”遂扯碎其状,诧之使出,“再来渎扰必斩。”却教心腹参谋,密向他说,“督府知汝忠义,适来佯怒,欲哄诱浰头自来。你须是再告。告时受杖三十,暂系数旬,方遂其计。”卢珂等依言:又来告辩。先生益怒喝,令缚珂等斩首来报。标下众将俱为叩头讨饶。先生怒犹未解。将卢珂责三十板。喝令监候。池仲安等在幕下,闻珂等首辩,心怀惊惧。及见先生两次发怒,然后大喜,率其党欢呼罗拜,争诉珂等罪恶。先生曰:“本院已体访明白。汝可开列恶款来。待我审实后。当尽收家属处斩,以安地方。”仲安益大喜,作家书付鬼头王,回报其兄仲容去讫。卢珂等既入监。先生又使心腹参随,只说,“要紧人犯在监”。不放心教他巡阅。却暗地致督府之意,安慰珂等。说,“事成之日,当有重用。你可密地分付家属,整顿人马,伺候军令差遣。”珂等感泣曰:“督府老爷为地方除害。若用我之时,虽肝脑涂地,亦无所恨。”先生又使生员黄表,听选官雷济,安慰池仲容,说督府已知卢珂等仇杀之情。汝等勿以此怀疑。仲容大排筵席,管待黄表,雷济二人。坐中夸督府用兵如神,更兼宽宏大量,来者不拒。黄金巢等俱授有官职。“你等若到麾,自当题请重用。”仲容拱手曰:“全仗先生们提挈。”黄表因私谓所亲信贼酋曰:“卢珂等说令兄恶迹多端,无非是妒忌之意。虽然督府不信。令兄处也该自去投诉。”仲宁唯唯言于仲容。仲容迟疑不行。
  十二月二十日先生大军已还南赣。各路军马俱已散遣。回归本处。先生乃张乐设饮。大享将士。示谕城中云:
  “督抚军门示:向来贼寇抢攘,时出寇掠,官府兴兵转饷,骚扰地方,民不聊生。今南安贼巢,尽皆扫荡,而浰头新民皆又诚心归化,地方自此可以无虞。民久劳苦,亦宜暂休息为乐。乘此时和年丰,听民间张灯鼓乐,以彰一时大平之盛。”
  先生又曰:“乐户多住龟角尾。恐有盗贼藏匿。仰悉迁入城中以清奸薮。”于是街巷俱燃灯呜鼓,倡优杂沓游戏为乐。先生又呼池仲安至前谓曰:“汝兄弟诚心向化,本院深嘉。闻卢珂党与最众,虽然本身被系,其党怀怨或掩尔。不虞事不可知。今放尔暂归浰头帮助尔兄防守。传语尔兄,小心严备不可懈弛失事。”仲安叩头感谢。先生又使指挥兪恩护送仲安,并赍新历颁赐诸酋。诸酋大喜,盛筵设款。仲安又述督府散兵安民,及遣归协守之意。无不以手加额,踊跃谢天。
  时黄表,雷济,尚畱寨内会饮。中间仲容说道。“我等若早遇督府,归正久矣。”表,济曰:“尔辈新民,不知礼节。今官府所以安辑劳来尔等甚厚,况且遣官颁历(历),奈何安坐而受之。论礼亦当亲往一谢。”余恩曰:“此言甚当。况卢珂等日夜哀诉,说你谋反有据。官府若去拘他,他断然拒命不来。何不试拘对理。看他来与不来即此可证反情之实。”仲容曰:“若督府来唤对理,岂有不去之理。”表,济又曰:“今若不待拘唤,竟往叩谢。须便就诉明卢珂等罪恶。官府必益信尔无他。珂等诈害是实,杀之必矣。”所亲信贼酋,亦从中力劝。仲容以为然,乃谓其众曰:“若要伸,先用屈。输得自己,赢得他人。赣州伎俩,亦须亲往勘破。”遂定计,选麾下好汉并所亲信者共九十三人,亲至赣州,来见督府。仲宁,仲安畱于本寨。余恩等先驰归报。先生乃密遣人传谕属县。“勒兵分哨付本院,不时檄到即发。”又遣千户孟俊,先至龙川,督集卢珂郑志高陈英三家兵众。又以路从浰巢经过,恐其起疑,于是另写一牌。牌上开写“卢珂等擅兵仇陷过恶,仰龙川县,密拘三家党属,解至本院问究。”却将真牌藏于贴肉秘处。孟俊行至浰头。贼党一路盘问。俊出牌袖中示之,故意嘱他。“此官府秘密事情万勿泄漏。”贼皆罗拜,争献酒肉为之向导。先出浰巢一路上。其党自相传说,无不欢喜。孟俊到了龙川,方出真牌,部勒三家兵众。巢中诸贼传闻,皆以为拘捕其党。并不他疑。
  仲容等到于赣州,正似猪羊近屠户之家,一步步来寻死地。仲容把一行人众,营于教塲,单引亲信数人进院参谒。先生用好言抚慰,问此来许多人众。仲容禀曰:“随从不过九十余人。”先生曰:“既是九十余人,必须拣个极宽的去处安顿。”方好问中军官“何处最为宽闲。”中军官禀道。“惟有祥符寺。地最宽厂,房屋亦俱整齐。”先生曰:“就引至祥符寺居住罢。”又问,“众人今在何处。”中军官不等仲容开口,便禀道,“众人见屯教塲。”先生伪变色曰:“尔等皆我新民,不来见我,而营于教塲,莫非疑心本院么。”仲容惶恐叩首曰:“就空地暂息,听老爷发放。壹有他意。”先生曰:“本院今日与你洗雪,复为良民也非容易。你若悔过自新,学好做人,本院还有扶持你处。”仲容叩谢而出。既至祥符寺,见宫室整洁,又有参随数人为馆伴,赐以米薪酒肉,标下各官俱来相拜。各有下程相送。欢若同僚,喜出望外。时乃闰十二月二十三日也。参随等日导众贼,游行街市。见各营官军果然散归,街市上张灯设戏,宴饮嬉游。信以为督府不复用兵矣。又密赂狱卒,私往觇卢珂等动静。果然械系深固。狱卒又说:“官府已行牌,拘其家属,一同究问不日取斩。”仲容大喜曰:“吾事今日始得万全也。”先生复制长衣油靴,分给众贼使参随教之习礼。一日又漫给布帛,未曾开明分别赏赐,于是老少互争。参随禀知。先生曰:“本院多事,未及细开,何不教他开一花名手本。下次,照依次序给赏,老少不乱。岂不便乎。”仲容依言:开手本送上。于是尽得其九十三人名姓。
  过五日。仲容等辞归。先生曰:“自此至浰有八九日程途。即今往不能到家过岁矣。新春少不得又来贺节,多了一番跋踄。况赣州今岁灯事颇盛。在此亦不寂寞。何不以正月回去。”贼中少年喜观灯,日得游于娼家,参随复借贷银钱。诸贼皆欣然忘归。
  至元旦随班入贺行礼。下午仲容复入辞,先生曰:“汝谒正,尚未犒赏。奈何就去。初二日本院尚未得暇。初三日当有薄犒。”次日令有司送酒于寺馆,参随官擕妓女陪侍。众贼欢饮竟日。预悬牌于辕门。牌上写道,“浰头新民池仲容等,次日齐赴军门领赏,照依花名次序不许搀前哗乱。领赏过,三叩头即出,齐赴兵备道叩谢,事毕迳回,不必又辞。”本院参随官抄写牌面与众贼看了。无不欢喜。是夜先生密谕守备郏文,令拨经战甲士六百人,分作二十队,伏于射圃,候本院犒赏贼酋,每五名一班,鼓吹送出院门过射圃,则以甲土一队,擒而杀之。大约六人制一人度无不胜。事了之后,只用一人在龙县丞处回话。
  龙县丞者名光。原是正途出身,为吉安县丞,因不善逢迎,上司不喜,要赶逐他。太守伍文定察其人可用,言其冤于先生,畱作参随。先生又召龙光分付。“汝可引甲士一队,妆做衙门公役。各藏暗器,立于大门昭墙之下,如贼党中有强力难制者,你令手下甲士上前相帮。若了事时,你便遥立屏墙,使我望见以慰我心。倘有他变,趋入报我。”又分付有司,“预备花红,羊豕,坛酒,历日,银两之类,院内军将随常排列,自有规矩。”亦密谕中军官,“只等本院号令,一齐下手。”
  至初三日侵早,军门上已吹打过二次,各官俱集。池仲容引着九十三人,都穿着军门颁赐长衣油靴整整齐齐,来至院前。见巡捕官在院门上结彩,问其缘故。答道,“今日老爷犒赏新民,乃是地方吉庆之事,如何不挂彩。”须臾屠户率许多猪羊来到。参随指与仲容道,“这都是你们的赏物。”众贼预先欢喜。须臾三通吹打,放铳开门,文武属官进院作揖。仲容等亦随入叩头,礼毕。先生先唤池仲容到前说,“你自头目,倡率归顺。与众不同。”将案上大葵花银杯,赐酒三大杯,草花一对,红绢二段缠身,犒银三两,大饝饝一盘,羊肉豚肉各五斤,酒二坛,分付,“你且站在一边。看本院赏完众人。拨门上家下一名送你归寺。”仲容复叩头称谢。此时天门二门两班乐人,大吹大擂。阶下屠户杀猪宰羊,论斤分剁,好不热闹。仲容双花双红,立于泊水檐下。何等荣耀,便似新得了科第一般。不胜之喜,众贼候赏的一个个伸头舒颈,在阶下专听唱名。先生将花名手本付与中军,分付道:“依次唱名,每五名做一班,鼓乐导出。也教百姓看见,晓得从顺的好处四方传说。”中军官领诺,手执手本,高唱某某。众贼答应,每五名做一字脆着。每名草花一对,红布一匹,都是中军官与他挿缠。亦各赐热酒二杯,犒赏银一两,大饝饝十枚,羊羊豕肉各一斤,酒一小坛。贼人要将饝饝银封置于袖中。中军官道:“你若藏了不见督府老爷的恩典。须是放在外面,教众百姓们大家观看。”乃教他将衣兜子兜起饝饝,右手抱着酒坛,手中就捻着银封,左手提着猪羊肉,东脚门进,西脚门出,刚到射圃前。那三十名甲士先在那里挨次伺候,六人伏侍一个。已自众寡不敌。况且没心人对了有心人。双手又拿着许多赏物,身上穿着长衣,又被红布缠住脚下。油靴底滑,许多不方便。虽有强悍有本事的,也灭了数分。不消得十分费力,便都了当。就将五个银封缴到龙县丞处为信。这里杀人,里面热闹之际,那得知道。一五一十,只管送将出来。龙县丞在屏墙下,数过第十七队,已了过八十五人矣。算道:“院内连池仲容只有九人,不足为虑。”乃走入院门,意欲回复。先生遥见龙光走进,疑外厢有变,注目视之,见龙光行步甚缓,知其无他,心下方才安稳。龙县丞步至堂,取茶一瓯,送至先生案前,密禀曰:“都了却。”先生以头麾去。中军官又唤五名,已跪下领赏。先生曰:“汝等俱是少年后辈,前日何得与年长者争赏。须挪出捆打二十,以示教诲。”因指未赏者三人曰:“汝亦是争赏者,且只教诲你八个人。”中军官及两班勇士一齐上前挪缚。池仲容色变,肚中如七八个吊桶一上一落。好不安稳。一时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先生见各贼挪完,唤池仲容到前。说,“汝虽投顺,去后难保其心。”仲容方欲启口分辨。先生喝声中军官也与我挪着。就于袖中出卢珂等首状,当面逐款质问。“伪檄上金龙霸王印信从何而来。”仲容顿口无言。惟有叩头请死。先生命押付辕门,同八人斩首号令。仲容到辕门之外方知领赏众贼俱已杀完。悔之无及。瞑目受刑。正是:
  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先生用计,不动声色。除了积年的反贼。满城官吏士民无不称快。犒贼之物,一毫不失。即以赏有功甲士。狱中放出卢珂郑志高陈英,厚加赏赐,不在话下。
  时日已过午,先生退堂。一个头旋昏倒在地。左右慌忙扶起,呕吐不止。众官俱至私衙问安。先生曰:“连日积劳所致,非他病也。”幸食薄粥,稍静坐片时,安然如故矣。是夜先生发檄催各路兵。期定本月初七日,于三浰到相会,一同捣巢。那几路,从广东惠州府龙州县入者,共三路。
  知府陈详兵从和平都入,
  指挥姚玺兵从乌虎镇入,
  千户孟俊兵从平地水入。
  从江西赣州府龙南县入者,共四路。
  指挥余恩兵从高沙堡入,
  推官危寿兵从南平入,
  知府邢珣兵从太平堡入,
  指挥郏文兵从冷水迳入。
  从赣州府信丰县入者,共二路。
  知府季敩兵从黄田冈入,
  县丞舒富兵从乌迳入。
  先生自率帐下官兵,从龙南冷水迳直捣下浰大巢。
  却说巢中诸贼先前得池仲容书信,说“赣州兵俱已散归,督府待之甚厚。不日诛卢珂等。”传去各巢人人信以为真,各自安居不做准备。初闻官兵四路并进,怪仲容无信到,尚不以为然。比及打听得实,官兵已至龙子岭,去贼巢甚近了。一时惊惶失措,乃悉其精锐,据险设伏,并势迎敌。官军聚为三冲,犄角而前。指挥余恩兵首先遇贼。百长王受奋勇前进,与贼大战。约莫三十余合,贼兵稍却。王受追赶里许,贼伏四起。将王受围困垓心,左冲右突,不能出去。忽闻东角头鼓噪之声。一队官军杀将入来。乃是惠州府推官危寿部下义官叶芳也。伏兵见有接应,正欲分兵迎敌。千户孟俊兵又从冈后杀到,横冲贼伏,与王受合兵。
  三路军马同时剿杀,呼声震天。贼大奔溃。官军乘胜逐北。三浰大巢俱不能守。各路兵闻大巢已破,心胆益壮。各自奋勇立功,连破五花障白沙赤唐等巢穴十一处。斩级无数,其夜败贼复奔铁石障尺八岭等巢穴。
  次早先生传令各哨官兵,探贼所往,分投急击。初九日知府陈祥破铁石障巢,斩池仲宁,获金龙霸王伪印,及违禁旗炮各物,于是复克羊角山等巢穴二十三处,檎斩更多。各巢奔散之贼,其精悍者尚有八百多人。高飞甲等率之,复哨聚于九连山。那九连山高有百仭,横亘数百余里,俱是顽石卓立,四面抖绝。止东南崖壁之下,一条线路可通。贼又将木石堆积崖上,只等我兵到时,发石滚木,百无一全。先生传选精锐七百人,将所获贼人号衣穿着,假作奔溃之贼,乘夜直冲崖下涧道而过。贼认做各巢败散之党,于崖上招呼。我兵亦佯与呼应。贼遂不疑。我兵已度险,遂扼断其后路。
  次日黎明我兵放起炮来。贼方知是官军,并势来攻。我兵所据反在贼崖上面,从上击下。贼不能支。遂退。高飞甲与池仲安商义,分队潜遁。先生预令各哨官兵,四路埋伏。贼遇伏輙败。又杀五百余人。池仲安中箭而死,高飞甲率残党三百余人,分逃上下坪黄田坳等处。各哨官兵复约会搜捕,见贼便杀。高飞甲亦为守备郏文所斩。有名贼徒剿灭殆尽。惟张仲全等二百余人,聚于九连谷口,呼号痛哭,自言:“本是龙川良民,被池仲容等迫胁在此,与他搬运木石,只因贪恋残生受其驱役。并不曾见阵厮杀,求开生路。”先生遣报效生员黄表往验,果然。俱是老弱且从贼未久。其情可怜,乃使赣州邢知府往抚其众,籍其名数,安挿于白沙地方,复为良民。此蕃用兵自正月初七日起,至三月初八日止。通计两月内:
  捣过巢穴三十八处,
  斩大贼首二十九名颗,
  次贼首三十八名颗,
  从贼二千零六名颗,
  俘获贼属男妇八百九十名口,
  夺获牛马一百二十二只匹,
  器械赃仗二千八百七十件,
  赃银七十两六钱六分。
  先生上疏奏捷。请于和平峒添设县治,以扼三省之冲。得旨准添设,名和平县。升先生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荫一子锦衣卫世袭千户。辞免不允。时正德十三年也。
  诸贼既平。地方安靖,乃得专意于讲学。大修濂溪书院,将古本大学朱子晚年定论付梓。凡听教者悉赠之。时门人徐爱亦举进士。刻先生平昔问答行于世。命曰传习录。海内读其书,无不想慕其人也。江西名士邹守益等,执贽门下,生徒甚盛。先生尝论三教同异。曰:“仙家说到虚,圣人岂能于虚上加一毫实。佛家说到无,圣人岂能于无上一加一毫有。但仙家说虚从养生来,佛家说无从出离生死苦海来。却于本体上,加却这些子意在。良知之虚,便是天之太虚,良知之无,便是太虚之无形。日月风雷,山川民物,凡有象貌形色。皆在太虚无形中发用流行未尝为天障碍。圣人只是顺其良知之发用。天地万物皆在于我。”正是:
  道在将兴逢圣世,文当未丧出明师。
  人人有个良知体,不遇先生总不知。
  话分两头。却说江西南昌府宗藩宁王,乃是太祖高皇帝第十七子。名权。初封大宁因号宁王。高皇帝诸子中,只有燕王善战,宁王善谋。故封于北边以捍御北虏。后燕王将起兵靖难。以大宁降胡所聚。以计劫宁王,与之同事,富贵共之。后燕王既登大宝,改元永乐。是为成祖文皇帝。以大宁故地置朵颜三卫,欲封宁王于川广。宁王自择苏杭二处请封。文皇帝不许。宁王大恚。遂出飞旗。令有司治驰道。文皇怒。宁王不自安。屏去从人,独擕老监数人,自南京竟走至江西省城,称病卧于城楼之上。布按三司奏闻。文皇帝不得已,以南昌封之。仍号宁王。数传至于臞仙。修真好道礼贤下士。号为贤藩。
  臞仙传惠王,惠王传靖王,靖王传康王。康王中年无子。悦院妓冯针儿,畱侍宫中,呼为冯娘娘。针儿有娠,康王梦蟒蛇一条飞入宫中,将一宫之人,登时啖尽,又张口来啮康王。康王大呼一声,猛然惊醒。侍儿报冯娘娘已生世子矣。康王恶其不祥,命勿畱养。遂匿于伶人秦荣之家。既长归宫。康王心终不喜。临薨时,不令入诀。
  濠性聪慧,通诗史,善为歌词。然轻佻无威仪。喜兵嗜利。既袭位,愈益骄横。术士李自然言其有天子骨相,渐有异志。辇金于都下,先结交内侍李广,正德初又结交刘瑾等八党为之延誉。又贿买诸生,举其孝行。朝廷赐玺书褒奖。又谋广其府基,故意于近处放火延烧,假意救灭,折毁其房。然后抑价以买其地。又置庄于赵家园地方,多侵民业,民不能堪。每收租时,立塞聚众相守。又畜养大盗胡十三凌十一闵廿四等,于鄱阳湖中劫掠客商货物,预蓄军资。先是胡世宁为江西兵备副使。洞察其恶,乃上疏奏闻。语甚激切。宸濠亦奏,“世宁离间骨肉。”辇金遍赂用事太监,及当道大臣。都察院副都御史丛兰尤与濠密。反劾世宁狂率,拿送锦衣卫,谪戍沈阳。于是宸濠得志。凡仕江右者,俱厚其交际之礼,朝中权贵无不结交。又这人于各处访求名士,聘为门客。锦衣千户朱宁者,小名福宁儿。云南李巡简家生子也。太监钱能镇守云南,因以为养子,名钱宁。因刘瑾得引见,武宗皇帝仗侍踢毬,以柔佞得幸,赐姓朱。冒功拜官。宁转荐伶人臧贤,亦得宠。二人招权纳贿,家累巨万。宸濠俱结为心腹。武宗皇帝屡幸臧贤之家。贤于家中造成复壁。外为木橱,橱门用锁。门内潜通密室。每每驾到预藏宁府使者于复壁中,窃听。一言一动无不悉知。
  安福县举人刘养正,字子吉。幼举神童。既中举不第。不复会试。制隐士服,以诗文自高,三司抚按折节其门,以得见为幸。濠以厚币招致,岁时馈问不绝。遂与濠匿。
  李士实繇翰林官,至侍郎致仕。与濠为儿女亲家。士实颇有权术,以姜子牙,诸葛孔明自负。濠用为谋主。又以承奉刘吉术士李自然徐卿等,党与甚众因武宗皇帝无子,濠谋以其子二哥为皇嗣。朱宁,臧贤与诸大阉,力任其事。朝中六部九卿。科道官员亦多有为之左右者。因其事重大,未敢发言。
  李士实为濠谋通于兵部尚书陆完,题复宁府护卫一面使南京镇守大监毕真,倡率南边官员人等,保举宁王孝行。及陆完改吏部,王琼代为兵部尚书。琼策濠必反谓陆完曰:“祖宗革去护卫,所以杜藩王不轨之谋。正是保全他处,宁王再三要复护卫,不知他要兵马何用。异日恐有他变必累及公矣。”陆完大悔,写书于濠欲其自以己意缴还护卫。濠不从。借护卫为名,公然招募勇健,朝夕在府中使枪弄棒。
  先生闻濠歹谋,乃因其贺节之礼,使门人冀元亨往谢。元亨字惟干,钱塘举人,为人忠信可托。先生聘为公子正宪之师。故特遣行,使探听宁王举动。却说宸濠有意结交先生。闻元亨是先生门人,甚加礼貌,渐渐言及于外事。元亨佯为不知。与谈致知格物之学,欲以开导宁王,止其邪心。濠大笑曰:“人痴乃至此耶。”立与绝。元亨归赣,述于先生。先生曰:“汝祸在此矣。汝畱此,宁王必并煤孽及我。”遂遣人卫之归家。
  再说宁府典宝阎顺,内官陈宣刘良,见濠所为不法,私诣京师出首。朱宁与陆完隐其事,使人报濠。濠疑承奉周仪所使,假装强盗,尽杀其家。又杀典仗查武等数百人,复辇金京师,遍赂权要,求杀阎顺等。顺等亡命远方,乃免。于是逆谋益急。
  宁王之妃娄氏,素有贤德。生下三子。大哥三哥四哥。宁王最敬重之。娄妃察宸濠有不轨之志,乃于饮宴中间,使歌姬进歌劝酒,欲以讽之。曲名《梧叶儿》云:
  争甚么名和利,问甚么咱共伊。一霎时转眼故人稀,渐渐的朱颜易改,看看的白发来催,提起时好伤悲。赤紧的可堪,当不住白驹过隙。
  宸濠听此词,有不悦之色,娄妃问曰:“殿下对酒不乐何也。”宸濠曰:“我之心事非汝女流所知。”娄妃陪睑笑曰:“殿下贵为亲王,锦衣玉食,享用非常。若循理奉法,永为国家保障,世世不失富贵。此外更有何心事。”宸濠带了三分酒意,叹口气道,“汝但知小享用之乐。岂知有大享用之乐哉。”娄妃曰:“愿闻如何是大享用小享用。”宸濠曰:“大享用者,身登九五之尊,治临天下,玉食万方。吾今位不过藩王。治不过数郡。此不过小享用而已。岂足满吾之愿哉。”娄妃曰:“殿下差矣。天子摠揽万几,晏眠早起,劳心焦思,内忧百姓之失所,外愁四夷之未服。至于藩王,衣冠宫室,车马仪仗,亚于天子。有丰享之奉,无政事之责。是殿下之乐过于天子也。殿下受藩镇之封,更思越位之乐。窃恐志大谋疎。求福得祸。那时悔之晚矣。”宸濠勃然变色,掷杯于地而起。有诗为证:
  造谋越位费心机。逆耳忠言苦执迷。
  天位岂容侥幸取。一朝势败悔时迟。
  娄妃复戒其弟娄伯将,勿从王为逆。伯将亦不听。宸濠起造阳春书院,僭号离宫,用酖酒毒死巡抚王哲。守臣无不悚惧。讽有司参谒俱用朝服。各官惧其势焰,亦多从之。
  时鄱阳湖中屡屡失盗。尽知是宁府窃养,呑声莫诉。娄妃屡諌不听。兵部尚书王琼预忧其变,督责各抚臣,训兵修备,又以承奉周仪等之死,责江西抚臣严捕盗贼。南昌府获盗一颗,内有凌十一。有人认得是宁府中亲信之人。抚台孙燧密闻于王琼。宸濠使其党于狱中强劫以去。叛谋益急。
约定八月乡试时,百官皆进科塲。然后举兵。王琼闻凌十一被劫,怒曰:“有此贼正好做宁府反叛证见,如何容他劫去了。”责令有司,立限缉获。濠恐事泄,复讽南昌诸生,颂己贤孝,迫挟抚按具奏,为之解释。按察副使许逵劝发兵围宁府,搜获劫盗,若拿出一二人,究出谋叛之情,请旨迫夺,免得养成其患。燧犹豫不决。被濠屡次催促,巡抚孙燧不得已,随众署名,乃别奏濠不法事。列欵有据。濠亦虑及此。预布心腹勇健,假装响马于北京一路,但有江西章奏尽行劫去。
  燧七次奏本都被拦截,不得上闻。止有保举孝行的表章。濠使心腹林华同赉上京。直达天聪。时江彬新得宠幸,冒功封平虏伯。太监张忠与朱宁有隙。遂附江彬,每欲发宁王之事,以倾朱宁,未得其便。及保奏表至,武宗皇帝问于张忠曰:“保官好升他官职。保亲王意欲何为。”忠对曰:“王上更无进步。其意未可测也。”
  先是宸濠结交臧贤,伪使伶人秦荣就学音乐,谢以万金及金丝宝壶一把。忽一日武宗皇帝驾幸臧贤家。贤注酒献上。武宗皇帝见壶,惊曰:“此壶光泽巧丽,我宫中亦无此好物。汝何从得此。”臧贤恃上之爱宠,且欲表宸濠之情,遂以实对曰:“不敢隐瞒。赖万岁洪福。此乃宁殿下所赐也。”武宗皇帝曰:“宁叔有此好物,何不献我。乃赐汝耶。”其时优人中有小刘者。亦新得宠,独未得濠贿赂。心中怏怏。及大驾回宫,又夸金壶之美。小刘笑曰:“宁殿下不思爷爷物足矣。爷爷尚思宁殿下乎。昨保举贤孝。爷爷岂遂忘之。今朱宁臧贤日夕与宁府交通,所得宝货无算。藏纳奸细于京中,不计其数。外人无不知,独爷爷不知耳。”
  武宗皇帝遂疑臧贤,有旨遣太监萧疏搜索贤家。又降旨各藩使人,无事不许擅畱京师。试御史萧淮遂直攻宁王,并参李士实,毕真等。给事中徐之鸾御史沈灼等,连章复上,朝廷准奏。念亲亲之情,不忍加兵。遣驸马都尉崔元,都御史颜頥寿及太监赖义,往谕革其护卫。
  宁府心腹林华先在复壁中,听知金壶之语,用心打探。及闻京师挨缉奸细,又有诏使遣至江西,遂于会同馆取快马,昼夜奔驰。在路才十八日。便至南昌。
  其日乃是六月十三日。正宸濠诞辰,诸司入贺。濠张宴欵待。林华候至席散,方才禀奏。濠谓李士实,刘养正等曰:“凡抄解宫眷,始用驸马亲臣。今诏使远来,事可疑矣。若待科塲之事,恐诏使先到,便难措手。今当如何。”养正曰:“事急矣。明旦诸司谢酒,便当以兵威胁之。”士实曰:“须是假传太后密旨。如此恁般,方好商量停当。”时闵廿四,凌十一,吴十三等,亦以贺寿毕集。夜传密信,令各饬兵伺候。及旦,诸司入谢,礼毕。濠出坐立于露台之上,诈言于众曰:“昔孝宗皇帝为太监李广所误,抱养民间子。我祖宗不血食者,今十四年矣。太后有密旨,命寡人发兵讨罪,共伸大义。汝等知否。”巡抚孙燧挺身出曰:“既然太后有旨,请出观之。”濠大声曰:“不必多言。我今往南京去。汝愿保驾否。”燧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这才是大义。此外非某所知。”濠戟手怒曰:“汝既举保我孝行。如何又私遣人诬奏我谋为不轨。如是反覆岂知大义。”叱左右与我挪了。按察副使许逵,从下大呼曰:“孙都御史,乃钦差大臣。汝反贼敢擅杀耶。”濠怒喝令并缚之。逵顾燧曰:“我欲先发,公不听我言。今果受制于人。尚何言哉。”因大骂,“宸濠逆贼,今日汝杀我等,天兵一到你全家受戮,只在早晚。”濠令较尉火信拽出于惠民门,斩首示众。比及娄妃闻信。急使内侍传救,已无及矣。阳明先生有《哭孙许二公》诗二首。
  其一云:
  丢下乌纱做一塲,男儿谁敢堕纲常。
  肯将言语阶前屈,硬着肩头剑下亡。
  万古朝端名姓重,千年地里骨头言。
  史官谩把春秋笔,好好生生断几行。
  其二云:
  天翻地覆片时间,取义成仁死不难。
  苏武坚持西汉节,天祥不受大元官。
  忠心贯日三台见,心血凝冰六月寒。
  卖国欺君李士实,九泉相见有何颜。
  时佥事潘鹏自为御史时,先受宁王贿赂。与之交通。至是率先叩头呼万岁。参政王伦,季敩(敩为南安知府从先生平贼有功升参政)惧祸,亦相继拜伏。布政使梁宸按察使杨璋,副使唐锦都指挥马骥,各各以目相视不敢出声。濠大喝曰:“顺我者生,逆我者死。”四人不觉屈膝。镇守太监王宏,巡按御史王金,奉差主事马思聪,金山,布政使胡濂,参政程杲,刘斐,参议许效廉,黄宏,佥事赖凤,佥书郏文(以指挥从先生征贼有功升今任)都指挥许清,白昂,初皆不屈。濠令系狱三日,俟其改口愿附。方释之。惟马思聪与黄宏终不肯服。不食而死。真忠臣也。濠即日伪置官属,以吉曁,涂钦,万锐等为御前太监,尊李士实为太师,刘养正为国师,刘吉为监军都御史,参政王纶授兵部尚书。季敩等各加伪职,大盗闵廿四,吴十三,凌十一等,俱授都指挥等官。南昌知府郑瓛,知县陈大道,俱愿降。复职管事如故。其时有瑞州知府姓王名以方,湖广黔阳人,素知宸濠必叛,练卒葺城,为守御计。宸濠慕其才能。屡次遣人送礼,欲招致之。以方拒而不受。至是适有公事到于省城,逆党檎送宁府。宸濠命降,以方不从。系之于狱。宸濠又传檄远近,革去正德年号。拟改顺德二字。只待南京正位,即便改元。又造伪檄,指斥乘舆极其丑诋。时濠畜养死士二万,招诱四方盗贼渠魁四万余,又分遣心腹娄伯将王春等,肆出收兵。合护卫党与并胁从之人。共六七万余人。军势甚盛。又用江西布政司印信公文,差人遍行天下布政司,告谕亲王三司等官举兵之意,一面修理战具。此一塲,闹动了江西省城百姓。后人有诗叹云:
  宁藩妄想动兵戎。枉使机关指日穷。
  可叹古今兴废迹。鄱阳湖水血流红。
  是时福州三卫军人进贵等,聚众鼓噪。朝廷命阳明先生往勘。先生以六月初九日启行。亦要赶十三日,与宁王拜寿,此乃常规。临发时,参随官龙光等,取敕印作一扛,畱于后堂。轿出仓卒封门,忘其所以。行至吉安,先生登岸取敕印,方省不曾带来。乃发中军官,转回赣州取扛。以此沿途迟畱。待扛至方行。六月十四日午后,刚刚行至礼城。此正孙都堂,许副使遇害之日也。若非忘记敕印,迟此数日,亦在入谢班中同与孙,许之难矣。岂非天乎。
  正是万般皆是命,果然半点不由人。
  却说礼城县,离省城仅一百二十里,宁王杀害守臣不过半日,便有报到礼城了。知县顾佖谒见先生,将省中之事禀知,兼述所传闻之语。“宁府已发兵千余,邀取王都堂,未知果否。”先生分付顾佖,“你自去保守地方,那宁王反情,京师久已知道,不日大兵将至。可安慰百姓。不必忧虑,本院亦即日起兵来矣。”顾佖辞去。先生急召龙光问曰:“闻顾知县语否。”光对曰:“未闻。”先生曰:“宁王反矣。”龙光惊得目睁口呆。先生曰:“事已至此。惟走为上策。自此西可入瑞州,到彼传檄起兵讨贼。别无他策。”分付管船的快快转船,连夜行去。艄子听说反了宁王,心胆俱裂,意不愿行。来禀道,“来时顺风顺水,今转去是上水。又是大南风甚逆。难以移动。便要行,且待来早看风色如何。”先生命取辨香,亲至船头,焚香望北再拜曰:“皇天若哀悯生灵,许王守仁匡扶社稷,愿即反风。若天心助逆,生民合遭涂炭。守仁愿先溺水中,不望余生矣。”言与泪下,从者俱感动。祝罢南风渐息,须臾艢竿上小旗飘扬,已转北风。艄子又推天晚不行。先生大怒,拔剑欲斩之。众参随跪劝。乃割其一耳。于是张帆而上。行不止二十里。日已西沈。先生见船大行迟,使参随潜觅渔舟。先生微服过舟,惟龙光,雷济相从,止带敕印随身。其衣冠仪仗并畱大船,分付参随萧禹在内,随后而至。渔舟惯在波浪出入,拽起蓬来,梭子般去了。
  却说宸濠打听南赣军门起马牌,是六月初六日发的,旧规三日前发牌。算定初九日准行。如何还不见到。难道迳偷过了,或者半途晓得风声,走转去了。也不可知。此人是经济之才,若得他相助,大事可就。遂分付内官喻才,以划船数十只追之。行至地名黄五脑(属礼城县),已及大船,拿住萧禹。禹曰:“王都爷已去久矣。拿我何益。”喻才乃取其衣冠,回复宁王去了。正是:
鳌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
  先生乘渔舟,迳至临江。有司惧不知。先生使龙光登崖,索取轿伞。临江知府戴德孺急来迎接款畱先生,入城调度。先生曰:“临江大江之滨,与省城相近,且居道路之冲,不可居也。”德孺日,“闻宁王兵势甚盛,何以御之。”先生曰:“濠出上策,乘其方锐之气,出其不意直趋京师,则宗社危矣。若出中策,则迳攻南京,大江南北亦被其害。但据江西省城,则勤王之师四集,鱼游釜中,不死何为。此下策矣。”德孺曰:“以老大人明见度之当出何策。”先生曰:“宁王未经战阵中情必怯。若伪为兵部恣文发兵攻南昌彼必居守,不敢远出。旬日之间王师四集,破之必矣。”德孺请先生更船,先生辞之。只取黄伞以行。
  至新淦,于船中张伞。知县李美有将才。素练士卒有精兵千余。至是来迎先生固请登城。先生曰:“汝意甚善。然弹丸之地,不堪用武。”李美具站船。始更舟,先后共行四昼夜,方至吉安。知府伍文定闻先生至大喜急来谒见。先生欲暂回南赣征兵。伍文定曰:“本府兵粮俱已勉力措置。亦须老大人发号施令。不必又回。稽误时日。”先生乃驻札吉安,上疏告宁府之变,请命将出师以解东西倒悬之苦。并请畱两广差满御史谢源,任希儒,军前纪功,一面请致仕。卿官王懋中等,与知府伍文定,及门人卿官邹守益等,一同商议,遵便宜之制,传檄四方,暴濠之罪状,征各郡兵勤王。又遣龙光于安福,取刘养正家小,至吉安城中,厚其供给,遗书养正,以疑宁贼之心。
  寻访着李士实家属,谬托腹心,语之曰:“吾只应敕旨聚兵为名而已。宁王事成败未卜。吾安得遽与为敌乎。”又令参随雷济,假作南赣打来报单。内开报兵部准令,许泰郤永分领边军四万从凤阳,刘晖桂勇分领京边官军四万从徐淮,水陆并进,王守仁领兵二万,杨旦等领兵八万,陈金等领兵六万,分道夹攻南昌。原奉机密敕旨,各军缓缓而行,只等宸濠出城,前后遮击,务在必获。又伪作两广机密火牌,内云,都御史颜咨奉兵部咨,率领狼达官兵四十八万,前往江西公干。先生又自作文书各处投递,说,各路军马俱于南昌取齐。本省各府县速调集军马,刻期接应。又于礼城县张疑兵,作为接济官兵之状。又取新洤优人十余名,各将约会公文一角,并抄报,卑火牌缝于衣袂之中,厚赐路费,纵之南行,被宁府伏路小军所获,解至王府。
  原来李士实,刘养正等,果劝宸濠繇蕲黄,直趋北京。不然亦须先据南京。根本既定,方可号召天下。宸濠初意欲听其谋。因搜优人身伴见了督府公文。以为王师大集,旦暮且至。遂不敢出城。但多备滚水磊石,为守城之计。李士实复言于宸濠曰:“朝廷方遣驸马。安得遽发边兵。此必守仁缓兵之计也。王负反叛之名,不务风驰雷击,而困守一隅,徐待四方兵集,必无幸矣。宜分兵一支,打九江府。若得此郡,内有二卫军足可调用,再分兵一支,打南康府,殿下亲率大军直趋南京,先即大位,天下之贪富贵者,翕然来归。大业指日可定也。”
  宸濠意尚犹豫。一面打探官军消息,一面先遣闵廿四,吴十三等,各帅万人,夺官民船装载,顺流去打南康。知府陈霖遁走,城遂陷。进攻九江府。知府汪颖,知县何士凤,及兵备副使曹雷亦遁。九江百姓开门以纳贼兵。闵廿四,吴十三分兵屯守,飞报捷音。宸濠大喜曰:“出兵才数日,连得二郡,又添许多钱粮军马。吾事必成矣。”遂遣贼将徐九宁守九江,陈贤守南康,俱冒伪太守之号。闵廿四,吴十三撤回,随大军征进。因遣使四出,招谕府属各县,降者复官如故。恰好打探官军一的回报道:“火牌报单,都是军门假造出来的,各路军马并无消息,王都堂安坐吉安府中。闻说已发牌属郡,约会军马,尚未见到。”
  宸濠谓投降参政季敩曰:“汝曾与王守仁同在军中。能为我往吉安,招降守仁,汝功不浅。”季敩不敢推托。即同南昌府学教授赵承芳,及旗较等十二人,赍伪檄榜文,来谕吉安府,并说先生归顺宁王。先生先有文移。各路领哨官把守信地,如有宁府人等经过,不拘何人,即行挪送军门勘究。敩等行至墨潭地方,被领哨官阻住。季敩喝曰:“我乃本省参政,汝何人,敢来拦截。”领哨官曰:“到此何事。”季敩曰:“有宁府檄文在此。”旗较将檄文牌面,与领哨官观看。领哨官遂将旗较拿住。季敩慌忙回船逃去。领哨官晓得参政是个大官,不敢轻动。止将旗较五名,连檄榜,解至军门来。先生问,“季敩何在。”领哨官曰:“已逃矣。”先生叹曰:“忠臣孝子与叛臣贼子,只在一念之间。季敩向日立功讨贼。便是忠臣。今日奉贼驱使。便是叛臣。为舜为跖,毫厘千里,岂不可惜。”先生欲将旗较斩首,思量恐有用他之处,乃发临江府监候,遂将伪檄具疏驰奏。略曰:
  “陛下在位一年,屡经变难,民心骚动,尚尔巡游不已。致使宗室谋动干戈。且今天下之觊觎,岂特一宁王,天下之奸雄,岂特在宗室。言及至此,懔骨寒心。昔汉武帝有轮台之悔,而天下向治。唐德宗下奉天之诏,而士民感泣。伏望皇上痛自克责,易辙改弦,罢黜奸谀,以回天下豪杰之心,绝迹巡游,以杜天下奸雄之望,则太平尚可图。臣不胜幸甚。”
  知府伍文定请先生出兵征进。先生曰:“彼气方锐未可急攻。必示以自守不出之形,诱其离穴。然后尾其后而图之,先复省城以捣其巢。彼闻必回兵来援。我因邀而击之。兵法所谓致人而不致于人也。”乃敛兵自守,使人打听南昌消息。
  再说娄伯将回进贤家中募兵。知县刘源清,捕而斩之,尽召城外巨室,入城垒其三门,誓众死守。又贼党有船数只。为首者自称七殿下,往龙津夺运船。驲丞孙天佑禀余干知县马津。津使率兵拒战,射杀数人。七殿下麾舟急退。又贼党袁义官,自上流募兵百余,还过龙津。亦被天佑追杀,焚其船。濠怒将先取进贤,余干然后东下。李士实曰:“若大事既定,彼将焉逃。”濠乃止。于是二府之民不尽从贼,皆二县三人之力也。
  再说季敩自墨潭逃回,未见宁王,述旗较被擒之事。宸濠大怒,乃问王守仁出兵消息。季敩惧罪乃答曰:“王守仁只可自守。安敢与殿下作敌。”濠信之。以王师未集,乃伏兵万余,命宜春王栱樤,同其子三哥。四哥,与伪大监万锐等分付,坚守省城,多设灰瓶火炮滚粪石弩之类,又伏兵一枝于城外,以防突城。自与娄妃及世子大哥,宗室栱栟,刘养正,李士实,杨璋,潘鹏等,择七月初二日,发兵东下,伪封宗弟宸澅,为九江王,使率百舟前导。
  是早宸濠入宫,请娄妃登舟。娄妃尚未知其意。问曰:“殿下邀妾何往。”宸濠曰:“近日太后娘娘有旨,许各亲王,往南京,祭祖。我同汝一往,不久便回。”娄妃半信半疑,只得随行。
  濠登舟之时,设坛祭江,命斩端州知府王以方,以之代牲。方奠牲之时,几案忽折,以方头足自跳跃覆地。宸濠命弃之于江。舟始发,天忽变。云气如墨,疾风暴雨,雷电大作。前舟宸澅,被霆震而死,濠意不乐。李士实曰:“事已至此。殿下能住手否。天道难测。不足虑也。”濠索酒痛饮。即醉卧于椅上,梦见揽镜,其头尽白如霜。猛然惊醒。唤术士徐卿问之。卿叩首称贺曰:“殿下贵为亲王。而梦头白,乃皇字也。此行取大位必矣。”时兵众有六七万人,号为十万,尽夺官民船只装载。旌旗蔽江而下,相连六十余里,有诗为证:
  杀气凄凄红日蔽,金鼓齐鸣震天地。
  艨艟压浪鬼神惊,旌旆凌空彪虎聚。
  流言管蔡似波翻,争锋楚汉如儿戏。
  难将人力胜天心,一朝扫尽英雄气。
  贼兵一路攻掠沿江各县,将及安庆。知降佥事潘鹏安庆人。先遣鹏持伪檄往安庆谕降。太守张文锦,召都指挥杨锐,问计。锐曰:“王都堂前有牌面来。分付紧守信地。大兵不日且至。今潘鹏来谕降,当力拒之。”杨锐登城楼,谓潘鹏曰:“佥事乃国家宪臣。奈何为反贼奴隶传语。宁王有本事,来打安庆城便了。”潘鹏曰:“汝且开城门,放我进来,有话商量。”杨锐曰:“要开门,除是逆濠自来。”遂弯弓搭箭,欲射潘鹏。潘鹏羞惭满面而退,回报宸濠。宸濠怒曰:“谅一个安庆,有甚难打。”李士实諌曰:“殿下速往南都,正位。何愁安庆不下。”宸濠嘿然。船过安庆城下,杨锐曰:“若宁王直走南京,便成大势。当以计畱之。”乃建旗四隅,大书剿逆贼三字。濠闻而恶之。锐又使军士及百姓环立城头,辱骂宸濠。“反贼,不日天兵到来,全家剿灭。千反贼万反贼”的骂。宸濠在舟中听得外面喧嚷,问其缘故。潘鹏曰:“此即指挥杨锐使军民辱骂殿下。”宸濠大怒曰:“我且攻下安庆,杀了杨锐,然后往南京未迟。”乃掠其西郭,遂围正观集贤二门。濠乘黄舰,泊黄石矶,亲自督战。安庆城池坚固,又兼张文锦和杨锐料理已久,多积炮石及守城之器。军卫卒不满百人,乘城者皆民兵。阖户调发。老弱妇女,亦令馈饷。登城者必带石块一二,石积如山。又暑渴置釜于城上,煮茶以饮之,贼攻城辄投石击之,或沃以沸汤,贼不敢近。贼拥云楼瞯城中将乘城。城中造飞楼数十,从高射贼,贼多死。夜复募死士缒城,焚其楼。贼又置云梯数十,广二丈高于城外,蔽以板,前后有门,中伏兵。城上束藁沃膏,燃其端俟梯至,投其中燥木着火即燎,贼多焚死。锐又射书贼营,谕令解散。贼兵转相传语,多有逃去者。锐又募死士,夜劫其营,贼众大扰。至晓始定。濠问篙工曰:“此地何名。”对曰:“黄石矶也。”黄石矶音声与王失机相近。濠恶其言:拔劔斩之,谓其党曰:“一个安庆,且不能克,安望金陵哉。”于是亲自运土填堑。期在必克。
翻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相关古籍善本
*英云梦传 [文]
*鸳鸯配 [文]
*禪真後史 [文]
*禪真逸史 [文]
*白圭志 [文]
*西湖佳話 [文]
*三遂平妖傳 [文]
*英云梦传 [文]
*鸳鸯配 [文]
*禪真後史 [文]
*禪真逸史 [文]
*白圭志 [文]
*西湖佳話 [文]
*三遂平妖傳 [文]
*英云梦传 [文]
*鸳鸯配 [文]
*禪真後史 [文]
*禪真逸史 [文]
*白圭志 [文]
*西湖佳話 [文]
*三遂平妖傳 [文]
友情链接:  苏ICP备12007479号-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