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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
济颠罗汉净慈寺显圣记 诗曰:
裂风掀番出爱缠,金田得入效金仙。
发随刀落尘根净,衣逐云生顶相圆。
悟处脱离烦恼海,定来超出死生关。
皇恩佛德俱酬足,一朵争开火里莲。
此八句诗,见三教中,惟禅最妙,能离凡证圣,亦能临凡显圣。话说南宋光宗时,浙东台州府天台山国清寺,有一长老,名一本,号法空,乃累劫修来活佛。时值年终,密布彤云,扬扬飞雪。长老在方丈中独坐,令厨下整晚饭。一声云板,众僧皆集,至斋堂。饭罢,长老仍于方丈禅椅上坐,侍者进茶。忽闻一声响如霹雳。长老曰:“是甚么响?”乃与侍者同行至法堂,转上佛殿,入罗汉堂,见一罗汉连椅仆地,惟长老阴知,佯曰:“另作理会。”回至方丈,令寺者拈香点烛。此时雪下愈大,有诗云:
姑射真人宴紫薇,双成击碎玉琉璃。
朗然宇宙难分辨,大地众生正路迷。
长老危坐禅椅,闭口垂眉入定。少顷回来,曰:“也去不远。”众僧曰:“某等心愚道浅,不谙禅机,愿闻其详。”长老道:“便说无妨。适来紫脚罗汉,厌静思动,已投胎去了。异日你等亦有知者。老僧待一月余,亲往吩咐吩咐他一言。”众各散讫。
且说台州府天台县,有一人姓李,名茂春,乃高宗朝李驸马之后,官拜春坊赞善,为人纯厚,不愿为官,辞职隐于天台山。止有夫人王氏,年三十余,未曾生养,每每祈神求佛。忽一夜,王夫人梦吞日光,自此得孕,十月分娩。时值宋光宗三年十二月初八日,一更时分,产得一男,俗名踏莲花而生,双手合掌,红光满室,瑞气盈门。赞善大喜。渐至月余,有国清寺长老来谒。赞善迎接上堂。茶毕,长老曰:“近闻相公弄璋,特来拜贺,就求一观。”赞善曰:“承吾师盛意。奈小儿离胎日浅,身体未净。”长老曰:“愿见何妨。”赞善曰:“吾师少坐。”即入内宅来问妻兄王安世,道:“国清寺长老欲见小儿,不知可否?”安世曰:“向闻此僧道高德厚,欲见此儿,君勿吝也。”赞善乃令丫鬟捧出。长老忙接过手曰:“你好快脚,不要走差了路头。”儿但微笑。长老看讫,递与丫鬟曰:“此子日后通天达地,入圣超凡,老僧送一名曰修元,令他修本命元辰。”赞善起谢,长老作别。赞善曰:“本留吾师素斋,奈舍下荤筵,尚容叩刹。”长老曰:“老僧来年正月西归,大人不弃,愿一送为感。”赞善曰:“吾师春秋未盛,正当安享清福,何故遽发此言?”长老道:“时至难留。”当下相别回寺。赞善是日广设华筵,管待亲友,到晚而散。
长老回寺,光阴荏苒,不觉已至来年正月,时届上元。长老于法堂升坐,击鼓三通,众僧云集,鱼贯焚香,两行排立,大众静听。长老云:
正月半,放华灯,黎民处处乐升平。
元辰令节无敷演,归去来兮话一声。
既归去,弗来兮,自家之事自家知。
若使他人知得此,定被他人说是非。
故不说,只成呆,生死事,不须猜。
山僧二九西归去,待报诸山次第来。
话生死,谁谙悟,个个原来有此路。
光阴趱过几多人,绿水青山还似故。
山色清,水光绿,阎罗老子无面目。
寄与大众早修行,来此同登极乐国。
长老念罢,众皆跪下,告曰:“我师愿再留数十载。”长老曰:“死是定数,焉可稽留。”众僧泪下。长老令侍者抄录法语,速报诸山,令十八日午时来送我。是日长老下法座,遂令置龛毕。至十八日,诸山人等咸至,李赞善亦来。斋罢,入方丈相见。长老嘱赞善曰:“令公子诚非官吏,但可为僧。倘若出家,可投印别峰远瞎堂为师。”赞善应允。长老沐浴更衣,到安乐堂禅椅上危坐。诸山和尚一应人等,左右站立,后先发进。长老呼五弟子,吩咐衣钵之类。”若等均派监寺可记数,若等五人各宜谨慎为人,毋得放肆。”弟子大恸。长老曰:“时候已至。”急焚香点烛,众僧辞拜,同声诵经。长老令取纸笔,遂作一绝云:
耳顺之年又九,事事性空无丑。
今朝撒手西归,极乐国中闲走。
书毕,正值午时,下目垂眉圆寂讫。众各举哀,请法身入龛。后二月初九日,已三七矣。是日天朗气清,远近毕至送殡,乃请祗园寺道清长老指路。长老立于轿上曰:“大众听着:
柳媚花娇二月天,绮罗绵绣簇名园。
士人不爱春光好,撒手西归返本源。
恭惟国师长老,性空和尚觉灵,本性妈蓉,事情可有。争奈禅心,明明不朽。经诵《楞严》,字书蝌蚪。佛氏为亲,泉石为友。六十九年,无妍无丑。天命临终,自知弗守。约死期生,果然应口。稳坐龛中,便不须走。休得痴呆,听吾指剖。
咦!西方是你旧路,弗用弥陀伸手。”
赞罢,众人悒悒不已,迤逦而行,到山化局,停下龛子,松林深处,五弟子遂请寒石岩长老下火。长老立于轿下,手执火把曰:“大众听着:
火光焰焰号无名,若坐龛中惊不惊。
回首未知非是错,了然何必问他人。
恭惟圆寂紫霞堂上性空大和尚,本公觉灵,原是南昌儒裔,皈依东土禅宗,脱离尘俗性皆空,真是佛家之种,无喜无嗔和气,有才有学从容,名山独占乐其中,六十九年一梦。咦!不随流水入天台,趁此炎光扫净土。”
念罢,举火烧着,舍利如雨,火光中现出一和尚,腾空而去。观者无不嗟叹。
赞善蒙长老临终之嘱,折折不忘。不觉修元年登八岁,有舅王安世一子名王全,年十岁,赞善与世安共延师教子。修元入学读书,过目成诵。读毕,静坐终日不言。自小会饮酒,父母禁之,故不至醉。年十二,吟诗作对,举笔成章,时时偷看佛门经典,累夜不倦。小时听人述性空和尚之语,欲见印别峰远瞎堂,无由相会。节届清明,先生假馆,赞善令二子送先生回家。转来,在祗园寺门首经过,修元拉王全同进寺中游玩。二人携手入寺,升阶登殿,遍绕回廊,遂入方丈。但见一床于中,左坐一官,右坐一僧,两边排立数十行童,各执纸笔。修元向前揖曰:“许多行童在此何为?”长老曰:“在此争功。”修元曰:“学生年幼,不识所争何功?”长老曰:“此位大人乃王太尉,因下海至黑水洋,蓦然波浪狂起,许出一愿,方得平安。还家乃舍财一千贯,请道度牒,开剃一僧。为见行童多杂,乃成一对对得好者,便剃为僧。”修元曰:“对在何处?见赐一观。”王太尉因见修元人物俊雅,语言洒落,遂取所出对与修元看之。对云:
茫茫欲界,总□□水狂波,谁人脱离。
修元不假思索,即援笔对曰:
攘攘浮生,只有青山净土,凭我逍遥。
王太尉并长老一见骇然,便请修元、王全坐定。长老曰:“二位小官人请问姓名居住。”修元曰:“表兄王全,学生乃李赞善之子李修元。”长老曰:“可知可知。十余年前,国清寺长老归天之日,曾与尊府言,公子只可出家。今日既成此对,理合剃为僧矣。”修元曰:“出家亦美事,但未奉父命,不敢自专。”长老曰:“贫僧自造宅见令尊大人礼请,今日岂敢造次。”二子告别,长老送出山门,回方丈对王太尉曰:“此子慧性非凡,异日不可量也。倘剃度得此子,山门有幸。明日且看赞善主意如何。”
且说修元兄弟二人回府,参见父母。赞善曰:“汝二人归来何晚?”修元将祗园寺作对之事叙了一遍。赞善曰:“天台山有三百僧众,曩时国清寺长老性空禅师,并寒岩和尚皆已西归,近今却尊祗园寺长老,孩儿不可轻薄。”修元道:“孩儿随口一对,四坐皆惊。那长老约明日来见父亲,要孩儿出家。待他来时,孩儿自有答应。”是夜无话。
次早,忽报祗园寺长老至。赞善出迎,相见礼毕。长老曰:“日昨敝寺考对,令公子佳对先成,度牒有分。但不知大人肯舍令嗣出家否?”赞善曰:“荷上人厚德,奈下官只此一子,难以奉命。”长老曰:“谚云,一子出家,九族升天。况且十余年前性空长老之言,大人何故顿忘。”话间,忽屏风后走出修元,向前行礼毕,曰:“感蒙长老盛情,学生有三事,难以出家。”长老曰:“那三事?”修元曰:“一者学生年未及冠,不谙正事;二者父母在堂,乏人奉养;三者天台僧众无可为师。有此三事,难以奉命。”长老曰:“贫僧年老,岂不能为汝师?”修元曰:“学生有名言语,动问长老,如说得明白,愿为弟子。”长老道:“你且说来。”修元曰:“长老高寿?”长老曰:“年六十二矣。”修元曰:“年既六十二岁,不知前此一点灵光在于何处?”长老赧然无答。良久,修元曰:“只此一句,尚未省悟,焉能为我师乎。”长老惶愧,置身无地。赞善留斋,长老紧辞还寺,于心不乐,连卧三昼乃起。
忽报观音寺长老道净相探。坐定茶罢,道净曰:“闻知师兄清体不快,特来拜访。不知因何染病?”道清曰:“多感雅意,一言难尽。”遂叙李公子之话。道净曰:“若此何难。”道清曰:“贤弟毋得小视此子,才学诚然拔萃。”话间,又报李赞善及子二人来访。长老曰:“请进。”礼毕,献茶。赞善曰:“小儿昨日狂妄冒犯尊师。释怒为爱。”道清曰:“惶恐惶恐。”道净曰:“此间公子就是?”道清曰:“然。”道净曰:“公子甚表?”元曰:“名修元。”道净曰:“字号修元,本命元辰修未易”修元勃然曰:“名为道净,净生极乐道须成。”二上人悚然起敬。道清待斋罢,赞善辞别回家。
修元每日在书院吟咏,不觉年已二九。岂料夫人王氏卧病不起,时年五十一岁而亡。比及母服方阕,乃继父丧。倏忽三年服满,母舅王安世累与元言婚事,元不肯依,时往诸寺,但觅印别峰远瞎堂二长老,不知下落。又过半年,始知音耗。印别峰和尚在临安径山寺住持,远瞎堂先在苏州虎丘住持,今在灵隐。修元禀知母舅,欲去寻师。王安世再三苦谏,修元执意要行,收拾随身细软,约有千金,其余财产,尽付表兄王全。择二月十三日,拜别起行。安世曰:“我已年迈,可令王全送去。”元曰:“不劳贤兄,只带一二侍者足矣。”王安世嘱付道:“贤甥早去早回。”不觉泪下,修元全然不顾。
迤逦过钱塘江,登岸入城,径到新宫桥客店安歇。问主人曰:“久仰临安胜概,小子特来闲玩。”主人曰:“此城市中,无非官府衙门,街坊市店,有何好处。若要闲戏,可往西南二山诸寺。西湖胜景,天下罕有。”元曰:“有一灵隐寺却在何处?”主人曰:“此寺正在西山飞来峰对过。”元曰:“路从何达?”主人曰:“出一塘门,便是西湖。过保叔塔下,沿湖北山,至岳武穆王坟,入西,乃是灵隐寺。前有石佛洞、冷泉亭、呼猿洞,无穷佳景,水明山秀。”元曰:“此寺有几多僧众?”主人曰:“约有三五百僧。上年殁了住持长老,往姑苏虎丘山请得一僧,名远瞎堂。此僧善知过去未来之事。”元曰:“来早即当往见。”元乃扮一秀士,同侍者沿路出钱塘门。时当三月,风日晴和。元顾谓侍者曰:“闻说杭州西湖景致,果然不谬。”入昭庆寺,见大悲像,颂曰:
一手动手千手动,一眼观时千眼观。
既是名为观自在,何须拈弄几多般。
题毕,行至大佛寺,见大佛半身,颂曰:“背倚寒岩,面如满月,尽大地人,只见半截。”题毕,迤逦过飞来峰,坐冷泉亭。元观亭侧,有唐白乐天诗曰:
朔月凛凛雪漫漫,未比清泉一道寒。
六月炎天不飞雨,请君就此倚栏干。
修元称羡好景不已。但见许多和尚随一长老径进寺去,惟一僧在后。修元急向前施礼曰:“适此长老从何而来?”和尚曰:“是本寺新住持远瞎堂长老。因径山寺印别峰西归,请去下火方回。”元曰:“学生欲见长老,敢烦引进。”和尚向前复长老。长老令请进。元乃进见,行礼毕,长老曰:“秀才何来?”元曰:“弟子李修元,天台县人,系出李驸马之裔,赞善之子。不幸父母双亡,一意出家。近闻我师飞锡,特来拜投。”长老道:“你未知出家容易坐禅难。彼此天台山三百余寺,何为舍近而趋远?”元曰:“幼奉国清长老遗言,故特投礼。”长老曰:“后侍者谁也?”元曰:“弟子家中携带贱仆。”长老曰:“人有贵贱,佛性一般,急可遣还。”元乃取出所带钱钞,付了仆人归途之资,其余尽数纳付长老,以为度牒常住公用等费。元发付仆人曰:“你只合速回,传语舅氏,我在杭州灵隐寺出家。”二仆劝元回家,不从,流涕而别。
且说长老在方丈中,令侍焚得点烛,危坐禅椅,入定半晌,乃曰:“善哉,善哉!此种姻缘,却在斯乎。”遂拣吉日修斋,请度牒。斋完,鸣钟击鼓,会众于法堂。长老令元跪在法座下,曰:“出家容易还俗难,汝知之乎?”元曰:“弟子诚然心悦,非勉强也。”遂将发分绾五髻。长老曰:“此五发,前是天堂,后是地狱,左为父,右为母,中者本命元辰也。”元曰:“弟子已理会矣。”方落发毕,长老摩顶受记,名为道济。长老曰:“汝受三皈五戒,杀盗淫酒气,自后俱要除下,每日在云堂坐禅。”道济曰:“如斯而已乎?”长老令监寺送道济入云堂。道济坐定,监寺吩咐曰:“汝宜谨慎,休得跌地。”道济坐至三更,身渐疲困,忽从禅床跌下,连声叫苦,头上跌起一大疙瘩。监寺曰:“道济汝何故跌下,姑恕这次。倘后定行痛治。”道济起来再坐,睡意昏昏,甚难消遣,连跌二次。监寺只做不知。少顷又跌,如此三次,跌得七头八块。监寺曰:“道济新剃光头,正好吃几竹篦。”道济曰:“跌了许多疙瘩,又加一竹篦,打一大块,我去告诉师父。”监寺曰:“我看你新来只打一下,你倒要去告诉师父。”道济曰:“阿哥,是我不是。”监寺含笑而去。渐渐天明,道济起来,头上摸着疙瘩,连声叫:“苦恼苦恼!坐得一夜,头上许多块起,若坐几月,头上块子无处安顿了。”只得又熬两月。
道济暗思:“未出家时,大块肉,大碗酒,任我意吃。如今只是粥菜,要多吃半碗,也不能够,身渐黄瘦,如何受得过。不如辞别长老,还俗去罢。”于是急跳下禅床,走至云堂门首。二监寺曰:“适间已去小解,今何又去?”道济曰:“牢里罪人,也放水火,你何多管闲事。”监寺道:“放你去便来。”道济出得云堂门,径入方丈。先是伽蓝已告知长老,言天台山出家的罗汉,近差念头。我师可点化他,休得放去。只见道济已到面前问讯。长老曰:“道济,你不坐禅,来此何干?”道济曰:“告我师,弟子出家不得,正欲还俗。”长老曰:“快休出此言。我前日曾与你说,出家容易还俗难,汝既出家,岂有还俗之理。”道济曰:“都是弟子不是,望我师慈悲,看弟子苦恼面,饶了。”长老曰:“有甚苦恼?熬守二年,管职事。”道济曰:“弟子守不过,寺中酒肉不曾见面,粥又吃得不饱,禅床上坐不稳,跌下来,又被监寺大竹篦打,遍身黄瘦,如何熬得过。”长老道:“我吩咐监寺不打你便了。”道济曰:“便打几下无妨,只是无东西吃,熬不过。弟子有两句佛语。”长老曰:“说与我听。”道济曰:“一块两块,佛也不怪,一星两星,佛也不嗔,一碗两碗,佛也不管。”长老道:“你凑得虽好,不要差了念头。”正说间,只见斋堂敲云板。长老令侍者将粥来,就令道济同吃。道济见长老变无受用,碗内只有些粗麸筋,余外是黄酸齑菜,道济 遂念四句云:
小黄碗内几星麸,半是酸齑半是瓠。
誓不出生违佛教,出生之后碗中无。
长老曰:“善哉善哉,汝却晓得。”道济曰:“晓便晓得,只是熬不过。”长老乃吟四句:
月白风清凉夜何,静中思动意差讹。
云山巢顶芦穿膝,铁杵成针石上磨。
道济曰:“弟子自礼长老为师之后,并不曾开发,如何得成正果。”长老曰:“汝忒性急。既如此可近前来。”道济向前被长老扯住,只一掌道:“此人必悟。”只见道济爬将起来,看看长老胸前,只一头将长老撞翻,跌下禅椅,径奔走了。长老高叫有贼,一时众僧云集,问曰:“偷去甚物?”长老曰:“禅门大宝。”众僧问:“是谁偷了?”长老曰:“道济。”众僧曰:“不妨,某等即便拿来。”长老曰:“且休,老僧明日自问他。”
众皆散讫。惟道济一径直入云堂内,口言妙妙,爬上禅床,看看上首坐的和尚,只一头撞去道:“妙妙。”和尚曰:“道济甚么道理?”道济曰:“闲耍何妨。”须臾,又将次首坐的和尚,亦撞一头,道:“妙妙,好耍好耍。”众僧曰:“道济疯了。”道济曰:“我痴则痴,自家知。”是夜,道济在禅床上戏了一夜,监寺亦不能禁约。次早,长老方丈独坐,寻思道济虽如此,未知他参得透否,且问他几句佛语,便知端的。遂令侍者往云堂内擂鼓敲钟会众。长老升法座,念了一遍净土咒,众僧焚香。长老曰:“众僧听着:
昨夜三更月正明,有人晓得点头灯。
蓦然思起当时事,大道方知一坦平。
念罢,道:“大众,有记得当时事者么?”道济此时在浴堂洗浴,听得了,连忙系了浴裙,穿上直掇,直奔入云堂,问讯道:“弟子记得当时事。”长老曰:“既然晓得,何不在大众之前发露。”道济就法座前打一筋斗,正露出当中物事。众僧俺口而笑。长老曰:“真乃吾家之种。”遂下法座,众僧都散。长老入方丈中,只见监寺等职事僧,皆侍于前。长老曰:“汝等何事?”监寺曰:“告我师,适间道济已犯禅门正法,该责二十下,特取我师法旨。”长老曰:“单子在何处?”首座呈上单子。长老接过手,令取文房四宝,乃于单子后面批十字云:“禅门广大,岂不容一颠僧。颠者乃真字也。”批讫,付与首座。首座接过与众僧看曰:“长老何亦护短如此!”自后众僧都叫他做济颠。每日发疯恼得满寺僧也无奈何,难过活。或告长老,长老只是护短,济颠越疯起来,常去呼猿洞引猿猴翻筋斗,引小儿们上酒店唱山歌。有时众僧在殿看经接施主,他却托着一盘肉,手敲引磬儿,搅在众内,口唱山歌,塌地坐在佛殿上吃肉。众僧告长老。长老曰:“他是疯子,汝等休得与他一般见识。”忽一日,长老在方丈中坐,只见颠济手拿着一顶伞儿灯,引着七八个小儿,口内唱山歌曲儿,舞将入来。长老曰:“道济,你没正经,连累老僧忍气。”济颠曰:“我师不可信这干贼秃,做一路,只顾难为我。今日是正月半元宵,因此闲戏。”长老曰:“今日既是正月半,令侍者擂鼓撞钟。”须臾众僧俱到法堂焚香。长老升座,念净土文曰,大众听着:
闲处莫入头,静处着眼看,明暗不相干。比各分一半,一半作贵人,教谁卖柴炭,不可毁,不可赞,望着虚空无边岸。相呼相唤去来休,看取明年正月半。
长老念罢,下法座大众都散。
看看过了一年,又是正月半,有临安府知府来望长老,教请人来方丈相见了。长老道:“相公无事,同往冷泉亭上盘桓。”知府道好。侍者随到冷泉亭去。这灵隐寺有个金丝猿,时常侍奉长老。长老叫他做猿行,当时也立在面前。两个下了两盘棋,侍者报道:“诸山各刹长老都到,十六厅朝官,二十四太尉齐来。”长老道:“如何今日大众齐到?”侍者道:“我师只因去年正月半升法座,道相呼唤去来休,看取明年正月半。语录批了,告报诸山大刹今日都来相送。”长老道:“我又不死哩。罢了,既是众人都来了,岂可教他空回。”提起袖来,把棋子都拂在地下,念道:
一局残棋犹未了,又被波岩请涅槃。长老起身,便去出恭,洗浴,换了干净衣服,作文自赞道:“大众听着,
正月半,又见一年时节换,今年不见去年人,不觉风光似轮转。眼前大众息喧哗,且听山僧自决断。大众如何是,山僧自决断。咦!
白云吹散大虚空,皎洁一轮呈碧汉。”
长老念罢,道:“贫僧有些衣体,千万留与道济,我只要道济下火。”又对十六厅朝官、二十四太尉说:“列位官长,看道济如看贫僧。”说罢,坐化而去。
却说冷泉亭猿行听得,走到方丈中,绕着长老走三遭,立地而化。众僧大惊,合龛子盛了。看看五七日到举殡,济颠不回。却待要起龛子,只见那济公一双脚,穿着蒲鞋,一双手提着草鞋,口内唱着山歌,望冷泉亭来。侍者道:“你好放得落,你师父圆寂了,今日举殡,师父吩咐专望你来下火。”济公听得大笑。众僧却请金牛寺松隐长老挂真起龛。长老立在轿上,道大众听着:
诸佛灵山建法筵,上人特特去攀禅。
料应定入龙华会,故使丹青仔细传。
远瞎堂,远瞎堂,这般模样甚猖狂,方袍圆领如来相,皓齿明眸尊者装。无嗔怒,有慈祥,神心耿耿只如常。不但真容传得好,名字从来到处香。咦!他年若在灵山会,认得今朝远瞎堂。
松隐赞罢,鼓乐喧天,簇拥龛子到佛国化局松柏亭下,解扛索。济公下火,手执火把,道大众听着:
师是我祖,我是师孙,着衣吃饭,尽感师恩。临行一别,弃袖断襟,火把在手,王法无亲。咦!与君烧却臭皮袋,换取金刚不坏身。
举火烧着,舍利如雨,隐隐现远瞎堂长老凌空而去。斋毕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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